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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风|梅柚视角
——(66)——
温柔的海席卷了几条街
午时风暗示的画面如何拒绝
安静走在你身边
像穿过几光年妙不可言
——
我是梅柚,一个平安夜被老板强制上班的清吧驻唱。不是我不想放假,而是老板“盛情难却”,且三倍的工资实在令人割舍不下。
当然,我已经做好了被文荔阴阳怪气的准备,此前一直拖着没告诉他,就是为了尽可能迟的破坏他心情;也已经准备好了安抚理由:平安夜一过,圣诞节当天可以任意玩耍,听君差遣。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除了微微的失落,并未再表示不悦,甚至笑容明媚地选择陪我“上班”,和他此前在一點點娇蛮着暗戳戳甩脸色的举动大相径庭。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只一瞬间,我又一次被更深一步地征服。表白的话语脱口而出,在反应该言行之前。或许是因为太多次遗憾那夜未能将之说出口,故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下形成了肌肉记忆。
他先是呆愣,而后佯装波澜不惊,淡定道:“知道了。”
我也假装没识破他拙劣的演技,配合着点头,并牵住他的手往我口袋里塞。手心所感知的剧烈跳动的脉搏,在侧面出卖了他的伪装。
真是个小骗子!小的时候骗我,长大了还骗我。但今非昔比,如今的我眼睛雪亮,可不会再轻易被蒙蔽。
“一种很漂亮的花的种子,可惜名字我不记得了。现在我把未来的花预支给你,你把这捧花送我,算不算是一场完美的交易?只是辛苦你,得种一下。”
小文荔的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小小年纪展现出的商人神气在反差之下显得格外生动。
程德一只纠结一瞬便答应,并规规矩矩地地递出捆成花束状的黄澄绿油的菜花。
还剩最后一捧菜的时候,我母亲骑着小三轮过来了。恰好一个年轻女人问菜价,我说一斤四块十块钱拿走全部,她眼眸发亮,欣然同意。
小三轮停在巷子外面,我收拾好零碎的小物件,而后提起巨大的菜筐向外走去。
“哐”的一声将菜筐放进三轮车车厢,接着双手撑起身体跨爬而上。车厢角落里的那把竹木小椅,是我的黄金宝座。
菜市场乃至街道的水泥路都不算平坦,或许是粗制滥造,或许是年久失修,四处坑洼,常有裂痕。三轮车行驶其上,左摇右晃,忽上忽下。
这种情况得驶入主干道才能得到缓解,但我母亲对主干道十分抵触,视其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究其原因,一则三轮车上主干道不合交规,二则三轮车在四轮及以上的车子面前脆得像块薯片,万一哪天就“咔呲”一声碎了。
于是每次,我们都是顺着小路颠簸摇晃着去,右颠簸摇晃着回。怎么说呢,甩着甩着,我不仅习了惯,甚至还咂摸出些许趣味。比如说,能不能在即将到来的颠簸中,稳如泰山,不扶任何地方地牢牢坐在椅子上。
回到家门前,我跳下车,边走路边放松自己被震麻的屁股肉。口袋里的花种子存在感极强,似乎在不停地催促我播种。
我找来一个因些许开裂而被搁置的菜筐,剪开两个肥料袋,交错铺进菜筐里,再刨土进去半框湿软的泥土。
母亲远远地问我在干嘛,我大声回答在种东西。她估计就是单纯问问,见我回答得平平无奇,便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菜地一角种着一颗荔枝树,树冠不算大,遮不住多少荫,但树底下终究好乘凉。我将菜筐挪到荔枝树下,希望它能庇护我的花种子,使其顺利开出文荔所说的“很漂亮”的花。
一段时间后,种子发芽长叶,星星点点的绿色点缀在棕色土层上,生机盎然。每日我总要看上好几回,生怕它们受害虫,并适时浇水,尽可能创造适宜的生长条件。
但随着苗儿越长越大,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模样,跟地里的菜苗似乎如出一辙。幸运的是,这个疑惑在一个多月以后得到彻底的解答,不幸的是,它们不仅如出一辙没,甚至一模一样,就是菜苗。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毫不意外地收获了整整一筐的菜花,外貌确实“很漂亮”,味道也实在很不错。
某一日放学回到家中,母亲刚好炒出一盘鲜美可口的菜花,正值青春生长发育期的我就着呼哧呼哧干了三碗米饭。
母亲很开心,夸赞我种菜有一手。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肠胃陡然沉甸甸,似乎坠着一大块铁秤砣……
好在菜出芽快,第二天又长出来许多花芽。我也已经跟母亲坦白,这是朋友送的种子,意义非凡,好吃也不能吃,等种子收获后另行播种,长成再吃也不迟。
或许是文荔的菜花有幸运加成,我在第二日进行的期中考试中的发挥近乎完美,除了语文英语和政治,其余全部满分。初一的知识实在简单,不知道他考得如何?
带着这个疑问,我慢慢走在无比熟悉的放学路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小学校门口。这里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改变。被污染的河水依旧熏臭发黑,被踩踏的道路依旧坑洼不平,被租界的店面依旧商户的布置下暂时掩盖了真实的破旧。
包含丰富的玩具、零食、本子和冰激凌的小卖部生意火爆,里面扎堆着放学的小学生,老板娘算钱找钱,手指飞速得几乎冒烟。
眼前恍惚出现了文荔的身影,他左手拿一根随便雪糕,右手拿一张十块钱纸币递给老板娘。接过零钱后,他撕开包装袋,一边舔咬着雪糕,一边慢悠悠地回家。
我悄咪咪地跟着他的脚步,直走,右拐,过十字路口,直走,右拐,再走过一段尘土飞扬的宽阔泥土路,而后他走进路旁的一栋大楼里。抬头,看到楼外贴着几个红色的大字:XX拉链有限公司。
“汪汪汪”几声狗吠惊扰思绪,我回神,看着不远处文荔家的公司大楼,再一次自惭形秽。其实,今日从未出现过他的身影,刚刚之所见,不过是曾经跟随时的清晰记忆罢了。
傍晚,腥咸海风于天地间徜徉。买菜的少年,踩着小少爷的脚步,走过街巷,有过人来人往,却只能望着小少爷的背影消失在高大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中。
最后的落寞返程似乎是为必然,两人之间的鸿沟大到甚至连追随都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觊觎。
——(67)——
让我享受不安分的感觉
我的胆怯你能了解
想牵手 却会出汗的季节
想阳光更热烈想风不停歇
——
时光荏苒,高考在即,后黑板的倒计时从10到5到1再到0。
最后一次的晚自习,班上氛围比高三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轻松。大概是,“大难临头”,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必然结局,催生了人心底的无所畏惧。
一个牛皮色封面的笔记本传递在同学之间,扉页写着:请留下一句实话——勇敢者的挑战,允许翻阅——纪念我们即将结束的高中生涯。
笔记本传递的速度越来越慢,一定是大家翻阅讨论的缘故。许久以后传到我这里时,本子上已经写了不少句子。
——有积极的:
期待未来的大学生活
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要天天开心健健康康
好舍不得,一不小心就毕业了,可怜
大学可以明目张胆谈恋爱了,撒花撒花
最喜欢语文老师,温柔美丽博学,想和她一样优秀
……
——也有消极的:
不想高考,但不考会被打,妈的好烦
想捶死傻批宿管,天天乱进宿舍搜手机
林被终于可以不用看到那个恶心的肥婆了
英语他妈是什么狗屎,洋垃圾
……
我翻到一面空白页,提笔又搁置,因着字迹极具辨识度,一眼就能被认出。笔记本主人说得没错,实名留下可被翻阅的真话,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勇士行径。
回想前生,无数思绪闪过,最终停留在荔枝树下破菜筐里的绿油白菜。
——我写下:
种花得花,堪折直须折。
字很大个,或许是在彰显自己的决心,又或许是在突出自己的无畏,凡之种种,都呼应心底的一个声音:再任性一回,无伤大雅的,只为自己。
以高分的成绩复读一年,在当时许多人眼里就是贪心不足,万一来年发挥失常了,岂非得不偿失?
在我不在意,因为我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为何。但母亲不知晓,也曾在邻里的七嘴八舌下愈发忧心忡忡。于是我向她仔仔细细地分析了复读的利弊,包括但不限于能够多“白嫖”一年奖学金,最终将她忧愁的心安抚妥当。
复读的那一年,生活节奏一如既往,与大部分同学友好相处,却没有发展出一段可以算得上深厚的友谊。看似枯燥,实际上并不无聊,因为我总能跟自己玩各种各样的小游戏。比如,色彩游戏。
所有课本里与颜色有关的所有字词(尤以化学课文为最多),都被我用荧光笔涂抹凸显。因为记忆里有人说过:色彩是奇观,传统色更是绝伦,若我知晓这世间的所有色彩,是否算得上与其精神相近相贴?
有的时候,我深感自己像个疯子,沉浸在不着边际的幻想里,自作多情地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可一旦停止幻想,又陷入无穷尽的空虚之中,那因空虚产生的落不到实处的失重感令人恐惧——更像个惶惶不可终日的疯子。
既然无可避免的沦为疯子,不如放弃抵抗做个快乐的疯子,清醒着沉溺泥潭,眼见着坠入深渊,血腥残忍又满足叹慰,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笑出声来。
一年后,我踏入大学校园,一所有文荔身影和足迹的校园。当时的复杂心情难以形容,但有一个成分可以强调,如蹦极落地瞬间的兴奋与脱力。
我想,那无奈尘封于过去的企图是时候再启以走向实现了,但内容有些许改变,成为他心头挥之不去的跗骨之蛆不再被期待,他对我的爱之深情之切才是我苦苦追求的人生要义。
原本我已经做好了不要脸皮攻坚克难的心理准备,反正人生漫漫几十年,失败一次又何妨?与其像过去十多年的默默无闻,不如轰轰烈烈一场,死也要死的漂亮。
然而,文荔给了我巨大的惊喜。当我如孔雀开屏一般利用特长参与十佳歌手比赛,企图以此极尽展现并使其知晓自己的时候,他不仅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更是“轻易地动心”了。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否认,另一个人频繁出现在你身边,并用自以为暗戳戳实则昭然若揭的亮晶晶眼眸窥视你的行为背后,蕴含着恋爱的讯号。
你们一定想象不出来,我亲爱的文荔有多么可爱,多么好玩。
他会在随机的时间点亮闪闪地出现在店铺前,认真地停放好他那辆贴着巨大奶龙贴纸的白色电动车后,仿佛进行某种仪式般站定一瞬,再施施然地走进店内。
起初他是羞涩的,很少前台点单,基本都通过小程序下单。后来放开了些,每每前台点单总故意纠结许久,直到后面积攒了人再选择与往常一模一样的口味。
一杯饮品立在桌上,摆设似的,半天也不见喝一口,要么悄摸摸观察我,要么百无聊赖着发呆,要么转头认真做手头上的事情,专注力值得表扬。
他手头上的东西并不多变,无外乎课本、作业、试卷和书籍这几大类,其中书籍出现的频率最高,包括那本在他表白当夜那来当挡箭牌的《灵魂只能独行》。
见他看得起劲,我也去图书馆借阅过。书中那关于“己所欲,勿施于人”的讨论,最令我印象深刻。随着翻阅的继续,我开始理解他为何会喜欢这本书。在我看来,这本书试图告诉人们,什么是灵魂,如何才能让灵魂安定,在愈加复杂与物化的现代社会中。
不得不承认,看完以后我的灵魂似乎被短暂地注入了某种无视阶级只看精神内核的力量,使我对与文荔的未来抱有更大的积极心态。
于是,“看文荔追梅柚”的游戏,再一次被延期停服。至于上一次,是心率因他而过载的每一次。
如果有人批评我吊耍他人的恶劣行径,我会不为自己辩解,因为这确实或多或少的使文荔受困于负面情绪,如不安、失落、惶恐、丧气和伤心,等等,在过去的年岁里同样困扰着我的负面情绪。
我像个在困顿里独行了太久太久的疯子,终于在某次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艰难后,遇见了苦苦追寻的光亮。
故而,那光亮是否炽热如我心,那光亮是否持久如我意的疑惑张牙舞爪,驱使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68)——
午时风拥抱这一个夏天
在不期而遇的瞬间
遇见我的你更爱笑一些
——
文法学院大楼立于湿地公园边,与学校主楼隔湖相望。湖中有小岛,岛上有小亭,亭绕丰茂草木,虫鸟栖息其上。
自食堂墙窗向外望去,便是这样一副人工与自然互相掩映的和谐景象。
看看时间,11:25。还有5五分钟,他就下课了,他会跟着人流来到这个食堂吃午饭么,还是懒得麻烦直接叫外卖到宿舍楼下?如果是前者,我是否能寻到他的身影,如果是后者,我该如何寻到他身影。
“叩叩”有人敲桌并说道:“发什么呆呢?”
我回神,将陡然忆起的片段搁置,回答道:“对面树上有好多鸟。”
文荔偏头望去,凝眸几瞬,妥协道:“认不得。”
我当然也不认得,遂开玩笑道:“估计是一种名为大白鸟的生物。”
文荔斜我一眼,脸上是好笑的神情,嫌弃道:“不愧是你,大白菜。”
此刻,我好想好想揉揉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颊,亲亲他的嘴巴,抱抱他的身体,但是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隐秘的心潮如何能够付诸行动,只得强行忍下。又不禁疑惑,文荔见着我是否也曾如我此刻这般的急切?
或许有是有的,而且时常出现。大多时候,他的眼眸清澈干净,温柔流光,而少数时候,那眼眸被(谷欠)望沾染,笼着一层如晨雾般的迷蒙。
迷蒙浓重时,似雾气凝结成水珠自眼角滑落,好大一颗,有时没入发丝间,有时被我抹去或吃了去。
迷蒙浅淡时,眼神则是失焦微凶。
清吧座位上,他在看我,又一次用那样失焦微凶的眼神看我。明明灯光那么黯淡,声音那么嘈杂,他的神情与心跳却如通感一般被我感知。
钱好难赚,这个班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再上下去,只想抱着亲亲“老婆”,看他既娇又蛮地耍赖、闹脾气。
最后一首《如何》唱罢,清吧的氛围空前热烈,午夜的钟声也即将敲响。
文荔单手撑头,慵懒地看着我,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我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就着他的酒杯喝几口精酿,口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浓厚苦涩。微蹙眉头,心头划过一丝异样。果不其然,除了我手里的,桌上还有两大杯空酒杯。
他,又醉了。
与酩酊大醉或烂醉如泥相去甚远,是一种微醺以上,醉态未满的中间境况。
我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压下担忧,平静问道:“怎么喝这么多?”
他反应慢半拍,几秒后才悠悠回答:“想喝。”却是眼睛微眯,嘴角带着勾人的笑,一副憋着坏事的模样。
我深吸一口气,假装无知无觉,起身道:“走吧,送你回去。”
他笑容凝固一瞬,嘴角慢慢下压,眼中的不悦渐浓,还伪装不在意,摆摆手道:“不用你送,你不会开车,我叫,柳晓峰来。”
看着慵懒不再,浑身上下散发着“Let me alone”的人,我花一秒反思了自己没控制住脾气恶意捉弄他的言行,并在下一秒认输自责,本来就是我没能在平安夜陪伴他有错在先,又怎么能因为他或许就是因此心情不好才多喝酒而责备于他。
“柳晓峰回家了,忘记了么?”我坐到他旁边,握住他的手,揉捏着求原谅,又继续道:“也该回去换衣服了,不是么?”
他这才赏我一眼,苦声道:“可你不会开车。”
我只问:“钥匙在哪?”
他动了动,微微向左顶(月夸),道:“左边口袋。”
我伸手掏出钥匙,手指被他口袋里的温柔烘热几分,模棱两可道:“走吧,我学会了。”但,是十几岁学会的。
贴着奶龙贴纸的电动车穿梭于夜色笼罩下的校园,最终停在目标宿舍楼前。
文荔紧紧搂着我的眼,脸颊贴着我的后背,一动也不动。我只好拍拍他的手背,哄道:“起床啦。”
他无声半晌才磨磨蹭蹭下车,而后身姿笔直,盯住自己脚尖,微微歪头,一脸纠结。
我笑一声,问道:“怎么了?”
他抬眼向我求助:“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完蛋,萌到令人流鼻血。我抹掉不存在鼻血,随口道:“左边。”
他听罢郑重点头,而后迈开右脚,大步向前。我看着那修长微晃的背影,笑了好一会儿才快步跟上。
醉到不分左右脚却记得宿舍在几零几也是神奇。文荔一摁一顿地输入密码,六下以后门“滴”的一声解了锁。
进门直面玄关,半镂空的木质隔架上方格下柜子,台面上摆放一个微缩山水盆栽,浴室在左手边,床铺和书桌竟也在左侧,总体布局类似于“ㄣㄣ”形。
靠浴室的衣柜与一个床铺平行,另个衣柜贴着墙横在两张床铺中间。文荔直奔中间的衣柜,拉开柜门,熟稔地从柜门内侧拿下一套睡衣,毛绒绒的,奶龙配色的。回身见着我,思考一瞬又转回去,翻出一套黑色秋衣秋裤递给我,说着:“你穿。”
接着他拎着睡衣进入浴室,哗哗的水声开始传出。然而,几分钟后,他从浴室里探出头,神秘道:“你进来。”
我想起上次浴室里的场景,拿上睡衣,急切前往。
进入浴室时,香暖的气体扑面而来,文荔已经舒舒服服地泡在右侧的浴缸里。一个不大的浴室竟然放了两个浴缸是我没想到的。淋浴区挤在角落里,是勉强足够活动的大小。
淋浴结束,我半蹲着,一边打量正闭目养神的人的脸蛋,一边揉捏他圆润偏粉的耳垂。那紧闭眼眸睁开的一瞬,仿佛银河繁星忽而展开,令人移不开目光。
他说:“快进来,冷。”
我说:“进不去,挤。”
他不依,坐起来指挥道:“面对面就可以。”
我听从安排,窝进去。
……
水波摇晃,呼吸声渐渐厚重,有人圆润的十趾时张时绷
……
闹了许久,才结束。
文荔发懒,手揪着我衣服下摆,头搭着我肩头,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羞于见人。我握住白色的大毛巾,摸索着将他擦干,再给他套上奶龙睡衣。
之后,穿着毛绒绒奶龙上衣的文荔晃悠着长腿,走向自己的床铺。整个人在我眼里,又萌又性感。
唉,拿他怎么办才好?——似乎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心动一分,有种想把他捏死的冲动。
——(69)——
午时风拥抱这一个夏天
然后拥抱你的瞬间
遇见你的我更耀眼 更疯狂一点
——
圣诞节,在某些西方国家是传统节日,在中方可不是,所以放假必不可能,有课就得上。幸运的是,我没课,不幸的是,眼前正在闭眼的人有课。
闹钟响起,文荔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看时间,看完后烦躁地窝进被子里哼哼唧唧,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身边有个我,闹起床气的动作僵住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扯下被子,淡定地前往浴室洗漱。
简单收拾一番,我们一起前往教室。文荔勾着嘴角说:第一次体会传说中的对象陪读。我先复述一遍,又说:第一次见传说中的老乡英语老师。
这位老乡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双手撑着讲台桌,环视班级,包容讲课。可以看到,他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立领的白色衬衫、一条卡其色的西装长裤,踩着棕色的皮鞋。
文荔坐到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的小角落里,坏笑着小声道:“老乡有情况诶,黑框眼镜都换掉了,(马蚤)包起来了。”
我只在文荔口中听说过些许关于老乡英语老师的故事,尤其是“出柜风波时当众安抚”的暖心事迹,并不曾获悉他的穿搭风格,所以无感于文荔的惊讶,在笔记本上写道:八卦精。
他满不在意,提笔落笔,在八卦精三个字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胖胖的爱心,甚至唱起小调: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
课堂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放学吃饭前的十五分钟一改前态的“混乱”起来。
文荔嘀咕道:又来了,我则颇为好奇。
老乡英语老师推推眼镜,眼中闪烁微光,悠哉悠哉道:“Today, some unfamiliar faces appeared in the class, whether anyone would like to take the initiative to introduce themselves, of course, in English.”
原来不止我一个“陪读生”,那这个自我介绍大概率是轮不到我头上。可是,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齐刷刷地回头看向我们这边?
我偷瞄一眼文荔,见他同样强掩心虚。
这时,英语老师的声音传来:“OK, the gentleman in the silver-gray down jacket in the back corner,please.”
男性,银灰色羽绒服,后排,角落,完全符合这个条件的有且仅有一个结果——我,梅柚。
“Hello everyone,I am Mei Yu, a freshman, majoring in chemistry education,and a good friend of Wen Li. Thanks.”我站起来,简短地介绍自己,同时听到了难以忽略的窃窃偷笑声。
英语老师“咳咳”两声,浅笑道:“Good job,sit down please.”
而后下课铃声恰好敲响,我们收拾东西,返回宿舍,一起吃了一顿外卖。
饭间,我思来想去,终究是没忍住问道:“课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默契?”
文荔吞完嘴里的饭菜,无辜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大概确实知道,你是我男朋友。”
所以,他们,包括老师,是在笑话我欲盖弥彰?
我扶额,沉痛道:“……,行叭。”
之后的四天我们过着类似于同居生活的日子,闭眼前睁眼后都是对方的身影。
我总爱比文荔先醒来,而后撑着头,慢慢用眼神描摹他的睡颜。每每都是看了许久才移开眼神,再次仔细地观察周遭,试图以此从侧面更深入地了解文荔。窗帘虽然厚重,但凭借熹微的光线还是能够看清室内的大部分。
床尾对面的书架上摆放了许多书籍,中英几乎对半开。书桌上,一只圆滚滚的奶龙戴着一副真实的黑色墨镜,一脸拽样,十分欠扁。
……
床头柜上立着一个相框,里面装着一份植物标本,标本形式有些特殊,主体是干透的植物,花朵部分却是手绘图案的拼接,标签名称栏写着夜来香。
我记得,我母亲挺喜欢邓丽君,全民K歌的作品里就有《夜来香》的“翻唱”。不过,这却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夜来香植株,虽然不是活体,也足够令人惊奇。
动车站,人流如织,或时间充裕悠哉悠哉,或心急如焚着急麻慌,或紧赶慢赶还是来晚。
过安检时,文荔状似不经意地将背包叠在我背包上,一脸坦然,浑身坦荡。这点重叠遮蔽不了X射线,却能萌化我的心。他大概是吃五块钱的可爱多长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可爱成分?
也许不仅我心动于他,其他人也如是。一路上,或明显或阴蔽的打量视线,未曾有间断。相当有质感的灰色连帽羽绒服、黑色工装裤与黑色短靴,套着他比例优越的骨架上,再顶着一张清隽的脸,往人群中那么一站,活脱脱的优雅清贵,低调又夺目。
站台的风,吹拂着帽子上的装饰毛圈,摆动间尽显柔软蓬松,勾得人手痒痒心也痒痒。
我伸手,触上摇曳的绒毛,将其绕在指尖,一圈一圈又一圈。文荔有所感,偏头看看帽子,再顺着手臂向上看看我,欲言又止。
恰好列车靠站,我收手,一前一后排队进入车厢。车厢内暖气十足,不仅闷热还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不习惯暖气人,比如我,很不舒服。
不多时,文荔鼻头便渗出了些许细密的汗水,他解开羽绒服的扣子和拉链,难受道:“如果一个人不懂得如何保暖,那短暂的铁路旅途中,就算暖气热如夏天,也是无法将他拯救的。”
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吐槽(仅个人不全面的观点)说得这么文雅。开暖气的初衷或许是为了多数人的利益,但隆冬之中,外出乘车穿得“圆滚如球”的才是大多数,所以进了车厢你脱外套,我脱毛衣,也是真是冬日奇观。
车窗外,近处风景闪退,远处风景慢移。开学时,在我身边的是,萍水擦肩的陌生人,此刻,却是期盼已久的梦中人。难以置信,如梦似幻。
我想,坚持不懈追赶文荔的脚步,比如从小“攀比”、单方面铭记和复读一年,是我做过最勇敢最正确的决定。
曾经困顿的疯子,不再绝望自救式发疯,毋宁说暂时可以不发疯,因为疯子吞咽了能够治疗其疯病的良药,也是唯一的药。
——(70)——
一百分的你蹩脚的体贴
让给我左边耳机听一路音乐
有种本能很强烈
感情怎么收敛绝不收敛
——
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即使窗外风景再优美,也难掩无聊。文荔早早就塞上蓝牙耳机,立起平板看剧。他问我看不看,我因为不知前面的剧情而选择拒绝。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似乎看累了,抬手捏捏睛明穴,而后切换至网易云音乐Ap,显示暂停的是《我当以》,一首我相当熟悉的,也是我在校园十佳歌手比赛的红色主题环节所选取演唱的歌曲。
他递给我一只耳机,我接过塞进右耳里,于是,真挚的歌词和柔中带刚的曲调传进脑海。
……我当以
生于我华夏为荣,传承这君子之风
也愿做她危难中,身先士卒的青松
砥砺过岁月峥嵘,河山巍峨敬一盅
我中华无处不称英雄
我当以
冠姓我炎黄始终,后浪必击海奔涌
源远流长则无穷,点不息星火在胸
继坚韧不拔之勇,向前程旭日开弓
唯心声震耳欲聋,我辈不同……
如果,没有先辈们的英勇奉献和无畏牺牲,我无法想象自己会身在何处并过着怎样的生活,甚至未必能够存在于这个人世间,故而,错过我的母亲,错过我的文荔。
不会有,比同时拥有这二者更美好、更令人满足的获得了,与他们平平安安、共度余生,已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极致、最完满的生活。
歌曲切换,下一首依然是熟悉的歌,我不禁好奇歌单曲目,点开一看,果然全是我唱过的。
文荔顶着我揶揄的目光,坦荡地,嘿嘿笑两声。几束阳光突破冬日厚重的云层,自间隙处倾泻而下。我看见光的形状,也看见光透过车窗,暖融融地,照亮了他明媚清雅的笑颜。
我想要,亲吻他,在光里……
“列车马上就要到站了……”,短暂的“夏日”旅途也即将结束,该穿毛衣的穿毛衣,该穿外套的穿外套。文荔拉上拉链,摁好暗扣。
下车的一瞬间,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如触天堂,却也是控制不住地打一个寒颤。
这时手机震动声传来,文荔接起电话,边走边回答道:“下了。我要自己回啦。大概四点钟。白斩鸡和蜂蜜烧仙草。拜拜~。”
原来是他母亲打来的电话,想让他哥来接人,又问了点关于晚上吃什么的问题。
“而且,我才不要我哥来当电灯泡,”他撩着眼皮看我,花言巧语道:“我要跟你一起。”
我心里一片熨帖,打车时差点无比熟练地输入他家地址,遂收手故意问道:“定位到哪比较OK?”
他如我所愿地“误解”了我的问题,说道:“先定位去你家,再添加我家的地址。”
我输入我家菜地附近街道上的某个银行。从银行所在路口处,左拐直行再左拐直行,一共步行大约五百米就可以到我家。
文荔拿过我手机输入地址后发现,两个定位几乎完全重合,他双眸大睁,惊讶万分,两指放大地图,歪来歪去看了一会儿,肯定道:“你家在我家后面,走路15分钟。卧槽了!”
我伪装惊讶,附和道:“好巧诶。”
不多时,出租车抵达并飞驰于返程路上。车辆途径文荔就读过的和长高中,他看到熟悉的校门颇为怀念,兴致勃勃地分享了许多轶事,又问我高中在哪读,我说在厚水高中。
他眼珠子使坏似的向侧边瞥一眼,而后道:“我知道厚水高中,但没去过。听说,有学生玩阿鲁巴?,把人家OO撞碎了,是不是真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难以启齿:“……,真的,我们班的,碎了一颗。”
他感同身受般痛了一秒,忍笑问道:“谁啊,这么乱来?”
我:“一个讨人嫌的显眼包和他的小弟们。”
听罢,他的神情变得严肃,继续问:“怎么处理的?”
我:“没被退学,家长和学校各自赔了一笔钱。受伤的同学休学治疗,后来转学了。”
蹙着眉,他低气压道:“我错了。这是校园霸凌,一点也不好笑。那你,有没有被他们恶心。”
回忆来袭,我拳头不自觉微动,面上平淡道:“他们不敢。”被打落几颗牙后,显眼包在我面前脸都不敢抬。
曾经发生的,终究成为过去式。当车辆拐过某个红绿灯时,平稳的心跳没来由地加速。近乡情怯,或许指的就是此刻。
文荔想了想,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在金隼大厦那个路口左拐,往里面再开两百米。”又对我说:“走这条路先经过我家附近,那我先下车,然后晚上或者明天找你玩!”
与曾经所见相同的,
他走了,
走进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大楼。
与曾经所见不同的,
他走了,
走进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大楼,
却在玻璃门处驻足转身。
视线相处的那个瞬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后视镜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我仔细盯回去,司机慌张地移开目光,继续开车。
那双眼睛,给我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五六分钟后,车辆在街道银行前停下。我拎包下车,一边支付车费,一边迈步回家。
走到拐角处时,弹出来一条车费退还的消息。下意识转身,只见刚刚那辆车起步加速度开走,司机的侧脸一闪而过。
侧脸,眼睛,文荔,转学,显眼包,阿鲁巴,一路上出现的关键词被爬虫抓取一般呈现于脑海,车费,退钱……是了,司机是那个学生,遭受霸凌而身体受损的学生,我想起来了。
成绩中等偏上,个子中等偏瘦,坐在教室前几排,文静腼腆,回答问题总脸红。高三下学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显眼包和那几个跟班恶意捉弄并负伤。
那时,我从食堂返回教学楼,途径操场,听见操场靠近足球框处传来异常的喧闹,不曾想仅几秒后便传出惨叫声。
地上蜷缩哀嚎着一人,而站着的几人惊慌失措,面面相觑。我掏出口袋里的诺基亚按键手机拨打120,又快步走近盯着那些人。一个也别想跑。
大约半小时后,警报声响彻校园,救护车到达现场,医护人员用担架将伤员抬走。
我看到,担架上的人一脸惨败,毫无血色,让人丝毫不敢将他与平日里那个腼腆爱脸红的少年挂上钩。
在之后的民事调解和赔偿问题中,我的证词发挥了重要作用,毕竟,无意伤人与恶意伤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所以,他伤愈转学后,没读大学,做起了专职司机么?
“哇空咯,你在这里!”一个惊奇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我咻然转身,见那不远处的三角梅茎枝下,母亲单手叉腰,眼角堆着笑纹。
——(71)——
午时风
蔚蓝发烫的海边
像我凝望你的侧脸
——
我家的菜地处在村庄农田耕地的边缘,故而半面楼房,半面开阔,视野尽头是略微抬高起伏的绿野地看着平线。
菜地边上搭建着一个甚至算不上平房的一层简易房屋(农田内禁止建筑)。进门是所谓的客厅,最里侧一张掉漆棕色的木质长桌上扛着一个大屁股电视机。正中一张饭桌四四方方,饭桌右侧厨台承着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左侧两张大竹椅夹着与扶手齐高的小方桌。两间房分布在客厅两侧,右边住着母亲,左边是我的小窝。
外侧墙壁由大石砖堆砌而成,前后两面一高一低,左右两面形如直角梯形。内里的“墙壁”由竹棍并列组成,简朴自然。屋顶由银灰色铁皮倾斜而成,下雨时,雨点敲击声巨响无比,别有一番滋味。
因着母亲爱收拾,如果忽视房屋糟糕外形,单单从里面看,倒像是精心布置的复古主题房。
长桌罩着米白色大花团桌布,大屁股电视里上罩着着米白色的方巾,左侧烤瓷圆盘上乘着,一个肉粉色盖子和把手的透明玻璃电热水壶,以及四个透明的正倒扣着的水杯。
竹椅上放着与长桌罩步同款颜色的连背坐垫,冬天坐着十分温暖。餐桌同样铺着桌布,桌布上盖着与桌面大小一致的透明塑料层。
厨台是我父亲当初用红砖和厚木板自制而成,底下刚好可以塞进一个消毒柜和两个储物柜,厨台右侧立着冰箱,左侧上方摆着木质分层架子,是摆放调料的地方。
空间的每一寸,都被母亲布置和利用到极致。
房间,没有门,一条条下垂的、串着小贝壳和彩色石头的流苏,扮演着门的角色。这是母亲在海边买回来的手工制品。
房间内部,采光并不好。因为技术问题,窗户的整体空间被拆分成多个小部分——大石砖侧着摆放露出来的内部空洞。但我几乎不把作业带回家,且我的“书房”也并不在房间内,故而无甚影响。
我的“书房”是,客厅里的漂亮餐桌。每每吃完饭,我们都会收拾掉碗筷、菜盘,用洗洁精将桌子擦拭干净。这时,餐桌摇身可“七十二变”,有时是书桌,有时是茶桌,有时是牌桌……所有桌子能做的,它都可以“变”成。
渐渐地,桌子上出现了一盘鲜脆爽口的时蔬,一盘清蒸海鱼,以及一个陶瓷锅胆。
“炖了一个下午的党参红枣瘦肉汤,”母亲往碗里舀了三勺汤,再平移着推到我面前,“心血来潮加了枸杞和百合片,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向来偏爱清爽的汤,那些勾芡的、粉稠的,总给人诡异之感,大约是因为前者解腻,而后者腻上加腻吧。
加了枸杞和百合片的党参红枣瘦肉汤与以往相比,更多了两分清甜,再杂糅着肉香与适宜的咸淡,相当可口。
果然,还是家里的饭菜汤最合心意,一不小心,锅里的汤就被吃光。但母亲吃得少,一碗汤喝了半天还有半碗。
一边吃饭,我一边同她说一些学校里有趣的事。比如,有同学追学姐追到要死要活也没成,整天在湖边忧伤,他舍友们轮流盯梢,生怕他一个想不开沉进水里;有人去学校后山探险,被树上掉下来的大长蛇吓得腿软,蹲地上好久起不来;还有人骑电动车撑伞遮太阳时,伞面被大风吹得剥离伞架,回过神时好好的伞已经不成样子……她听得认真,时常乐不可支。
饭饱后,天也已黑透。母亲打个哈欠,眯着眼睡觉去。她的生物钟便是如此,晚饭后睡觉,凌晨两三点起床,六点多出摊,十一点多收摊,回来后简单吃点午饭,睡午觉,醒后用心地做一顿晚餐,用餐完毕睡觉。或许,睡觉前也会全民K歌一下。
家里突然安静,只有海风呼呼,不舍昼夜。我收拾碗筷,装进盆里,再烧一壶热水,配合着洗洁精,将油渍一网打尽。
不多时,我也躺进被窝里,在床头小台灯的温暖光线下,闲适地玩手机。其实,我对手机没有依赖,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通讯工具,并非“快乐源泉”。但,它比按键手机好突出的一点在于,可以省时省力省钱地获取信息和相互交流,尤其是跟文荔。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才七点过,说不定晚饭都还没有吃完。他说要来找我玩,那带他玩什么呢?是凌晨三点择菜,是清晨菜市场卖菜,是给大棚浇水通风,还是傍晚喂鸡喂鸭?
想象着,他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鞋子,被泥点子沾得到处都是,手足无措却死要面子地表示自己随随便便可以摘一筐子的菜,而后在清晨,一脸兴冲冲地开着小三轮载着我,摇摇晃晃地前往菜市场,并在嘈杂拥挤的巷道里买菜。
——可太拉风了!
然而,文荔比我想象的有生活经验多了。再见他时,他穿了一双擦擦就能擦干净的板鞋,衣服裤子也十分低调且日常。一个人笔直地站在路灯下,等我来载——终究是没允许他凑凌晨择菜的热闹,教他六点在金隼大厦前等我。
你们可能也知道,三轮车在某种情况下是有“副驾驶”位置的,只要开车的人往旁边歪一点,第二个人挤一挤……不过,小孩子才比较合适。
安排文荔坐在我的专属小竹椅上,并叮嘱道:“等下准备晃的时候我跟你说,你就要尽量抓紧扶手知不知道,不然屁股会很痛。”近些年道路情况有所提升,但小路有一段还是比较烂。
他不太相信的样子,敷衍道:“知道了。”
清晨的街道少有行人,马路上也没什么车辆。三轮车“哼哧哼哧”开在机动车道,屁股后面跟有怪物追赶一般,马力全开。
有人惊奇着催促:“快点快点!”
另一人无奈回答:“油门到底了,小祖宗。”
几分钟后,某段小路上。
“抓紧。”
“我……卧槽!槽,槽,槽……”
在巷道口停车,搬下菜筐和杂物袋。我两手提着菜筐,文荔拎着杂物袋,一前一后走向摊位。
布置好两个菜筐、两张椅子、一个电子秤和一大叠塑料袋,我将文荔摁在折叠椅上,“一斤5块,超过3斤四块五,十斤以上四块,把袋子给客人让客人自己装,装完称斤,现金扫码都可以,零钱盒在这里,二维码在这里。”
他问:“你干嘛去?”
我说:“我去找个地方停三轮车,大概需要十分钟。人多也不要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他了然道:“我懂,你快去吧。”
想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收回手,又没忍住再伸手摸了两下他的脸颊,触感细腻微凉。
停车的途中,我右眼皮一直突突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于是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重。停好后,我飞速跑回去。跑到巷子口,视线锁定文荔,见他好好的给客人称斤,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奇怪,明明只离开一小会儿,怎么就这么放心不下?
小摊边,文荔面不红心不跳扯着慌,说着漂亮话:“一斤五块,这里三斤二两,十六块,收姐姐十五块,凑合十五团团圆圆。”
对面的中年妇女被一句姐姐哄得心花怒放,一边扫码一边说:“阿弟会做人呐,以后就看准你家了。”
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瞄着他的俊俏的侧脸,暗道:花言巧语的小骗子,明明菜金是十四点四。
——(72)——
午时风
那暧昧妙不可言
最似曾相识的画面
——
今日,12月31日,是阳历2024年元旦前夕,也是阳历2023年的最后一天。我,梅柚,和我的男朋友,文荔,一起在菜市场卖菜。
因为我男朋友长相讨喜,嘴巴也甜,所以收摊时间比以往早了一个小时——菜筐里,一根菜都没剩下。
三轮车再次“哼哧哼哧”摇晃在道路上,向着我家菜地的方向。
文荔很新奇,手扒着横杆,左看右看道:“这个村我都没怎么来玩过,小时候过完桥总爱去芒果林子那边玩。那边有个大叔在池塘里养了好多鱼,鱼塘旁边还有牛和羊。我们总会扔小石头吓它们。有时被大叔逮到,他就会扬起鞭子作势抽我们,我们一个个跑得跟鸭子一样,笑死掉。”
我想象着那么画面,也觉得实在有趣。
“我们距离这么近,我竟然从没见过你,真是奇怪。”他继续道:“但是你小我一届,在学校里也确实不太可能会遇见。好可惜哦,不然我们就是竹马竹马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随口含糊道:“可惜了。”
一条大约五十米的联通我家菜地的土路,才是最最最抖的路段。路中间和最两侧长着杂草,凸显着两道车轮滚出来的光秃痕迹。
文荔叫停:“那个,我还是走路吧,就突然,很想体验一下土路的风情。”
我依言停车,忍笑道:“原来如此。”
将车停到车棚底下,我转身寻找文荔的身影。他一脸闲适,慢悠悠地前进着,见着我看他,嘴角勾出明媚的弧度。
微风抚身而过,带着我的温度向前奔去,替我拥抱他,亲吻他。路边的杂草,随风摇曳,无声倾诉着我铺天盖地的心意。
上前,牵住他的手,只一小会儿便松开。他撩着眼皮,浅笑不言语,眉眼全是对我嘲讽:胆小鬼。
人对于自己熟悉的环境总带着莫名的敬畏,那里是自己的安全区,也是自己的归属地,所以在那里发生的即使是略带不寻常的事,也会被放大成至少五分不寻常。
在从小长大的土路上,与喜欢的人手牵手,其羞耻程度不亚于在家长面前秀恩爱。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戳他脑门,又戳戳他脸颊,看着肌肉的凹陷,心也跟着下陷,邀请道:“我去家喝杯水?”
他有些得意,点头道:“行。”
家门紧闭,母亲在睡觉,我轻轻打开门,领着文荔进入。
玻璃水壶里乘着大半的凉白开,我摁下开关加热,却被文荔制止,他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Stop!请给我一杯冷水,热水会使我的喉咙干燥且难受很久。”
回忆我们一起吃饭的点点滴滴。他确实很喜欢增加一些额外的动作,比如将米饭翻来覆去弄蓬松,将面条一圈圈绕在汤勺里……我只以为又是他的某种神秘的仪式感,没想到是怕烫,在散热。
但是冬天喝冷水未免太冰肠胃,我反问道:“温温热呢?”
他的视线在我和水壶间来回一趟,最终道:“行叭,但只给十秒的加热时间。”
我再次摁下开关,他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三、二、一,停!”
还挺老实,没有十后接着一。我触摸壶壁,只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度,下次得争取加热二十秒才好。
他坐在靠背竹椅上,握着水杯,抿一口的同时打量四周,而后道:“这里好浪漫,像小时候搭的奇妙屋,什么都有。我也好喜欢竹子。”他戳戳身后的竹墙,“这个,好酷。”
我都知道,这个小骗子又在绞尽脑汁地花言巧语,但依然心生欢喜,一句“我的房间,你想进么?”脱口而出。
他微怔,笑容逐渐变态,问道:“哪间?”见我不自觉地撇向他身后,又道:“哦,我知道,在我后面。”
——突然,更加害羞了,怎么办?
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浅淡的木质香,是母亲燃来掩盖潮湿味的线香。
一米五乘两米的床铺,头靠墙边,笼罩着白色的蚊帐,床上四件套是蓝天白云草原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印花……十分童真童趣。
“梅柚。”当我为自己床铺的幼稚感到羞涩时,文荔叫我一声。
我下意识应一声“嗯”,便被他从后环住腰。温凉的脸颊轻蹭后颈,亲昵磨蹭电流似的传向四肢百骸,引起酥麻无数。
文荔嘟囔着:“我们去海边叭,去赶海,挖沙,踏浪,看零点的烟花。”
我想象一下,觉得不太行:“会感冒。”
他双手蓦地勒紧:“会不会讲话?”
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去海边可以,沾水不行。”
他这才松了手臂,“但是我好困,我想我需要先睡一觉。你送我回家么?”
一辆蓝粉色的电动车行进在乡间的水泥路上,道路一侧是村庄,一侧是田野。类似芦苇的植物沿路生长,一丛比一丛壮观,即使显露枯黄。电线杆同样沿路分布,电线一条条并行着将天空划分。
文荔似乎格外有感,一句一句说着所思所想。我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
“原来从那里出来是这里。走这条路离我家更近诶,还没什么车,好安静,适合兜风。”
“不过这个桥有点危险,小时候是这样破,现在还是这样破。那时靠在栏杆边,总害怕桥塌了,掉进水里。”
“据说这条河两岸要建设滨河绿道,就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动土,又何年何月才会完工。”
“跟你说,我家门前那段路,别看现在宽敞气派,以前可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知道为什么?”
“因为那条路因为某些原因不归政府管,而原本的出资方又不干了。所以要修路的话,理论上得所有在沿路经商的主体一起出钱。”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均摊,小店铺不干,不均摊有的老板又斤斤计较,而那些无所谓均摊老板便气不过,不想替小气鬼出钱。于是就搁置好多年,直到去年才建设完成。”
我问:“最后怎么商量的?”
“我爸带的头呗,阶梯式出钱,然后我家出最多。其实也没有很贵,50万差不多了,就是那些人太烦,磨磨唧唧的。后来,我奶奶在路上摔了一跤,吓死我们了。”
“其实,大家家里都有老人,现在没有,以后也有,破财消灾,消灾破财,钱很快就都出了。”
我想,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各方都出钱,大约是为了某种社会的集体感。一个人出资建一条路,是单纯的慈善,从某方面看还有邀功打脸的嫌疑,而大家一起出资建一条路,就是妥妥的齐心建设——有问题当然也要一起扛,二者意义完全不同。
文荔因为不停叭叭而干涩的喉咙,终于在家门口得到了休息,他轻咳两声,说着:“四点,这里见,还有这辆漂亮的电动车。不许说会冷,不许问为什么。我会做好保暖,你也是。懂?”
被戳破心思的我:“……”
回到家中,母亲已经醒来,正在忙碌做饭菜。
她围着深绿色的围裙,专心炒菜,并不看我,只道:“晚上我和你晓知姨她们约了去石狮逛街,你自己,找地方去玩吧。”
我:“噢。”好巧,理由都不用编造了。
为了电动车能够拥有,足够完成往返家里和海边的电量,我拉上排插,给它充电。
文荔当初在一點點门前“弃车”而跑的画面再次浮现。那是在大学后,我与他的初见,但他大概以为我们的初见是在大礼堂广场前。
真是个笨笨的家伙……
——(73)——
午时风拥抱这一个夏天
然后拥抱你的瞬间
遇见我的你更爱笑一些
遇见你的我更要疯狂
——
一晃多年,当初仅有水舞功夫和台北吸客的街道,已经三步一家奶茶店。那些个快乐番薯、蜜雪冰城、放牛斑、古茗、益禾堂、茶巢、沪上阿姨、瑞幸——竟然没有一點點,各显神通,争奇斗艳。
我问:“想喝奶茶么?”
大约是海风呼啸,将声音过早吹散,文荔自后方凑近我耳边,问:“啥?”
我偏头,抬高音量:“喝奶茶么?”
他头搭在我肩头,沉默半晌,竟然夹出台湾腔嗲声道:“可是,人家想做你的优乐美诶。”
我没忍住:“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面传来他的爆笑声,好一会儿他才说:“喝瑞幸吧,毕竟跨年要足够精神。”
此时,我们距离街道最后一家奶茶店已经一百米开外。我认命掉头,前往瑞幸。
这家瑞幸没有对面古茗有排面,人家租了两个店面,可以容纳好多坐客,而它,只在靠墙处勉强安置了一条长椅。
半个小时后,海边的停车处的大叔,收获了新的一笔停车费,微信里的零钱涨了五块。
我付过钱,拎上咖啡袋,问道:“现在,去哪去?”
文荔掏出一杯奶啡,握在手心,轻笑道:“跟着我。”
沿着环绕沙滩的步道一直走,走过标志性雕塑,走过相思树防风林,走过自助贩卖机,走过简易冲水房……走到一个小广场。广场边缘有台阶向下,尽头是一片礁石滩。
“在礁石上,可以近距离看海,又不会被打湿,当然,涨潮除外。”文荔一边说着,一边寻找,直到看到某处,欣喜道:“就是那里,我小时候来海边最喜欢的地方。”
那是一块比较圆润且顶部平直的礁石,很适合两人排排坐,看海,看天,看彼此。我们踩过好一些的礁石,才真正到达。
冬日的天,总是难得晴朗。海上,乌云压顶,不至于落雨,只灰灰蒙蒙无穷尽。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海天实在没看头,赏海天之景,需得日出东方,朝霞万千,需得晴空万里,海天一色,需得金乌西沉,晚霞漫天……
必须承认,那些是美的,甚至是美到极致的,但此刻,面对灰灰蒙蒙的海天,我依然看得起劲儿——因为身边的这人。
这时我们第一次,一起来到海边。不在梦里,不在幻想里,也不在儿童画里,而是真真实实的、活生生的一起来到海边。我们没有挖沙子,没有堆城堡,没有捉弄海边的小动物,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平坦的礁石上,各自捧着一杯热乎乎的奶咖。
时间悄然流淌,天幕染黛,海面翻墨,灯火阑珊。手里的咖啡已然冰凉,却还有大半没喝。
我将文荔手里的杯子抽出,和我手里的这个一起,暂时放到斜后方的礁石坑洼里。而后握住他微凉的手,十指相扣着,藏进我暖暖的衣服口袋里。
我们看着海,看着远方绕着海湾的星星似的灯火,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元旦的由来聊到上帝和神仙哪个更厉害,又从《罗密欧与朱丽叶》聊到《喜羊羊与灰太狼》。
“知道么,我的床上四件套是我妈在服装城趁着打折买的,从二年级睡到现在,十年了,愣是一点没坏——”
“梅柚!”
“嗯?”
突然地,文荔念我名字,我不明所以。只见他敛着眉眼,停顿些许时间,而后朗声宣布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颇为生动有趣,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实在不认为他说出正经话的概率大于手中的咖啡变热,于是作势侧耳仔仔细细倾听,玩笑道:“我准备好了。”
他打量着我,将一只蓝牙耳机塞我耳朵里,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妥协一般,将另一个蓝牙耳机也塞进我耳朵里。
我微怔,他并不理会,自顾自地点击播放,再目不斜视看向远处,只留给我一个仿佛置身事外的侧脸。
耳机里,是音质清琅的温柔念白:
我是文荔,我有许多话想对梅柚说,但又怕当面磕磕绊绊说得不如意,于是提前录制,以尽可能多地避免意外因素。
就从,情书开始说起吧。告白那一天,我在口袋里揣了一封手写的情书,但是当时情况复杂,一不小心就没能送出。其实,不止那一封,还有四封同样没能送出。
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虽然肉麻得让我一度拿不出手,但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厚着脸说出来,毕竟,爱情本来就是肉麻的东西。
My梅柚,见字如面,展信舒颜。时光如流水,自偶然于广场遇见你已过去整整六个礼拜。彼时历经同样的狂奔,你矫健迅捷、游刃有余,不似我气喘吁吁、狼狈不已……要你唱予我一人听,只有你我二人是它的见证。希自珍卫,至所盼祷。文荔,2023年11月30日傍晚。
至此,我写给你的但未能送出的五封情书,已全部念与你听。亲爱的,我将留你十秒钟的时间,请尽情地,说你爱我。
海浪奔腾,海风呼啸。
明明时间紧迫,我却仿佛被剥夺语言的权利,喉口发胀,张口无声。耳边是他一字一句的倒计时:
十、九、八——心跳剧烈,四肢发麻……
七、六、五——头脑空白,呼吸困难……
四、三、二——他唇勾笑,好整以暇……
一、零——理智化为本能,情感化为凶兽。
五指捏住一截修长的后脖颈,用力前压的同时倾身寻吻。要呼吸相闻,要唇齿相依,要揉进血肉里!
唇与唇相触的瞬间,新年第一簇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而后,色彩漫天,炸响连连,却远远不及胸腔内的心跳震耳欲聋。
墨色波澜的海面倒映着粼粼浮光。缤纷的浮光一片片荡漾,一波波摇晃,如同有情人,纠缠不已的心动和绵延不绝的爱意。
“我……”
“我……”
未能出口的爱语,一半被唇齿的交缠吞没,一半被掠过的海风裹挟着、拆分着,散落在鸟儿翅膀上、花儿瓣蕊间、鱼儿腹肠中……在穹顶下的每一分寸每一寸。
金隼大厦宿舍套房里,一间次卧乱七八糟,各种东西摆满一地。
闲来无事,柳晓峰翻腾出了一个“百宝箱”,里面有一堆童年的宝贝。他一个一个兴致勃勃地看过去,回忆它们的来龙去脉,一路畅通无阻,直到看到一包大约4×5厘米的透明封口袋。
他高高拎起来,对着顶头的吊灯,陷入沉思:这是什么?油菜籽?花籽?
因为实在想不起来,他将透明封口袋扔回箱子里,把目光投向其他物件。
一辆网约车从金隼大厦前飞驰而过。降下的车窗,是心之牢笼的一个缺口的。
寒冷的夜风钻进车内,吹动一大叠的资料,资料上印着:2024年成人高考。
学校宿舍里,网文作家陈芬芬,十指快出残影,旋风一般码字,终于在23:59发布了一个恰好3000字的章节。
发布不到十秒,评论区已经盖起二三十层。有评论说道:耽美小说被“不小心”放进男主抽屉里?我猜这是一个伏笔,后面肯定有风波。
陈芬芬推推眼镜,噼里啪啦回复道:嘘(甄嬛竖食指),太会猜的宝贝是会被打屁股的(肿肿的那种)。
某书粉立马回复道:(老婆回家啦)(开心到变形)(主动脱)(亮出大pp)(高高撅起来)(蹭蹭老婆的手)(娇羞又直白)呜,老婆,请打肿人家~~~~~
一时间,这层评论底下,群魔乱舞。
南京某商业街,翁亭荷披着及腰的大波浪,红唇热烈,恣意张扬,摆着性感的pose,和——
一只巨大的黄色的奶龙合影。
拍立得相纸逐渐显色,她看着照片里的奶龙,轻声道:“小呆龙,元旦快乐。”
身旁的同伴没听清,好奇问道:“谁?”
她竖起眉头,拽拽道:“别管。”
佟丝婵靠着桥上栏杆,看江上小游轮如霓虹渐变,载着外地游客欣赏她已司空见惯的沿江景色。
无端想到,都十一点过了,他们为什么还不回家,为什么自己也还没回家,就因为这莫名其妙定在新历1月1的所谓元旦即将到来?
手机铃声响起,她收回吐槽的思绪接过电话,听筒里传出:“靓女,你的碎纸机放到电梯口了。”
她轻笑道谢:“唔该。”原来老板也不回家,还亲自送货上门。
面窗的书桌上,碎纸机碾碎一张张相片……最后一张消失时,不远处的商场巨型LED屏幕上,绽放一朵盛大的焰火红玫瑰,而后各式电影般的烟花无数。
她拍拍碎纸机,一脸无聊地与之对话:“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过,也没关系,就让这破元旦,成为,新的开始,我想,我可以。”
“一定可以。”
某大学附近一家咖啡厅,复古奢华,灯火温馨,偶有顾客。
戴着无框透明眼镜的男人,坐在老地方,慢慢翻阅一本英语书籍,视线正锁定着:Please tell me honestly whether your mood is still the same as that in April, and my wishes and emotions are still the same.?
“Yes!”斜对面一位穿着灰色卫衣黑色皮衣的年轻男子难掩喜色。
邮件显示,他的科研文章被权威期刊正式接受发表。这是新年带给他的第一件喜事,也实在令人痛快。不枉他加班加点,喝了无数咖啡提神醒脑。
戴着无框透明眼镜的男人听闻年轻男子的“Yes”,微怔半晌。
明明两人做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听起来却像是处在相同频道的一问一答。
梅香盈从老姐妹儿的车上下来,“你侬我侬”一阵后,才拎着大包小包返回家中。
黑黢黢的,果然没有人。
她开灯,倒一杯水。瞥见专属于儿子的杯子乘着小半的水,却显然,不是儿子喝的。儿子喝水从来是喝多少倒多少,倒多少喝多少,喝完也一定会将杯子倒扣回去,不存在喝不完剩以及不倒扣的情况。
所以,儿子竟故意用自己的杯子来招待那位客人?这得是,多么浓厚的情意?
她眉头微蹙,凤眸稍眯,似乎想过许多事情,纠结,坦然,坦然,纠结,最终只摇头轻声叹:“儿大不中留喽……”。
海天依旧,盛大焰火持续。
梅柚吻得很凶,每次都像是要把人吃掉。
文荔尽量顺从地承受,不然就会像打架一样,造成流血事件(特指嘴唇)。好在男朋友吻技还不错,只要信任他、依赖他,忽略那点瘆人的凶狠劲儿,体验感就超级好的。
但顺从,易导致忘我。
文荔早已懂得如何换气,依旧在不久后感到窒息,五指用力抓着对方的头发,含糊道:“松,手,勒。”他恍惚以为自己男朋友是一条蟒蛇精,拥抱又缠又勒,像是在进行一场甜蜜的绞杀。
梅柚被头皮的痛感拉回理智,环在腰间和扣在肩头的手松了几分,看见文荔水润发红的眼眸以及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有些自责,于是额头贴上额头,低声道:“你罚我吧。”
文荔轻笑,捧着梅柚的脸,坏坏地问道:“罚你什么,罚你,爱我一万年?”
梅柚闭眼,轻吻文荔的唇,一触即分,温声虔诚道:“我爱你,朝朝暮暮。”
海浪拍打礁石,激起水花无数点。
一轮水花散落,新一轮水花扬起。
是生生不息的,也是声声不息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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