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梨

　　“小喻哥哥，吃饭喽！”
　　“来了，你阿达（奶奶）呢？”
　　“洗衣服嘞。”
　　我放下书牵起阿洁的手，带他去找奶奶。
　　我到大理以后去了很多地方，我在洱海停了很久，也去看过水杉。那时候水杉已经红透半边天，秋日的晨光洋洋洒洒铺在地上，远道而来的海鸥长久栖息于此，这是西南部大地最好的风景。
　　遇到阿洁的那天风很大，胡乱吹着我的头发，我坐在石头上看水杉。我沿着石滩走到日落，找到两棵长在水里的孤树。我闭着眼吹风，有一个小孩儿跑过来往水里扔石头。
　　这个热情的苗族男孩领着他阿达和我说话，说他来自苗族自治州，他父母都出去打工了，只有他和他阿达留在了吊脚楼里。他和我说着他的一切，我们聊了很久。
　　第二天我照着他写的地址动身去了那里。我在那片土地上租了房子，暂时歇了脚。
　　这一住就是三个月。
　　“阿达，来吃饭！”我帮她捞起河里的衣服，抱着木盆扶她上台阶。
　　吃饭在吊脚楼外的空地上吃，我们围在一起，中间摆着一个小四方桌。吃过饭，我和阿洁搀着阿达回房里，阿洁靠着她要听故事。
　　阿达的耳朵不太好，很多时候和她说话要很大声。阿达慈爱的抚着阿洁的头，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手掌干瘪，笑起来全是皱纹。但她身上有很浓厚的岁月感，历经沧桑的朴实与安详。
　　我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喜欢听阿达的故事，阿达总有很多故事。
　　那是五十多年前了，年轻漂亮、能歌善舞的苗族姑娘很招人喜欢，她和憨厚朴实的小伙互相喜欢，但是家里不同意。
　　“我阿吉（父亲）里阿（母亲）不同意，他们嫌他穷，嫌他没亲人。”
　　“那时候我天天哭，他心疼。他把他里阿留给他娶妻的银凤冠给我，抱了我一下就走了。”
　　年轻的苗族小伙为了迎娶心爱的姑娘离开生活二十年的吊脚楼往北去打工了。
　　“后来我等了他五年，他没有回来。第三年的时候来了一封信，邮了些钱，他说让我等他，他还要赚更多的钱。”
　　“我那时候白天等晚上也盼，每天都盼他从风雨桥跑过来，再也不分开。”
　　“可他再也没回来过，寨里有人说他参军去了……”
　　阿达年纪越来越大了，她阿吉做主把她嫁给了同寨的一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不介意阿达心里有人，十年如一日的对阿达好。阿达被小伙感动，放弃寻找故人和小伙生儿育女互相扶持过了一辈子。
　　“老头子走了，我还怪想他的。”阿婆笑着讲完她得故事，拉着我的手问我:“孩子，你呢？你的故事呢，还没完呢吧？”
　　我也笑着摇头。

　　我走以后把梁泊电话微信都拉黑了，□□没删，但他发的那几百上千条的消息我一次也没回过。
　　最后谢时都开始劝我，我骂他自己屁股都着火了还有心思顾着别人。梁泊追我到火车站不用问我也知道是谢时出卖的消息。
　　没必要，我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会再回头看了，过去的是非已经都过去了。
　　我知道梁泊的品性，他不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我也不是生气那个女生和他拉扯，我只是在意一个外人都比我清楚梁泊的事。我是他的另一半，不论好坏我都希望我能和他一起承担，而不是他自己全部咽下，不和我提一个字。
　　那不是保护我，是对我的轻视。他根本没把我当成和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一生的爱人。
　　爱是坦诚相待，爱是患难与共。
　　何况我等了他那么多次，那么多年。
　　该让他等等我了。

　　--
　　离开苗寨的那天，阿达给我煮了一壶油茶，我和阿洁都喝光了。
　　我站在风雨桥边，风拂起我们的衣服头发，我笑着让他们回去，阿洁哭着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
　　我把我带来的糖都送给了阿洁，阿婆攥住我的手给我戴上一个她戴了半辈子的银镯子。
　　太珍重了，我摘下来想还给她。阿达却紧抓住我的手不让。
　　她用不标准的汉语说:“我们有缘，送给你，会幸福的。”
　　我看着阿达脸上熟悉的慈祥的笑，不再拒绝她，紧紧抱住了她和阿达。
　　我终于过了风雨桥，我向他们挥手告别。
　　阿洁大声喊着:“你要记得接我打的电话！”
　　阿达用她沙哑颤抖的声音说着什么，好像是一路平安。
　　那就一路平安。
　　--
　　后来我又去了很多地方，我去过新疆的塔里木湖、去过珠穆朗玛峰、去过漠河……我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景，遇到过很多人。
　　那两年我是自由的，是无所畏惧的。
　　满足十六岁的喻敛之对未来的一切设想。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当年故地，我不再会为过去悲伤。
　　现在，我要出发去绍兴。
　　耳机里放着我最近很喜欢的一首歌《我还年轻，我还年轻》。
　　「给我一瓶酒，再给我一支烟。」

　　「说走就走，我有的是时间。」

　　「我不想在未来的日子里，独自哭着无法往前。」

　　--
　　晚上十点，对面写字楼灯火通明。梁泊收拾好资料离开，开车去医院，医生说他母亲的病熬过这次手术就问题不大了。他第二天还要赶回公司，参加新的会议、投资。
　　喻敛之离开以后，梁泊每天的生活就这样三点一线，偶尔回到家也不敢久留，他怕自己坚持不住。
　　他想念喻敛之，发了疯的想念。
　　但是喻敛之不愿意见他了。

　　梁泊二十岁那年开始参与投资，赚到的所有钱全打给了梁绍君，换来对方松口大学期间不再控制他和谁在一起。他大四正式开始工作，逐渐脱离梁绍君的控制，对方却不断拿他母亲要挟，那时候的梁泊别无选择，只能再一次妥协和梁绍君介绍的女生见面。他不留任何余地的拒绝了那个女生，对方还是缠着他不放。
　　那一天他去医院拿复查结果，对方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提前在医院前的道口堵他……
　　他没告诉喻敛之是怕对方伤心生气，更怕喻敛之介意他的劣迹斑斑，却反而弄巧成拙。
　　再后来喻敛之走了，他也彻底和梁绍君闹翻，他不再接受一分钱的救助，靠自己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供给母亲的病。
　　可是喻敛之不在了。
　　梁泊委曲求全那么多年，拼了命的工作想要一个和喻敛之的未来，老天都不给他这个机会。

　　开始的几个月他每天都躲在家里喝酒，那股强吊着的精神气被抽走，梁泊颓废的守着他和喻敛之的房子，固执的不肯相信喻敛之的离开。
　　他怪上天可更恨自己。
　　喻敛之只是离开一次他就那么难受，那他离开的那么多次，喻敛之是怎么样的痛苦他不敢想。
　　后来他去喻敛之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做喻敛之做过的事，认识喻敛之认识的人。梁泊也想过要离开去找喻敛之，可是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万一，哪怕万分之一的概率喻敛之回来了怎么办？
　　他却不在。
　　他不能不在。
　　等待，就是喻敛之留给他最大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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