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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囍(十)
“刚才的行为确实有些可疑,”官二钟思索道,“但我总觉得洛十忆是一个很难带有恶意的人。他给我的感觉,很真。”
“谁知道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故意说那是信,借你怎么怎么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更要去了。”官二钟抬头看向王宵之,眼里写着认真,“不去,不更是坐以待毙?去了,可能也有收获线索的几率。”
“那我跟你一起。我有信义宝锤,起码有人在一旁保护你。”王宵之的神色有些冷,“要是那胖子真敢动你,老子一锤子砸死他。”
官二钟感动又好笑,“你真的要去?如你所言,洛十忆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
“你、必、须、让、我、去。”王宵之低着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事儿没商量。不然你想都别想去。”
官二钟最后“被迫”同意,在夜晚出了门,遇到了正在等待他们的洛十忆。
洛十忆神情如初,静静地看着两人,好似一点都不惊讶。
“走吧。”
长夜像是月光铺成的桥,寂静的稻海烁出浪花一般的碎光。天地仿佛卧下来了,细小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行走的声音,都缓缓地享受着节奏。
官二钟跟着王宵之走。
洛十忆特意提醒:“我们小声一些,尽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更不要大声说话。”
三人披夜色而行,淋了一身寒淡的星辉。
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远到官二钟的警惕性几乎已经到了一个巅峰。
耳边却突然传来歌谣声。
成年男子的歌谣声。
走在最前方的洛十忆扭头,将食指放在嘴唇间,带着两人钻到了一颗枝叶繁茂的树后。那树粗壮得很,约莫需要四五个中年男人环抱才能环住。
三人躲在其后,官二钟隐隐侧头。
瞳孔猛地放大。他看清了景象。
在离这棵树约莫八九十步的地方,有一位成年男性身形的人,低着头,正在挖土。
他的前方是一颗树,但这棵树远远没有他们躲藏的这棵树高,也没有这棵树粗壮,像是种下去不到十几年的树。但即使如此,那树也生长得不错,在艳阳天也应当能做到遮阳。
他的声音低得压过了夜色,漫长地飘过了地皮,沉沉的、慢慢的,还夹杂着些笑意,荡骨回肠般得摇荡在四周,调子阴然而窈窕——
“黄道吉日,黄道吉日,砍梓木,砍梓木,做花轿。做花轿,抬上梁,抬上梁,金女姑娘呦,金女姑娘,水容颜,花肌肤,俏神态......梓木轿上雕那、雕那麒麟送子,麒麟送子呦,麒麟送子,送一子两子三子四子,五子六子七子八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送一子两子三子四子......”
他反复哼着那歌谣,低沉婉转,又笑又唱,仿佛那是什么美好记忆的承载体,反复、反复、反复地哼,不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被种下诅咒的机器。
“金女姑娘,水容颜,花肌肤,俏神态......”
“麒麟送子呦,麒麟送子,送一子两子三子四子,五子六子七子八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送一子两子三子四子......”
“送一子两子三子四子,五子六子七子八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子,送一子两子三子四子五子六子七子八子子子子子......”
他边哼着,一边用铲子挖着树前的土。
挖,一捧,两捧,三捧,四捧;
一捧,两捧,三捧,四捧;
一捧,两捧,三捧,四捧......
咚咚!
幽长低沉的童谣,孑然停在了一个“子”上。
男人挖土的动作也骤然停了。
官二钟与洛十忆刚想缩回来,那男人却猛地一扭头。
是一双幽蓝的蓝眼睛,闪着如鬼魂一般的光。
嗤嗤。
那男人噗嗤笑了一声。
铁铲子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划拉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那脚步声越来越大,拖铲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也越来越刺耳。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五步,六步,七步,八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官二钟能明显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恨不得把心脏藏起来不发出声音。他的腿也有些软了。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血液像快要凝固一般爬过身躯,脊背冰凉,却如有蛇般钻动神经;十指发抖,一直连着的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得抖动。官二钟的耳朵不受控地动了动,双腿全靠毅力强撑着,要是这毅力在某一刻松懈,他的全身将会像柔软的植物根茎一般埋入土里。
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发现。不可被发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脚步声乍然一停,铲子也撞倒了一颗颗粒物较大的石子,发出刺耳的鸣笛,像是黑夜破晓的前奏音,猛然如鸟喙极其尖锐的候鸟钻出丛林,撕破宁静。
王宵之也在抖,他手间有略微的不明显的光,似乎在准备实体化信印。
然而,就当官二钟的心跳跳到最大声,将要钻破喉咙眼时——
脚步声再次响起。
官二钟吓得瞳孔猛烈收缩,差点喊出声,被自己紧紧地遏制住。
他依旧腿软得不行了。
然而,脚步声的方向似乎与预料相反。
轻轻的,越来越远。
他边走边轻轻地唱,歌声如冰凉的掌心般抚过大地,植被也因这沁沁的寒而微微发抖。
“麒麟送子呦,麒麟送子,送......”
歌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逐渐趋近于消失。
官二钟的腿终于支撑不住,差点倒了下去,幸好被身旁的王宵之扶住了。
洛十忆似乎却依旧习以为常。
他第一个从走出树干后,确认安全后,道:“已经安全了。我们可以出来了。”
王宵之搀扶着官二钟走了出来。
那双鬼魅一般的眸子,结合那诡异的音调,闪现一般在脑海里闪了三四次。
官二钟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来。
不过人在恐惧与紧张的时候大脑是会紊乱的,现在清醒地想一想,那个男人又像人又像鬼,如果是鬼,王宵之还有一个专门克鬼的信印,虽然信义宝相已经使用,但另外两个可是没用;如果是人,就算对方手里有重铲,王宵之也有重锤,洛十忆说不定,不,肯定也有保底的信印。
“还好吧。”王宵之一直没有松开手,他很少见官二钟露出脆弱的一面,心里暴出来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心绪。
官二钟勉强嗯了一声。
洛十忆看了眼两人,“第一次见,已经很好了。”
他的眼神突然悠长起来,“我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差点没被吓晕。”
噗嗤。
被吓晕,很难和眼前稳重冷静的前辈联系到一起。
“走,我们去挖那树下的土。”
官二钟被王宵之扶着,走到了那树下。
“树上有字!”
借着微弱的光亮,官二钟敏锐地捕捉到,快到土的那一部分树干,似乎隐隐约约有字。
“不要随便读出来原文。”洛十忆提醒。
五个字。
庭有枇杷树。
“这里有枇杷树?”王宵之一手搀着官二钟,抬头向上看。
他认不出枇杷树叶。
而官二钟,眼睛却发直。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今已亭亭如盖矣。①
都说: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者,其人必不友;读归有光《项脊轩志》不下泪者,其人必不爱。②
这么多年,横跨历史纵横的长河,这些文字依旧承载了人类最伟大的力量——情感。
“这棵树下......”官二钟有些不忍,“会不会埋着他的妻子?”
洛十忆却铁石心肠一般地:“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们必须要挖。”
他捡了旁边的一块石头,蹲下身,“我先来。”
洛十忆挖呀挖呀挖,东西埋地很深,他一个人挖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挖到一个硬角。
难不成真是棺材?
王宵之更有些不耐了,“死后就让人家好好安歇吧,损阴德的事情还是少做......”
一直沉默的洛十忆却突然开口,“这不是棺材。”
扑腾一声,洛十忆单手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不是棺材。”
他将石头放在一边,抱着东西站了起来。
稀疏的月光下,三人看清了那东西的真实面目。
是一个四方的小盒子,上面贴了一个暗红的“囍”。
这暗红如干涸的血迹,在暗夜下显得有些可怖。
“等等。”在打开盒子之前,洛十忆手中再次出现了那个小金瓶。小金瓶一亮,四周升起一道能被人感知却无形的屏障。
“以防里面有脏东西,现在可以打开了。”
是一封信。
真实形态的信。
“......”三人稍微无言了一会儿,洛十忆道:“别被表象欺骗了,我对这个没有感应,这不是真正的'信'。我来打开信吧。”
信封被洛十忆轻轻撕开,露出雪白的信纸,展开。
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双面镜。镜外鬼,镜里人。水是河中心。
尘满镜,污垢叠,风烟愁。难以明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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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归有光 《项脊轩志》
2、原话出自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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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黑白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