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

　　商场的人潮渐渐散去，璀璨的灯光依旧，却少了那份喧闹的拥挤感。颜亚楠和钱洒洒随着人流往外走，她心里盘算着明天的工
　　作——新接手的产业基金项目资料还没完全吃透，得早点回去再梳理一下。

　　刚走到商场恢弘的玻璃旋转门出口，夜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颜亚楠的脚步却猛地顿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门口那根装饰性的罗马柱旁，一个熟悉的身影随意地倚靠着。秦齐鸣换下了下午那身休闲装，此刻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
　　松开了两颗纽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手里随意拎着一个某品牌显眼的白色纸袋，姿态慵懒而不失挺拔，
　　仿佛只是在此处随意歇脚，消磨时光。

　　暖黄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在他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到颜亚楠出来，他嘴角自然而然地上扬，
　　勾起那抹颜亚楠再熟悉不过的、带着三分痞气七分深意的弧度，朝她走了过来。

　　“玩得开心吗？”他站定在她面前，声音低沉，带着夜晚特有的磁性。

　　颜亚楠仰头看着他，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十点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她脱口而
　　出，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惊讶，“你……没陪秦阿姨回去吗？”

　　秦齐鸣挑眉，眼底笑意更深：“怎么，这商场被你承包了？只准颜小姐逛，不准我等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颜亚楠连忙解释，脸有点热，“我是说，你妈妈……”

　　“哦，原来某人还在惦记这个。”秦齐鸣故意拖长了调子，往前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差点因
　　为误会我跟我妈，某只小河豚就气得鼓起来，醋坛子都快打翻了，是不是？”

　　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耳廓，颜亚楠耳朵尖瞬间红了。她梗着脖子，瞪他：“谁吃醋了？没有的事！”

　　“真没有？”秦齐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强装镇定却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流连，“那刚才在店里，是谁看见我就跟看见
　　仇人似的，拉长着小脸，转身就跑？那背影，啧啧，都快冒黑气了。”

　　“我那是……那是突然想起有事！”颜亚楠嘴硬，可嘴角那抹控制不住向上翘的弧度出卖了她。

　　秦齐鸣低笑，那笑声像是羽毛，轻轻搔刮在人心上。“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顿了顿，眼神专注地锁住她，“不过，颜
　　亚楠，你承不承认……”

　　“承认什么？”颜亚楠下意识接话，心跳莫名加快。

　　“承认你刚才，其实挺在乎的？”秦齐鸣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诱哄的意味。

　　“我才没有！”颜亚楠反驳得飞快。

　　“哦？那承认你其实……”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有点喜欢我？”

　　“你少自恋了！”颜亚楠脸烫得厉害，想后退，脚步却像钉在了地上。

　　“那承认你……”秦齐鸣的问题接踵而至，语速加快，不给她思考的间隙，“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心里不舒服？”

　　“对！我就是不舒服怎么了！”颜亚楠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有些晕，顺着最后一句就冲口而出。

　　话音刚落，空气安静了一瞬。

　　秦齐鸣脸上的戏谑瞬间化为得逞的、灿烂无比的笑容，他微微仰起头，喉结滚动，低低的笑声从胸腔里漫出来，在夜色中格外
　　清晰。“这不还是承认了嘛。”他看着她瞬间呆住、然后迅速涨红的脸，眼里盛满了星光和愉悦，“承认你在乎，承认你……
　　吃醋了。”

　　“秦齐鸣！你套路我！”颜亚楠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想也没想，握紧拳头就朝着他胸口捶了过去。

　　“唔！”秦齐鸣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他立刻弯下腰，一手捂住胸口，眉头紧皱，脸上露出痛苦的神
　　色，甚至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颜亚楠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力道不小，顿时慌了神，哪还记得生气，满心都是懊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的！你没事吧？疼不疼？”她急急忙忙上前，伸手就想掀开他的衬衫查看，指尖刚触碰到微凉的布料。

　　原本“痛苦不堪”的秦齐鸣却猛地直起身，飞快地抓住她“意图不轨”的手，脸上哪还有半点痛色，只剩下一片狡黠和促狭。
　　“颜亚楠同学，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他故意板起脸，眼里却笑意盎然，“你不但对我‘施暴’，还试图对我‘动手动
　　脚’？这不太好吧？”

　　“你……你装病！”颜亚楠意识到又被耍了，气得跺脚，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跳失衡。

　　“谁装了？是你先打人的。”秦齐鸣理直气壮，还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力气还不小。幸亏我身强力壮，不然真得内伤。你
　　得负责。”

　　“负什么责！松手！”颜亚楠脸颊绯红，周围还有零星路人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

　　“负责……”秦齐鸣拖长了声音，正要继续逗她，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钱洒洒终于忍不住了。

　　“喂喂喂！”钱洒洒双手叉腰，夸张地叹了口气，“两位，麻烦尊重一下我这个千瓦电灯泡的存在感好吗？这打情骂俏、你侬
　　我侬的戏码，能不能找个私密点的地方演？我这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还得负责吃狗粮，很辛苦的！”

　　颜亚楠这才想起闺蜜还在，脸更红了，用力甩开秦齐鸣的手。

　　钱洒洒促狭地朝她眨眨眼：“得，本小姐识相，不当碍眼的了。亚楠，秦总会送你回去吧？那我先撤了，你们……嗯，继续，
　　随意发挥！”说完，她挥挥手，哼着歌，潇洒地走向自己的小车，留下颜亚楠在原地又羞又窘。

　　“走吧，送你回去。”秦齐鸣收敛了些玩笑的神色，很自然地接过话头，示意了一下停车场方向。

　　上了车，熟悉的清冽气息包裹而来。颜亚楠系好安全带，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那个精致的白色纸袋上。

　　秦齐鸣发动车子，顺手将纸袋拿起来，递到她怀里：“给，拿着。”

　　颜亚楠抱着纸袋，沉甸甸的。她想起在店里试穿的那条裙子。“这是……？”

　　“不知道。”秦齐鸣目视前方开车，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就看到某个小姑娘在店里试了件衣服，对着镜子照了好久，
　　眼睛都亮了，最后又默默挂回去。我觉得那衣服穿她身上挺好看的，就买下来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颜亚楠的心却像是被温水浸泡过，柔软得一塌糊涂。他竟然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她试穿，还注意到她的
　　喜欢和犹豫。

　　但想到这衣服是“买下来”的，而且他提到了“别的女人试过”，一种微妙的别扭感又冒了出来。她抿了抿唇，把纸袋轻轻放
　　回两人之间的置物箱上，“我不要。”

　　“嗯？”秦齐鸣偏头看了她一眼。

　　“别人试过的，我才不要。”她小声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气。

　　秦齐鸣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方向盘一打，将车缓缓靠边停下。他侧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颜亚楠，你脑子里整天在想
　　什么？那家店，在你试穿之后，到你离开，再到我进去，中间至少有二十分钟，你觉得还会有第二个顾客，恰好试了同一件，
　　同一尺码的衣服？”

　　他伸手，重新把袋子拿过来，塞回她手里，语气不容拒绝：“打开看看。”

　　颜亚楠将信将疑地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盒子，揭开——正是那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崭新，挂着完整的吊牌，折叠得整整齐
　　齐，还带着新衣特有的、极淡的纤维香气。

　　根本没有人试穿过第二次。他刚才那么说，分明是在逗她。

　　脸颊又开始发烫，这次是因为尴尬和一丝丝甜蜜的羞恼。她攥着柔软的裙料，指尖轻轻摩挲，心里像打翻了糖罐，甜得发慌，
　　又因为他这份细心和霸道而微微悸动。

　　“我……”她抬起头，撞进他含笑注视的目光里，那目光太深，太专注，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谢谢你。”声音轻得像羽毛。

　　“就这？”秦齐鸣挑眉，重新启动车子，“刚才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我乱送别人试过的衣服？”

　　“我哪有苦大仇深……”颜亚楠小声嘀咕，忍不住低头又看了一眼怀里的裙子，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睛里落满了细碎
　　的星光，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此刻的笑容有多么明媚动人。

　　秦齐鸣从后视镜里瞥见她这副模样，眼底的柔光更盛，却故意道：“这就对了嘛，见到男朋友，笑一笑才好看。”

　　“谁是你女朋友！”颜亚楠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竖起浑身的毛，刚才的旖旎心思瞬间被这句话拉回现实，她想起了商场里
　　他那句平静的“合作公司的同事”。

　　喜悦褪去，委屈和一丝较真涌了上来。她板起脸，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秦总别乱说，我们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请你注意
　　措辞。” 她把“合作伙伴”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秦齐鸣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女孩侧着脸看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紧绷的、透着不满和倔强的侧影。小巧的
　　鼻尖微微皱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当然知道她在气什么。

　　“就因为……没在我妈面前说你是女朋友？”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低沉。

　　颜亚楠心头一颤，有种被说中心事的难堪，但更多的是不服气。“谁在乎那个了？”她嘴硬道，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谁稀罕当你女朋友似的……你想找谁找谁去。”

　　秦齐鸣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手稳稳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支在车窗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车窗外的霓虹灯光
　　流水般划过他俊朗的侧脸，明明灭灭。

　　“颜亚楠，”他叫她，声音里没了惯常的戏谑，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认真的磁性，“你就这么着急……想见‘婆婆’？”

　　“你胡说什么！”颜亚楠猛地转回头，脸颊爆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两簇跳动的火焰，又羞又恼，“谁想见了！秦齐鸣你要
　　不要脸！”

　　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秦齐鸣反而低低笑了。他知道她现在听不进去解释，有些话，有些考量，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也怕吓到
　　她。他并非不愿承认，只是顾虑更多。

　　车子在沉默中驶入她熟悉的小区，平稳停下。

　　车刚停稳，颜亚楠就解开安全带，抱着纸袋，一言不发地推门下车，动作快得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亚楠！”秦齐鸣赶紧下车，几步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腕，“慢点，看着路。”

　　“不要你管！”颜亚楠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单元门里冲，背影写满了“我在生气”。只有在面对真正在意的人时，那些
　　藏在骨子里的小性子、小脾气，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跑出来。

　　秦齐鸣站在初秋微凉的夜风里，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眼神复杂。他没有强行追上去解释，只是站在原地，直到
　　楼上某个窗口的灯亮起，才转身回到车上。

　　他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只发过去一张照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杯暗红色的
　　酒，背景是酒店房间昏黄温暖的灯光，和窗外城市的点点繁星。

　　颜亚楠其实并没有立刻上楼。她躲在单元门内的阴影里，透过玻璃，悄悄看着他站在原地凝视的样子，看着他最终离开。心里
　　的气，不知怎么的，就消了一半。剩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期待。期待他能说点什么。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地换上那条裙子。暖黄的灯光下，镜中的女孩身姿婀娜，裙子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她的曲线，颜色衬得她肌
　　肤莹白，面若桃花。她左看右看，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欢喜和温柔。指尖拂过柔软的面料，仿佛还能感受到他递过来时的
　　温度。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因为他的一份心意，而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明亮起来。哪怕，这份心意伴随着让人心慌意乱的捉
　　摸不定。

　　正当她对着镜子出神，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未来画面时，手机接连响起。

　　钱洒洒的信息充满八卦：【怎么样怎么样？秦大佬有没有什么进一步行动？（坏笑）有没有被就地正法？】

　　颜亚楠脸红：【你满脑子都是什么黄色废料！我们很纯洁的好吗！】

　　钱洒洒：【啧啧，孤男寡女，深夜相送，你跟我说纯洁？颜亚楠同志，你很虚伪哦！】

　　颜亚楠：【去你的！思想健康点行不行！最美好的当然要留到最神圣的时刻！】

　　和钱洒洒插科打诨几句，另一条信息跳了进来。是秦齐鸣发来的那张红酒照片。

　　颜亚楠放大图片，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修长有力，腕骨清晰。这么晚了，一个人喝酒？是因为她刚才的态度不开心了吗？她心里
　　那点小别扭瞬间被担忧取代。

　　【怎么一个人喝酒？】她问。

　　没有回复。

　　等了十分钟，她又发：【心情不好吗？】

　　依旧石沉大海。

　　他是什么意思？发了照片又不说话？是暗示什么，还是真的遇到了烦心事？颜亚楠洗漱完躺在床上，原本的困意被这悬而未决
　　的猜测搅得烟消云散。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时不时瞟向静默的手机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嗡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抓过手机。

　　秦齐鸣：【还没睡？在等我消息？还是……在想我？】

　　看到这熟悉的、带着调侃语气的话，颜亚楠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随即又被一股恼意取代。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晾
　　着她，让她胡思乱想，然后才慢悠悠地出现！

　　她恨恨地回了个：【哼！】

　　秦齐鸣秒回：【打错字了？是不是想发‘嗯’？承认在想我也不丢人。】

　　颜亚楠：【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睡了，秦总自己慢慢喝吧！晚安！】

　　发完，她把手机塞到枕头下，像是要隔绝那个扰乱心神的人。然而，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等待着或许会有的下一声震动。

　　夜，重归寂静。手机再也没有亮起。

　　接下来几天，颜亚楠全身心扑在了产业引导基金的项目上。查阅资料、研究条款、与各意向出资方的对接人初步沟通……工作
　　充实而富有挑战。

　　然而，忙碌的间隙，某种习惯被打破的空落感，却悄然滋生。

　　没有他清晨或许带着调侃的“早安”，没有他午间偶尔问她“吃了没”的简短信息，没有他下班时或许会发来的一个表情包，
　　甚至没有他那种气人又忍不住让人想笑的“不要脸”言论。

　　手机变得异常安静。那个原本总会时不时蹦出来的头像，沉寂在了列表深处。

　　颜亚楠终于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了她的生活。他的存在，他的联系，成了一种让她安心的背景
　　音。如今这背景音突然消失，世界仿佛都变得过于安静，安静得让她心里某个角落，隐隐发空。

　　她甚至会下意识地点开他的朋友圈（虽然几乎没什么内容），或者对着那个沉寂的对话框发呆。

　　原来，习惯和依赖，才是感情里最无声却最深刻的入侵。当她开始习惯一个人的问候，期待一个人的消息时，那个人，就已
　　经在她心里占据了独一无二的位置。

　　只是，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突然就不联系了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她心底，时不时带来一阵隐秘的、带着酸涩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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