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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新月（十一）
下了一场大雪过后，元英终于回来了，老夫人也从白马寺回来了，府里开始热热闹闹张罗起年事来。
从那次过后，惜月也像是没听到静娴嬷嬷那天的对话一样，照样偶尔找静娴叙话。
日子平淡安慰如流水，转眼就到了过年这一天。
除夕晚宴上，老夫人看看静娴的肚子，又看看惜月的肚子，笑得慈眉善目如同寺庙中的送子观音。
“惜月的肚子看起来更大些，有七个月了吧？”老夫人笑呵呵道。
“是。”惜月脸上也被除夕喜气熏出了红晕，她点点头，脸上带上了为人母的温柔来，“七个半月了。”
“嗯，好。”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又转头去问静娴，“你的胎看起来小些，有五个月了吧？看着倒像四个多月的。”
静娴孕后看着气色比原先还好些，她笑道：“我身子不争气，原本宫里的太医都说不适合生养，如今已有五个月了，海量的补品也吃下去了，我现在就希望能平安生产下来。”
“胡说什么？”元英给静娴舀了一碗汤，“肯定能平平安安，大过年的，不要说晦气话。”
他说得严重，人却是噙着笑的，看样子心情非常好，静娴有些惊喜地接过汤。
随即元英又给惜月舀了一碗，惜月接过，就听元英道：“我看你瘦了不少。”
惜月笑了笑：“是，夜里总是胎动，白天闹得孕吐，不像静娴姐姐的孩子，会疼母亲。”
静娴听了这话，愣一愣，笑了笑，没有说话了。
除夕夜里照样要放烟火的，去年除夕，她跟元英跑到灵开河放了一宿的烟火，乘船点了孔明灯，在万家灯火中许了愿。
当时元英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她说：“许愿我们永远相爱。”
但其实不是的。
她许的是：愿我没有选错这个人。
但事到如今，诸事繁琐复杂，倒说不准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了。
惜月原想放烟花但身子实在不爽，就先回房间休息了。
临上床前，竹青端来一碗安神汤，惜月喝下去时只觉心口暖暖的，顿时浑身都松松的。
“这药之前倒没喝过。”
竹青道：“这是新来的医生开的方子，听说他在京都很有名气呢，今天就给夫人您熬了这一晚。”
惜月“哦”了一声，想起静娴晚上接过元英汤碗时的惊喜和不知所措，顿了顿，道，“你吩咐厨房给静娴姐姐也备一碗吧，我瞧她今晚并不舒服，脸上的粉多了许多，只怕也被孩子闹的不安生。”
竹青故意重重“唉”了一声，道：“我就说月夫人是菩萨心肠，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别人。”
惜月笑了笑没说话。
子夜，爆竹声声，成片的烟花升上天空，炸成一片片繁花，将旧年送走。
惜月是被嘴里的一片冰凉唤醒的，元英裹着一身寒意的看着惜月，笑着等她清醒。
他举了举手中火红的橘子，见惜月清醒，道：“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月儿，吃岁橘了！”
惜月终于清醒，眼前的人眼含笑意，眸中情意浓浓，惜月忍不住扑过去，元英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元英抚着惜月的背，“晚上我就看你吃得少。”
惜月点点头，不说话，元英也没有动，就这样让她抱着。
许久，元英似乎也有些累了，轻轻动了一下，惜月这才放开，她拉着元英的手，微微撒娇：“今晚陪着我好不好？”
元英宠溺地笑了笑：“这有何不可，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正当二人准备歇息，外面突然传来急促地敲门声。
“月夫人！少爷！你们睡了吗？快醒醒！不好了！静娴夫人出事了！”竹青在外焦急道。
元英一怔，问道：“什么事？”
“静娴夫人出红了！大夫说......大夫说，静娴夫人的胎要保不住了！”竹青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元英翻身坐起来，立马穿衣穿鞋，对着也要起来的惜月道：“没事，你别慌，我先去看看，你先休息。”
他亲了亲惜月的额头，发都没束就走了。
惜月摸了摸空空的卧榻，想起竹青的异样，叫道：“竹青，你进来。”
竹青开门进来，望着惜月的眸子都是慌乱，惜月越发奇怪：“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竹青回身关好门，看着散乱一头青丝的惜月，即使大着肚子也掩盖不了她的清丽，竹青颤抖着道：“月夫人......静娴夫人是喝了您吩咐送去的安神汤才开始肚痛的。”
惜月瞳孔猛地一缩，失声道：“什么？可是我没事啊。”
“就是您没事才说不清，老夫人也过来了，刚才我不敢对少爷说，只怕等一下月夫人您也要过去了！”竹青的声音带了哭腔。
惜月只觉懵然，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府上有刁奴在害林静娴吗？
不，林静娴的身子本就不合适怀胎，她的胎比平常人都小些，看着本来就不太保得住，说不定这次恰好发作了。
可是，这实在太巧了，巧的惜月根本说不清。
“你来扶我起来。”惜月伸出手唤竹青。
竹青过来帮惜月穿上鞋子，又穿上了夹袄，披了大氅，才做好这一切，外面就有人唤。
“月夫人醒着吗？老夫人请月夫人过去。”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惜月正了正心神，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沉声道：“请老夫人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到。”
说完惜月跟着竹青一起往林静娴的住处走去。
此时除夕刚过，空气中还残余着许多硫磺的味道，不远还传来稀稀落落的烟火声，天边也还有几朵零零星星的烟火，绚丽的色彩昭示着晚上的余欢。
惜月刚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有丫鬟端着水盆急匆匆跑过，盆里的水漾起的是深红色。
一进门，老夫人正坐堂前，见惜月进来了，她素来慈悲的脸阴沉下来，看的惜月心中一跳。
她站在旁边，这时一名大夫从里间出来，对着老夫人摇摇头：“夫人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以后好好将养着吧。”
老夫人脸上浮过痛惜，她放下茶碗，话是对着大夫说的，眼睛却是直直盯着惜月：“江大夫，你来说说，我家儿媳的胎究竟是怎么没的，也好让诸位都听听！”
“夫人的胎是因为吃了极其阴寒之物才滑的，我先前问过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夫人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汤，那里面有大量的藏红花，活血祛瘀，对于怀胎之人是大忌。”
话刚落音，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刘嬷嬷，你素来在静娴身边伺候，你来说，这碗安神汤是谁送来的！”
那刘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老夫人你可要为我们家夫人做主啊！这碗安神汤是月夫人差人送来的，我们家夫人对于月夫人送来的东西没有不受的，送来的吃食没有不敢不吃的，谁知道......竟发生了这种事啊！”
惜月被这话说的如同当头一棒，竹青急忙上前：“你休要血口喷人、挑拨离间！这碗安神汤我家夫人也喝了，怎么她没有事情，你们的夫人就出了事情！何况我们月夫人从来都是有好的吃食布料都让静娴夫人先挑，哪有像你说的我们家夫人欺负静娴夫人一样！”
“有什么好的先让静娴挑这是应该的！”老夫人突然开口，“你一个妾室，让你暂时掌了家倒好似忘了自己的本分！”
惜月连忙跪下，低头道：“不敢！老夫人让我掌家是怜悯我，府上有什么好东西自然都是静娴姐姐先挑，我不敢僭越！”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道：“若你真如你所说的明白自己的身份那是最好，只怕如今你打错了主意！”
惜月愈发惶恐，她摇着头：“我一直跟静娴姐姐情同姐妹，这碗安神汤是府里一位新来的大夫开的，我今晚喝着觉得很好，这才让人也给静娴姐姐也备一份，若我真是想做什么，怎么会蠢到自己亲自让人送去呢？”
刘嬷嬷抹着眼泪，指着惜月道：“是啊，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觉得别人怀疑不到你头上吧？既然你说是新来的大夫开的方子，那我问你，那位大夫在哪里？”
惜月稳住呼吸，道：“竹青，差人去把人找出来，今晚煎药的丫鬟一并带来。”
“是。”竹青连忙爬起来，出去了。
厅堂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儿，竹青回来了，她跪在地上，颤声道：“那名大夫不见了......煎药的丫鬟也不见了......”
“什么？”惜月转头，心中急转，见元英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也不表态，心中激痛。
她跪坐在地，厅堂烛火亮如白昼，这里的人今天个个都准备审判她，她缓缓直起身，道：“这件事并不是我做的，我行得正坐得端，是我做的我决不推辞，但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
老夫人冷笑一声，看着如同雕塑的儿子，道：“你自己处理吧。”
说完转身就走了。
元英坐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道：“惜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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