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

　　几人晚饭耽搁了一小会，等吃完晚饭，指针已经转向快七点钟，电视许久未有人动过，此刻已经暗了下来。
　　郑源吃过后，把方便面沥干水，就着盒子扔了，这又兴致勃勃地拿了遥控，把暗下来的屏幕点亮，打开的电视屏幕上还停留在标题页。
　　“楚哥，咱继续玩啊。”
　　游戏到了终章，运势不错的话，估摸着半小时多就可以彻底玩完了。
　　“哦，等下。”

　　江子楚抬了抬下巴，转头一手拦住手里端着碗碟的秦傅。
　　“边儿去，捣什么乱。”
　　他把手里几个碗锅筷子往洗碗机一扔，暂时还没开机，准备等江爸爸晚上回来，再吃一顿一起洗。
　　再起身，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洗碗机摆这，非要手洗，你是不是傻啊。”
　　“就几个碗……”
　　“几个就不是碗了吗？”江子楚顿了顿，挑了挑眉问道：“咋的，你难道还想显摆一下你从炎黄子孙继承下来的中华儿女的勤奋精神？”

　　秦傅耸耸肩，没去针对江子楚的话评价几句，只是说：“你做饭挺好吃的。”
　　江子楚对这种明摆着的奉承话语不置可否。
　　“还行，随便做做。”
　　江子楚从抽屉里翻出两个杯子，把杯子倒扣在柜台上的沥水盘上。
　　秦傅回头看了眼站在客厅鼓捣着的郑源，笑了笑：“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整天点些外卖，小时候都是保姆做饭，现在不在家，保姆也不在身边，没有学校食堂，我估计哪天饿死在家都没人知道。”
　　江子楚对别人的‘悲惨人生’没有兴趣，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大少爷富二代的所谓‘悲惨人生’。
　　“是吗，这么惨的吗……”
　　江子楚心不在焉，饭后，身体还是不自主地有些发热，他转了个身，又在冰箱里摸了起来。
　　秦傅好心提醒：“那个可爱多，我放在了中间层。”
　　“哦，好的。”
　　江子楚成功翻出了一个冻得冰凉的冰淇淋，心情一瞬间好了不少。
　　虽然因为之前有些融化，后来又冻上后，形状变得有些怪异，但毕竟不影响味道，奶白的香草味冰淇淋被温热的舌尖化开，江子楚才转过头。

　　“你运气不错了，是转到川中来，我记得年初好几个学校的人，私底下搞了个什么鬼投票，最后一算票数，我们也就逊一中大老板投资的小食堂一头。”
　　江子楚后背倚靠在冰箱旁的白柜子上，边说边不忘带了口嘴边的冰淇淋。
　　秦傅应和：“嗯，是比我以前学校好很多，以前有人到食堂后厨去看，阿姨养的猫吃得都比我们吃得好。”
　　江子楚向来喜欢幸灾乐祸，笑出了声：“我看网上也都这么说，所以我中考志愿的时候，一眼看中川中学食堂的鸡腿。”
　　秦傅很自然地想起荣获第一的一种小食堂，没多想就脱口而出。
　　“那你怎么没去一中？”
　　江子楚一口气没喘上来，嘴里夸赞小食堂的话还没说完，卡在喉咙里。
　　“……那是我不想去吗？”江子楚顿了顿，“你的情商呢？”
　　“所以你是真的没考上？”秦傅侧过头看去。
　　江子楚捏了捏眉心，最后摆烂摊摊手：“那年一中分数高，我差了一分。”
　　“好吧。我还以为……”
　　江子楚觉得好笑，哈了两声。
　　“以为什么，以为我是喜欢川中，对川中有信仰，抛下更好的学校，非要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秦傅扬了扬含着歉意地浅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同学。”
　　“少来，”江子楚直了直身子，没再懒懒地半靠在白色柜子上，“没眼力见的东西。”

　　江子楚走到客厅，被迎面而现的人影差点撞得退后几步。
　　郑源贼眉鼠眼地突然窜出来，手里还揣着手柄，江子楚总感觉上面还隐隐有些反光的水渍。
　　“楚哥，聊什么呢，等你好半天了。”
　　江子楚不由得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没去讲究什么。
　　“聊咱家食堂有多天上人间，顺便对其他学校的水深火热致以问候。”
　　郑源突然腰背挺直，敬了个礼，但也不太正式，纯搞怪：“都是先辈的抛头颅洒热血，不然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先人遗愿呢这是？”
　　郑源没等到接梗，才反问：“楚哥，你不会不知道倪大萍吧？”
　　他别过眼，道：“谁啊，很知名？优秀校友？”
　　“没呢，倪伟他亲戚啊，我听一个考上W大的学长说过，”郑源说，“好几年前，川中还没修大食堂，只要小食堂的时候，就是那个倪大萍承包的，据说也特别难吃，只是后来被举报了。”
　　江子楚眉头一皱，只问：“W大？”
　　郑源只当他记性不好，多嘴提了一句：“哎，就之前托我给楚哥你递过信的那个——”
　　“行行，别说了我知道了。”江子楚直接打断，过了片刻，手中的可爱多停在手中，狐疑道：“你什么时候跟他搭上话了？”
　　“没有，也就偶尔说两句，他前段时间还跟我问……”郑源脱口而出，说了两句，立马明白祸从口出，话音一转，语调骤然上昂，十分生硬，“问食堂的鸡腿好不好吃。”
　　江子楚右手扶着额头，敲了敲郑源的脑袋：“二傻，群众里有坏人，平常多长点心眼。”

　　郑源掩饰性地嘿嘿一笑，把话题拉回最开始。
　　“那个倪伟听说后来跑去承包体育馆了，从那以后一楼的游泳馆就再也不放水了，死抠死抠的。”
　　“我说呢。”
　　江子楚被卡在餐厅和客厅之间的过道中，秦傅不远不近地问了一句。
　　“游泳馆不放水叫什么游泳馆？”
　　江子楚看原始人般瞅了眼秦傅，这才想起，川中的游泳课是高一下，体育馆也偏，一楼常年锁着大门，他确实没机会去。
　　“也不是没放水，平常周六周天会放水，对外开放，给当代小学生当游泳俱乐部用了，还是会员制，收费的。”
　　秦傅微笑：“川中校领导还真是一朵奇葩。”
　　郑源点点头表示“我同意。”
　　江子楚难得与秦傅立场一致，从身到心都表示着“的确如此”。

　　“算了，幸好我不喜欢游泳，倪大萍别做妖到体育馆二楼就行。”
　　“体育馆二楼怎么了？”
　　“上体育课呗，篮球场，网球场都在那，偶尔还会拿来当个晚会会场用用，倪伟宝贝得很。”郑源不知从哪摸了一个杯子，从冰箱里拿了橙汁出来，把杯子满上。
　　秦傅说：“我去过一回，倒是头一回知道一楼锁着的是游泳馆。”黑漆漆的，从外面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屋。
　　橙汁郑源自己是没喝一口，屁颠屁颠地奉到江子楚手上，同时递上的还有一个表面还留下些水珠的手柄。
　　“楚哥，喝口橙汁，咱继续奋战去？”
　　江子楚没犹豫，一手拿过，问：“你明天几点上课？”
　　一句话把郑源从轻飘飘的天堂拖回了人间，他脸色一苦，苦哈哈回：“早上八点。”
　　江子楚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转过七点。
　　“再玩一小时，玩到八点吧，既然咱妈把你交到我手上，我也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郑源哪管他满嘴家长的语气，只听到再玩一小时，如捣蒜一般点头。
　　“行行。”

　　只是天不遂人愿，八点‘钟声’准时响起，屏幕上又是一片红，一个满脸胡茬子的外国壮汉一头撞向一个全身破碎不堪的玩偶身上。
　　伴随着屏幕外惊声尖叫，屏幕里独独留下另一个长相稍微清秀些，但满身伤痕的青年抱头鼠窜不过数分钟，也最终倒下，半边屏幕变得通红，巨大的骷髅头出现。
　　江子楚火气上来了，把手柄一扔，一手指向门外。
　　“趁我还有一份理智，赶紧给我滚啊。”
　　郑源见势不妙，溜得飞快，极其熟练地揣起放在门口的垃圾堆门而去，只留下一句“楚哥我们下次再玩哈”。
　　“玩个屁，傻逼。”
　　江子楚的声音和‘砰’的一声响起的关门声一起响起。
　　“没事吧。”
　　秦傅起身，放下手头打发时间的化学卷子。
　　江子楚正气头上，秦傅触了霉头，只能挨骂。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事的？”
　　秦傅翘翘嘴角，一点也没来气。
　　“两只眼睛。”
　　江子楚无语，说：“眼睛瞎了赶紧去治。”
　　“没瞎，不治。”
　　秦傅几步走到客厅，摸了摸郑源一个抛物线扔到沙发上的手柄，摩挲两下，末了，温声道：“不如我试试？”
　　“你？”江子楚眼睛一斜，上下一扫，眼中盛满了快要溢出的怀疑，“还是算了。”
　　秦傅没松开手柄，手在上面摸了几把，好似真的在研究。
　　“别不相信我嘛，我好歹也看你们玩了这么久。”
　　江子楚收回怀疑的目光，走到沙发上，往后一仰。
　　“要是看看就能会了，我现在已经在奥运会上为国争光了。”
　　秦傅仍是浅笑，右手单手举起手柄。
　　“赌200如何？”
　　江子楚看了眼屏幕上的遍地血红和大骷髅头，垂眸沉思半晌，末了他双手抱胸：“有人撒币，我好像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了。”
　　秦傅对他话里的言外之意听而不闻。
　　“来吧。”
　　“行啊。”
　　江子楚干脆地拾起桌上的手柄，不再多言。

　　秦傅看着十分自信，神态稳重，让江子楚一度对他产生过非常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实际上，这人还真是游戏小白，不带一点藏拙的，左摇来右晃去，第一次game over仅仅是外国壮汉颤颤巍巍地刚走进门两秒钟之内。
　　江子楚对此并无很大意见，只是满心觉得现在富二代大少爷的钱实在是太好骗了。
　　秦傅满脸淡定，仿佛打脸的不是他，轻言说了句“再来”，然后整个人立起身来，肉眼可见，变得认真许多。
　　江子楚耸耸肩，回了句“行”，屏幕上二人又回来到了门外。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屋外响起一阵叮叮当当钥匙撞进门锁的声音。
　　江爸爸拖着疲惫的身躯，灯火通明的屋内，给他总算扬起的眉梢添了些暖意。
　　“我回来了啊。”
　　回应他的不是儿子懒洋洋地“哦啊嗯”，而是江子楚激昂、嘶着嗓子地吼着“快快快这边这边。”

　　江爸爸在门口鞋柜换了拖鞋，这才探头进门看见两个身影，一个人手舞足蹈，和就快要和屏幕上狼狈躲藏的清秀男人同步的动作，另一人沉稳些，但显然手上滴滴答答，按键按的飞快，发出频率很高的声音。
　　江爸爸喜上眉梢。
　　“哟，有新朋友啊。”
　　“哎哎哎，别过来别过来，它在我这。”
　　秦傅很懂事地指挥着外国壮汉转身就跑。
　　“我去找钥匙。”
　　“嗯嗯嗯。”

　　江爸爸半天没得到回应，也不气恼，走到餐厅拖出一个板凳，半身直接摊在上面，把手上的东西随手搁置在隔断柜上，嘴上还在对牛弹琴。
　　“行吧，你们玩吧，老爸我去煮面了。”
　　果不其然，回应的只有几声惊慌失措地尖叫声和一声“快跑”。
　　江爸爸嘴一撇：“小兔崽子……”

　　江子楚不得不承认，秦傅这个人有点东西，学什么都很快，起初外国壮汉歪歪扭扭的跑步后，死不过三回，就看着至少是个有模有样的菜鸟，虽说一个多小时过后，这人还是不太灵活的样子，好在脑子动的快，只是手跟不上脑子，关键道具迟迟拿不到，就卡在玩偶的房间里。
　　令江子楚欣慰又庆幸的是，上天证明，这个世界的确没有奇迹，秦傅再机灵，终章果然不是堪堪上手一小时的小白能解决的。

　　厨房逐渐传来了面香，是食物在锅中翻滚，被烈火烧融之后，产生的一种天生就能勾的人神志不清的香味。
　　江子楚闻着味道，手舞足蹈，又叫叫嚷嚷，一晚上废了不少精力，晚饭吃的又不多，这会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响，他看着屏幕的巨大的骷髅头，举双手举起白旗，表示下次再战。
　　“下回再打吧。”秦傅很体贴地说。
　　“行，饿死我了。”
　　江子楚非常积极地接住了对面给的台阶，并走了下去。
　　“爸，给我盛点啊。”
　　“要多少？”江爸爸没转身，只高喊。
　　江子楚侧了侧头，对还算合格的游戏搭子表示慰问：“你吃吗？”
　　秦傅面上端着温和的笑意，道：“没事，不麻烦江叔叔了。”
　　“哦。”这回江子楚也没多见外，大声回了句：“一点就行。”
　　“好。”

　　秦傅看了看厨房的江爸爸，礼貌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了，下次一起玩吧。”
　　江子楚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他拍了拍秦傅的肩。
　　“小伙子有前途，我看好你，我看郑二傻还是自己去玩俄罗斯方块吧。”
　　“哪有的事，郑源同学肯定比我厉害的。”秦傅扬起笑容，看着十分真诚。
　　江子楚定定看了他两眼，语重心长道：“过分谦虚，也是坏毛病。”

　　等江爸爸端着两碗面，一碗大一碗小地到了餐厅，才发现屋里只剩下他和江子楚两个人。
　　“那位同学呢，怎么走了？”
　　“爸，快十点了，地铁都要停了，再晚点，直接就得住咱家了。”
　　江子楚夹起一筷子，吹了吹，含糊说。
　　“可以啊，反正你们放假，你爸我不是老古董，小年轻之间多走动是好事啊。”
　　江子楚不想聊这些，嘴里长舒一口气：“嗯嗯好吃得很，爸你多吃点哈。”
　　江爸爸不满：“别人家崽子回家都是可劲聊身边的事，你这半个子不提，除了个经常来家里的郑源，别是在外面偷偷谈恋爱了吧，老爸我真的不是老古董，跟我说说呗。”
　　江子楚没理亲爱的老爸，把碗里咬地还剩一半的鸡蛋夹到江爸爸碗里。
　　“爸，鸡蛋好吃，给你吃啊。”
　　江爸爸看他油盐不进，看了眼碗里被咬一口的残缺鸡蛋，哼一声：“你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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