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韩志远目送着车辆远去，看了一眼表，拉开门，却迎面碰上了官思渡。
　　“韩先生，江科嘱咐你今日就别出去了。”
　　韩志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不多问，只是淡淡道：
　　“她又出任务去了？”
　　官思渡点头，恭敬的立着。
　　“她不是后天就要结婚了吗？”
　　“是的韩先生。”
　　韩志远想了想，还欲说什么，却又住了口，在门口立了一会儿，他背过身去：
　　“我就待在这里，不会离开警察厅的。”
　　官思渡转身，轻轻关上门。
　　听到门咔嗒一声锁死，韩志远又坐回椅子上，他凝视了一会儿窗外夜色，然后慢慢的从兜中掏出一盒香烟。烟盒小巧，在灯光下泛出油光的亮泽。
　　他打开，拿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着，只是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他撕开了裹在烟外面的那层橙色箔纸，里层的白色露出来，上面是一连串密密的符号。

　　白色的纸片被剥离下来，一小片一小片的散落在桌子上。
　　一根白色蜡烛亮了起来，那烛光在耀眼的电灯光照下显得黯然失色。
　　“可惜啊，过了今夜，你们就没用了……”
　　纸片触到烟，先缩了一下，接着在黑灰色的烟雾中飘飘摇摇的落。
　　韩志远终于点起一支烟，白烟升腾起来，和刚才还未消散尽的灰烟搅在一起，缠缠绕绕的向上攀去，了弥散开。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变得迷离而又朦胧，再慢慢清明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让这纷纷的雨点在黑暗中现了踪迹。

　　“这雨……真大啊！是该好好下一场，把那些脏东西都冲干净了……”
　　时钟的三根针慢慢并拢，指向十二点，月亮爬得很高，夜色愈发浓了。
　　官思渡没有敲开韩志远房间的门，只得擅自推门进来了。
　　他看见，男人靠在椅背上，头偏向一边，而他周围的地上，一地的烟头零零散散，却都没有指向同一个方向……

　　午夜的大街上，静得只能听到雨声。
　　高挑但又略显瘦弱的身影立在长街正中央，微扬着脸，目光如寒刀般割在每个人身上。雨水坠下，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一颗，无声落了。
　　江雪就这么站着，手中的枪一动不动。
　　她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后面的杜预亦步亦趋的跟着。
　　“江科。”
　　警察厅武装科科长走过来，欠了欠身，说道：
　　“我们已经审问了一遍了，这些人里面只有三个□□，剩下的都是平民。”
　　“确定吗？”
　　江雪眉峰上扬，勾了勾唇角。
　　“这……”
　　那人支吾着，犹豫了一下。
　　她抬手，指尖微动，身后的警员们会意，上前拉人。
　　惊慌的人们如猪狗般被驱赶着，被警员团团围住。
　　人群里的一个孩子和父母挤散了，独自一个站在雨中，张望着，竟没有哭。
　　江雪看到了，走过去，把孩子揪出人群，拉到一边。
　　五六岁的小娃娃，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眼睛因瘦弱而显的很大，亮晶晶的，他好起奇的打量着江雪。
　　江雪蹲下身，平视着他，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孩子却并不怕她，站在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清澈的目光中几乎能映出她的影子。
　　江雪突然想到，很多年前，也是这么个雨天，有一个人也曾如此凝望过她。那时的她，和如今被围在警员中的人一样，至于江寒……她希望时光倒流，他再这么凝望一次，而她，可以拉起他的手，说，姐姐带你回家……
　　“洵儿！洵儿！”
　　人群里的一个女人呼喊着，不顾一切的冲到人群边缘，向江雪哭喊：
　　“求求你放了他！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什么都不懂！求求你了，洵儿才五岁，他还是个哑巴……”
　　她奋力扎挣，想冲过来，却被警员一把推到了地上，跪坐在泥水中，女人声嘶力竭的喊：
　　“你们杀了我吧！放了我的孩子！用我的命来换他的，杀了我吧！”
　　江雪默默站着，垂眸看着，那孩子回头看了看母亲，神情中现出一抹恐惧，小心翼翼拽住了江雪的衣角。江雪一低头，就看见了一双祈求的眼睛，孩子的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只有悲嘁的呜呜声。
　　雨水落下来，滑入他的嘴里。
　　她松开了这个孩子，把手里的枪背在身后。
　　“放了那个女人，让他们走吧！”
　　她突然说。
　　警员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放了她！”
　　江雪突然毫无缘由的生了气，大声吼道。
　　“是……是，江科。”
　　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被粗暴的一脚端出人墙，面容因疼痛而扭曲了，但她还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这边走过来。
　　那个孩子在暴雨中跌跌撞撞的扑向他的母亲。
　　女人抱起孩子，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经过江雪身边时，她的身影颤抖了一下，脚步顿住。女人没有抬头，声音很轻，却刚好传到了江雪耳中：
　　“谢谢……”
　　江雪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江科，这么多人都带回去吗？”
　　杜预小声过来问道。
　　“不用，把孩子放了，把他们的母亲也放了。”
　　“江科，这……”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知道……这就放。”
　　人群中又走出来几个抱了孩子的妇女。
　　“听到了吗？江科长好心让你们走，快滚吧！”
　　一个警员说道。
　　雨终于渐渐小了，天边隐隐约约透出了曙光。
　　江雪倚靠在树干上，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冷笑：
　　“话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放你走……你知道，我们要抓的人都是硬骨头，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气节这个东西啊，在命面前一文不值……”
　　她立起身子，走近了，蹲下来，勾起那人的下巴，
　　“接着说啊？我洗耳恭听！”
　　男人的头被迫抬了起来，却依旧不发一言了，他躬着背，一动不动，
　　“怎么不说了……”
　　话音未落，他猛的抬头，目光中的狠厉与杀机一闪，一把抓住江雪的手腕。江雪只听得耳边风声作响，一把枪已抵上自己额头，
　　“把他们都放了！快！不然我就开枪了！”
　　警员们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然将人墙分出一个口子。江雪面不改色，强压下心中怒意。
　　左边巷口突然一声枪响，一队人冲了出来，立时场面上乱作一因。“都不许反抗！你们科长还在我手里！”
　　男人死死压住江雪，向警员们叫喊。
　　然而，只一瞬，他却身于一抖，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倒了下去。江雪泰然的理了理衣领，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枪：
　　“愣着干嘛？打啊！
　　劣势已成，又怎么容易扳回来？一溃便难以再整，江雪轻叹一声，正欲发话，却闻一队人马急驰而来，回头去看，正是十二团军队。龙川木子从领头的车上下来，一挥手，士兵们便蜂拥而上。他反而径直走向站在树下的江雪。
　　江雪一抬头，碰巧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个子并不高，有着日本人特有的短小精悍，单眼皮，头发向后梳的整整齐齐，油光发亮。
　　见他逼近，江雪后退一步，始终保持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龙川木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后，仲出一只手，脸上挤出笑来：
　　“江雪，幸会。”
　　他直呼其名。
　　江雪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伸手，语调淡淡：
　　“龙川先生，不必这么客套了。”
　　龙川木子脸上的笑僵了僵，却没掉下来：
　　“听说这受了埋伏，我特地带了人来救……不，支援你，你可受伤了？”
　　尽管带了日语的口音，这一番话倒说得地道，江雪挑眉，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冷笑，又飞快隐去：
　　“不曾，劳先生费心。”
　　“江雪，我们……”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谢。”
　　话罢，江雪带着所剩的警员和抓到的仅有两个的俘虏，转身就走。
　　龙川目子看着驶远的汽车，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
　　“不过一个裹了军装的婆娘，当真以为自己有脸面了！没三没四……”
　　“团长，这儿还抓了一个。”
　　一个日本兵过来道，
　　“他说他有钱，求团长留他一条生路。”
　　龙川接过递来的一大袋银元，掂了惦，脸上露出笑来：
　　“这么有钱，不是咱要抓的，那帮家伙都是穷鬼……放了放了！”
　　被士兵压在地上的那人爬起来，千恩万谢的踏了几个头，转身小跑着去了。
　　不料见那人跑了几米远后，龙川抬手，对着他就是“啪啪”两枪那人踉跄一下，立时倒了下去。
　　后面几个日本兵看了，哈哈大笑。
　　龙川木子轻轻吹了一口微微冒烟的枪：
　　“呵，不要以为用钱什么都能买。”
　　他迈步上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眯眼笑了起来,
　　“这婆娘倒长得不错，能跟着我便宜她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