养女

　　绿色越野车穿梭在山林之间，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局面，裴萱的心中尽是忐忑。

　　“沈先生，我们要去的，是怎样的地方？”

　　沈飞云倒有些揶揄，“我观裴老师镇定自若，原以为你今日不会开口。”

　　“强作镇定罢了。不开口，是为一口气。可仔细想想，人若是为这莫须有的一口气，连承认心中忐忑的勇气也没有，实在是愚蠢。”

　　沈飞云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坦诚，实在是一项美德。大多数时候，不会有人喜欢说出内心最隐私的想法。”

　　“算是我的投名状吗？沈先生。毫无保留，毫无隐私，为了搏一个真正的机会。”

　　“算。”沈飞云答道，心里对这位看起来柔弱文静的老师有了新的认识。

　　绿意如同流水一般从目光的两侧游离开，直到在那绿色的尽头如同电影海报一般地出现过渡的青黄。裴萱在心里暗暗记下时间，根据日升日落估算着距离。她知道这样隐秘的地方不便问起，但她实在不是个喜欢让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人。

　　方向和距离，才能给人安全感。

　　映入眼帘的营地，扑面而来的军旅气息。这样的地方于曾经的裴萱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如今，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罢了。

　　裴萱下车，很拘谨地捏紧手里的包裹。

　　迎面走来的男人身材高大，站得像一座山。裴萱不愿输了气势，并不抬头望他，只是缄默地盯着远山。

　　“飞云，这是？”

　　沈飞云介绍道：“女子集训营不是还差学员吗？这位是裴萱，也是自愿加入集训营的新学员。”

　　男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量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有种灼烧的疼痛。

　　裴萱没有直面那目光，却也知道那是怎样的眼神。虽然极其隐微，却藏不住其中的蔑笑。

　　身材瘦小，毫无力量。

　　这是教官打过一个照面留下的印象。

　　裴萱觉得屈辱，手掌攥得紧紧的。

　　教官为难地点点头，示意身旁的人带她下去。

　　就这样，没有轰轰烈烈的开头，也没有惊心动魄的过程，裴萱仅仅作为一个充人头的学员进入了同样不被军中人看好的女子集训营。

　　初入军营，处处都是不习惯。

　　风沙很大，空气很燥，这里同裴公馆的纸醉金迷和私塾的宁静惬意是搭不上边的。学员们很忙，□□也很忙。

　　明明是女子集训营，□□中却看不到一位女性。

　　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相信这个所谓的女子集训营真的能够起到任何作用。毕竟，在很多人的意识中，除了走下三路，女性真的能在一场战争中起到关键作用吗？

　　最大的羞辱并不是当面的批评，而是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沉默，可在那沉默里分明透露出轻视和不屑。

　　“你好，我叫陆婉宁。”

　　声音的主人充满善意。

　　关键的是，裴萱早已发现这里的人们对这个名字格外的优待。

　　陆婉宁，相信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成为一位清丽温婉的江南淑女。

　　然而，这个名字却是出自手握重权的一方霸主陆司令之手。

　　裴萱并不在意同谁成为朋友，可她是陆沉独女，便有了战略价值。此时，如何自然而然地和这位权贵之女建立一段亲密的关系，倒成了裴萱的当务之急。

　　毕竟，建立人脉，是亘古不变的发迹秘诀。

　　陆婉宁与裴萱在裴公馆接触到的那些权贵子女全然不同，在她的身上没有那种傲视一切的轻蔑，唯有亲和、平易。她与学员们同吃同睡同训练，从不喊苦喊累，甚至还时常宽慰裴萱，叫她不要受眼前的落败影响。

　　裴萱想，这样活生生的人，实在和那个千金名头包裹的纡尊降贵全然不同。她曾经住在那所华贵高耸的的房子里，也曾做过这样的千金梦，可是直到这一刻，那些幻想一点点具象为现实。

　　何为自由平等，那些在口中百转千回的口号，突然找到了着落。

　　“陆婉宁。”

　　她细细咀嚼这个名字。

　　沈飞云告诉她，陆婉宁的加入是这个项目的意外之喜。毕竟，她有着那样一个权势滔天的父亲，又有着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身份。

　　所以从一开始，女子集训营朝陆婉宁打开的臂膀，就是为了她和她身后的那些资源和人脉。

　　管她稚嫩的姑娘，坚韧的姑娘……没有人在意陆婉宁，人们只知道陆沉，她的那位司令父亲。

　　在某个深夜，当睡梦还没能侵袭这些姑娘们的神经。

　　裴萱和陆婉宁不约而同地在营地背后那一片树林相遇。

　　月光冷惨惨地，映在乌黑的叶片上，平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对话也在巧合里铸就。

　　“陆婉宁，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呢？”

　　陆婉宁并不觉得意外，这个问题早已有无数的人问过。

　　裴萱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也许你没有想过，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只是想要过上于你轻而易举的生活。生下来就拥有了权势，拥有了财富和自由，拥有了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可以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必担心暗箭伤人，不用担忧会在时代的浪潮中死去。”

　　陆婉宁很平静，“权势、财富、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这些都属于我的父亲。一个依附旁人生活的人，怎么决定自己的人生呢？你知道吗？对于陆沉来说，我的母亲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可以随意打骂，可以随意丢弃。我可能好一些，至少身体里还流淌着他的血液。可是一个女子想要依靠一个男人生活，是行不通的，不管他是你的丈夫还是你的父亲。他手里握着枪，毫无避讳地在我面前夺走一个人的生命，那一刻我们这些柔弱的人，在他面前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你在下筷子的时候，会去想这块肉同你有着怎样的情谊吗？

　　裴萱沉默了，在风声里，陆婉宁的脆弱被裹挟着带走。

　　“亲缘关系最难撇清，最终你还是要利用他。”

　　“那又怎样，利用实在是食物链里最微小的词汇。我所谋，是自己，是几万万人的现在和未来。好遥远，也好浩大，对不对？我以前会想，民族与国家之前行，女子也能献出一份力量吗？答案是肯定的，今日之华夏，人人平等，人人皆可为刀刃。”

　　裴萱觉得胸中块垒一下荡平。

　　快意恩仇，这样的事情，女子也做得的。

　　她又想起温媛来，如果此时此刻，她在这里，恐怕也能说出同样一番话来。

　　“谢谢你。”

　　她真诚道谢。

　　陆婉宁发自内心地笑了，“也谢谢你，这个夜晚，你我便是这漫漫长夜相互扶持的战友。相信在不远的未来，我们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会吗？裴萱想。

　　答案未知。

　　可伴着这样的话语，总会觉得那个人的身影就在远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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