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竟是我自己

　　言拙又是一拜，显然话还没说完：“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儿请求圣上赐婚，愿照顾翁娘子一生。”

　　鸦雀无声。

　　姗姗来迟的言正道深知独子秉性，现下又是戏瘾大发，可当爹的能怎么办，他深吸一口气，顺势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你什么都没做错，这是应当的。”

　　好一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少年郎。

　　刚才乱糟糟的没细看，现在回过神，失踪多日的儿子猛然闯入视线，余寒霜鼻头一酸，眼泪涌出眼眶，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哽咽开口：“快进来吧……”

　　言正道吐出一口气，扯平嘴角：“快，快进去。”他余光瞥到一旁的翁有清，不好直接招呼，赶紧眼神示意妻子。

　　余寒霜知道此刻不是叙话的时候，遣散奴仆后亲自上前搭话：“翁娘子请进，不知道你爱喝什么茶？”

　　她在前引路，看到旁边的少女歪头想了下：“大红袍有吗？”

　　余寒霜觉得她很怪，从没见过的，但她一向很有包容心，于是压下心中疑惑微笑点头。

　　言正道父子已经到达会客厅，等后面二人跟上才落座。言正道的目光终于可以合理地落在翁有清身上。

　　平心而论，擅自坐下的少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与他之前担心会出现的情况大相径庭。起码她行事举止毫不粗鄙，即便她没有经过严苛的规矩洗礼，也有种独成一体的洒脱自在。没有任何拘谨或是怯懦。

　　怪也就怪在这儿，她有点……太自在了。

　　翁有清抿了口茶，双眼一亮，细细品味两下，不由称赞：“真是好茶，不愧是言家。”语气真挚诚恳，发自内心地欣赏手中言家的茶。

　　言拙微撇过脸，嘴角没忍住翘了一下。余寒霜也觉得很有意思，掩唇抬眼，微笑好奇打量。

　　言正道轻咳一声，开口道：“翁娘子救了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既然圣上已为你二人赐婚，不如住在府中，也免奔波劳顿。”

　　翁有清知道一家子要说悄悄话了，识趣起身：“您太客气了，是言司直吉人自有天相，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那个，我住在哪？”

　　余寒霜赶紧唤仆人进来，要亲自带路，却被翁有清制止：“言司直死里逃生，你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自己过去就好。”

　　余寒霜的确想和多日不见的儿子说说话，却又碍于礼节不能慢待客人，翁有清如此体贴都让她有些感动了，于是仔细吩咐下人将她安置在哪个院落，又安排贴身嬷嬷打开库房取东西布置。

　　她语含歉意：“真是不好意思，你先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吩咐他们。”

　　翁有清倒是真不在意，双手背在身后，跟着引路的奴仆迈着四方步向后院走去，边走还边巡视四周。

　　等余寒霜返身回来，便听到言正道压低的怒音：“真是岂有此理，秦家未免太过嚣张，简直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言拙不紧不慢啜一口茶，道：“背后有吕家撑腰，自然跋扈。”

　　“吕淮中大败突厥，不日将班师回朝，圣上恐不会因此事动他。”言正道叹气。

　　“就算没有大败突厥，圣上也不会动他的。”言拙放下茶盏，将衣袖抚平，眼帘微垂，眸中一片晦暗，“他是圣上亲手扶持的新贵，那些自恃高人一等的世家大族还等着他打压呢，圣上怎会在此时打自己的脸。”

　　“吕家亲眷都如此猖狂，吕淮中平时作风可见一斑。圣上正愁他居功自傲，没由头敲打，这次你也算递了个把柄。”

　　“太后殡天，朝中风雨欲来，各党派蠢蠢欲动。圣上尚值壮年，臣子们就成日上立储的折子，还要制衡各方，他已经疲倦不堪。”

　　屋中陷入沉默。谁都知道，陈晟虽处壮年，身体却每况愈下，以前有太后镇压，没人敢说什么，现在人心异动也是正常。

　　余寒霜见丈夫愁容满面，儿子低头不语，不想他们再谈论耗费心神的国事，主动提起言拙的婚事。

　　她嗔怪道：“七郎也真是，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就请旨赐婚，你不知道我和你父亲都吓出一身冷汗。”

　　听到此言，却仿佛戳了言正道的肺管子，他‘噌’一声站起来，像是现在才想起要算账，斥责道：“你明知朝局诡谲多变，暗流涌动，还擅自把无辜的清白姑娘扯进来，言拙，你持身不正。”

　　余寒霜忙走过来安抚：“这怎么说的，翁娘子救了七郎，咱们家理应报答。更何况他们孤男寡女相处几日，不娶人家怎么说的过去？”

　　言正道冷哼一声：“你问问你的好儿子是这么想的吗？”

　　言拙慢条斯理应对父亲的怒火：“无论我怎么想的，事已至此，翁娘子是我妻子已经是无可逆转的事实了。”

　　“我已经打探清楚，她在长安的亲人已经离世，一介孤女就算有手艺傍身也很难生存，言府作为栖身之所不算难过。”他起身捋衣，神态平和，“我会让她一辈子平平安安。”

　　说完，转身离去。

　　这副不愿多攀扯的样子属实气坏言正道，原地转了两圈后，指着门外颤声道：“这意思是别人还要感谢他？”

　　余寒霜顾儿子也不是，顾丈夫也不是，只能劝说他不要生气。

　　给翁有清带路的是一位中年女管事，双手交叠放于腹前，目不斜视，低头快走。言家格局阔大，但从前院到后院也有不少廊桥巷道，有几次管事人影都消失在拐角处，又被翁有清鬼魅一般追上。

　　蹊跷的是，她自始至终乐乐呵呵，双手背在身后打量周遭，看见新奇事物还‘咦’一声。脚下不见用力，更没有气喘吁吁，偏偏一直紧随其后。

　　管事嬷嬷余光观察翁有清，对方不知是不是天生一副笑模样，看起来脾气极好的样子。她心中评价：正应如此，能嫁进言家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不小心侍奉，难道还真摆出少夫人的谱吗。

　　终于到了为翁有清安排的客居院落，里面已经充斥着布置的人等，热火朝天，人声喧闹。管事停在院门前，端着肩膀道：“翁娘子且等等，里面下人们还没收拾利落。”

　　故意的慢待并没有引来反抗，更叫人确定眼前女子的乡野作派。

　　余寒霜的安排十分有心，现在所站的院子名叫落霞轩，是客居院落中距离主人们所居最近的，既安静又方便照拂。最重要的是，落霞轩对着言府中最大的湖泊，每当夕阳西下时，推开书房的窗子，落日熔金、波光粼粼的画面映入眼帘，叫人心醉神迷。

　　翁有清视线漫无目的乱飘，心思早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如今朝堂局势水深火热，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可能怎么办呢，她就是来搅风弄雨的，不热闹不就坏事了。

　　正期待间，院里踏出一名嬷嬷，眉眼间自带威严气势。她眼风一扫，即刻明白怎么回事，没理想要上来套近乎的管事，径直走到翁有清跟前行礼：“下人们失礼，竟没通禀。卧房还没收拾出来，请翁娘子先去厅里坐坐，喝口热茶。”

　　翁有清转过身，慢吞吞“啊”了一声，眼中疑问溢出。

　　嬷嬷弯身：“仆姓汪，是夫人身边的随侍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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