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海

　　被围在他们中间的，似乎是一个女孩儿。

　　苏离悻悻地向前走了几步，想极力看清那女孩儿的脸。

　　她双手紧紧攥着书包肩带，每走一步都感觉惊心动魄。走到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苏离倏的停下，瞳孔一震，难以相信自己的看到的画面。

　　被他们团团围住的，竟是她初中同班同学：杨秋林。

　　从两人肩膀之间的缝隙看过去，那女孩儿穿着蓝色的初中校服，瘦弱非常，头发散乱，像被人揪过扯过。领口咧开，露出尖刻的锁骨，一双手臂就那样垂在身侧，就像两片枯叶，仿佛风一吹，就能随时飘落，离开枝干。

　　苏离凝视着这眼前的场景，脑子一片空白。

　　杨秋林家住凤凰佬，就是苏离奶奶住的地方，在山上。每次回奶奶家，苏离都要经过她家。

　　他们虽是同班同学，但因为杨秋林平时几乎不说话，学习成绩也很不理想，所以几乎跟苏离没什么交集。

　　苏离听奶奶说，她还有两个妹妹，前不久她妈肚子里又怀了一个。谌广云，她妈妈，是个傻子，精神上有很大的疾病，苏离每次经过她家，都能看到谌广云呆坐在门口，有时大热天穿着棉袄，有时只穿上半身衣服，下半身空空荡荡。

　　而她爸杨大山还是不停地让她妈妈生孩子，大概直到生出儿子才能停下吧。

　　虽然没交集，但苏离是同情杨秋林的，初中的时候就很同情。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袖手旁观是绝绝做不到的。所以，她继续朝前走了去，步伐坚定。

　　有时候，恐惧也是一种力量。

　　等走近了，才发现那几个壮汉看上去大概也是学生，差不多十几岁的年纪，是恐惧魔化了苏离的想象。

　　看清之后，她倒没再那么怕了。

　　先看到的，是杨秋林漠然的脸，她跟苏离个子一般高，都比那些男生矮整整一个头。

　　瞬间，二人目光相接，苏离在她的眼睛里倒没看出恐惧，而是一种言不出的有些复杂的情绪。

　　苏离感到，她好像对眼前这几个人很无所谓，对自己，也很无所谓似的。

　　“秋林，这么晚了，你在这干嘛？”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讥笑声中突围而出，虽然音量小，但在场的每个人大概都听清了。

　　于是，那几个男生的目光从杨秋林身上转到苏离身上来，两个背对着苏离的男生还转了身子，正面对着苏离。

　　苏离心里一惊，全身汗毛竖起，心跳极快。

　　杨秋林盯着苏离的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就像不认识苏离一样。

　　“呦，哪来的小学生？你同学？”其中一个最瘦最矮的男生讥笑着说，一副流氓姿态。

　　其余几个男生如狼似虎地盯着苏离，同样是一脸玩味的轻蔑，苏离隐隐听到一句阴险的低语：“长得挺嫩，就是瘦了点儿。”

　　恐惧的黑影再次袭来，苏离强装镇定。

　　另一边杨秋林听了那个瘦猴子的话，目光从苏离身上移走，竟对着他乖乖摇头。

　　苏离难以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画面，为什么杨秋林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并且很听这个男生的话。

　　“秋林，我妈今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你爸让我俩明天一起坐班车回家，我下午还去二中找过你呢，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这……些是你的同学吗？”苏离强力压制着极速跳动的心脏，憋着一口气把这个急中生出来的谎话讲完。

　　“原来是老乡？那都是自己人了，走，哥几个请你吃饭。”不等杨秋林做出反应，瘦猴子抢先一步说话。

　　“谢谢同学的好意了，我和秋林还有事情要做，要早点回学校呢。”苏离强迫自己直视那人的脸，保持礼貌的微笑，语气不快不慢，字字掷地有声。

　　听完这句话，在场几个人两两相视，面露诧异。

　　因为在苏离的言语与情态之间，他们连一点恐惧都看不出来。有点儿社会常识的人都应该能看出来他们是干嘛的，但苏离真就像是把他们当杨秋林的同学一样，明明苏离看上去跟杨秋林一样，一副瘦小无助的模样。

　　“没事儿，吃完饭我们送你俩回去，毕竟好不容易遇到一次嘛！”瘦猴子来了兴趣，装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有礼貌的样子。

　　苏离知道他们想要纠缠下去，再没了办法，正着急间，裤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霎时，苏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不管是谁打来的，总之只要接了这个电话，她就能在接电话这点时间里再想想办法。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苏离微笑着表示歉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转过身去接。

　　其余的人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瘦猴子掏出一包烟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根儿，掩火打着，吞云吐雾起来。

　　“到学校了吗？”一个淡淡的，很熟悉的声音在苏离耳边轻轻响起，像是一缕清风从电话那头吹过来，吹散了污浊与混乱。

　　这一刻，她的心中产生了无限的缱绻与依恋，一股难以描述的暖意在心房里蒸发，于是，眼眶湿湿的。

　　她强忍着呜咽，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此刻，她只想叫一声他的名字。

　　“周杳……”

　　电话那头顿了顿，随后他的声音变得有点急促，“怎么了？”

　　“周杳”，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我还没到学校。”语气绵软软的，有点委屈。

　　“你现在在哪儿？”语气更加急促了。

　　苏离不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正犯恼，突然灵光一闪，跑去那个瘦猴子面前，清了清嗓子，“同学，你知道这个巷子叫什么名字吗？我同学就在这儿不远，他说他要来找我。”

　　众人又是一惊，瘦猴子那只弹烟灰的手指停在半空，目光疑惑地朝左右看了看，“你同学男的女的呀？”旁边一个高个子，小寸头，胖胖壮壮的男生甩出一句。

　　“男生。”苏离淡淡答道，眼中多了坚毅。

　　“你，认识周杳？”不知何时，一个身穿黑色卫衣的瘦高个儿男生从一旁走来，卫衣的帽子懒懒的搭在头上，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了眉眼，脸色苍白，整个人就像是黑夜的化身。

　　听到周杳，其他几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还稍稍皱了皱眉。

　　苏离不明所以，愣愣回答：“嗯，我……朋友。”她觉得，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了。

　　黑衣男生看了苏离一会儿，似乎在打量着什么。苏离依旧愣着，直到听到手中电话发出声响，才想起还在跟周杳通着话。

　　“桂花巷。”黑衣男生淡淡说，转身走了。其余人看他走，也跟了上去，脸上全挂着郁闷与不解，不情不愿地走了。

　　“我……我在桂花巷。”苏离连忙答道。

　　“在巷口等我，别再乱跑了。”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但有着某种坚刻的力量，那是为了保护她而对她下的不容违抗的命令。

　　苏离感到很暖。

　　待众人走后，苏离才注意到杨秋林竟远远跟着那些人，似乎想要跟他们一起走。

　　苏离连忙赶上前去将她拉住，走近了才看到她身上但凡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全部都有血红的划痕，分明是被人抓的。

　　“秋林，你要去哪？”苏离拉着的那细瘦的小臂，很是心疼。

　　“不用管我。”她冷冷回答，连看都没看苏离。

　　“秋林你怎么了？是不是受欺负了？”

　　她没再回答什么，只是往前走。苏离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明明就是受欺负了，而且刚刚也在受欺负，可她为什么不跟苏离说呢？

　　“秋林，我带你去擦擦伤口吧。”她甚至在向她哀求。

　　她依旧固执地走着，没走几步，突然，像是肚子抽痛了一下，她没站稳，一只腿已经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苏离赶忙跑过去扶她，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看样子疼得厉害。苏离把书包移在胸前，径直将她背起，她已无力反抗，慢慢闭了眼睛，靠在苏离肩膀上。

　　苏离身板小，但力气一向很大，而杨秋林又那样瘦，虽然苏离感到没什么压力，但看上去却很狼狈——一个瘦弱小女孩儿背着另外一个瘦弱小女孩儿，胸前还有一个圆鼓鼓的看上去比两个人其中任何一个都更有分量的书包。

　　她一步一步朝巷口走去，刚一停步，面前就停下了一辆白色小车，周杳身穿黑色休闲衣，从主驾上走出来。

　　苏离看得出来，这好像是他的家居服，他连衣服都没换就出来了。

　　“上车。”他什么都没问，就帮着苏离把杨秋林扶到车内。

　　她大概向他说了情况，白色小车启动后，向县医院驶去。

　　街上华灯闪烁，那一行人走在越来越黑的深巷里，黑衣男孩儿低着头，心中一遍一遍默念周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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