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逐燕的行动力很强。
　　这点林暮在府院时就很有感触：逐燕原先没打算离开府院，书简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稍微写一些，但在决心离开之后，她用一种令所有人震惊的速度完成了写作，并且顺利通过了各项检查。
　　要知道，负责评判的碧新秋等人由于对逐燕状态的担忧，在体测时下了狠手。
　　林暮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她的书简在逐燕之后才完成——体测也就排在逐燕之后。
　　面对超出预期的对战强度，林暮一下子懵了：
　　她倒不是被打蒙了，她是忘记了这是测试，把碧新秋给打蒙了。
　　然后林暮就被气急败坏的碧新秋骂了个狗血淋头，而碧新秋骂的时候也没忘了“罪魁祸首”逐燕。
　　逐燕就是这样的人，她会在做事之前深思熟虑，而决定了之后，她就要立刻去做。
　　决定回去之后，她竟不可抑制的思念起故乡——不完全属于她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向她诉说。
　　因此她更加急切，急切地想要回去，去用自己的眼睛看他们看过的风景；去用自己的耳朵聆听他们听过的歌谣；去用自己的双脚踏上他们生活过的土地。
　　逐燕不知道故乡的树妖会怎么看待她：也许会是像对待一颗普通的树妖一样，自然而然的视作同伴；也许会是像对待那位神灵一样，崇敬之中有怜惜；也许他们会因她的回归带来的动荡而不欢迎她……
　　但他们的看法至少现在对逐燕来说不重要：她现在只是想要回去。
　　自降生起就漂泊在外的游子想要回到她未曾造访过的故乡，她不再纠结于这份记忆不来源于自己，只是放任自己在回忆中感到好奇、向往。
　　至少这份情感是属于自己的，这就够了。
　　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她与众人告别后，即日就要启程——她想在他们生日的这一天赶回到故乡。
　　不顾村人的挽留，逐燕立即启程。
　　林暮有些担心她，一路护送她前行，直到行至深林中。
　　逐燕有些无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林暮，我对整个西陵都很熟悉，这里的生灵也不会伤害祭司——”
　　她话音未落，林暮又把她护到了身后，警惕的看着前方的树木。
　　“回去！前面是树妖的地盘！”前方高处传来一声怒喝，一个少年站在树上，手中拿着一把似乎是木制的长弓，箭搭在弦上，箭尖指着林暮的脚尖。
　　他看过去很紧张，棕色的指尖有一种用力过度的紧绷，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暮，深绿色的长发垂落到脚踝，又尖又长的右耳下有一根细细的辫子。
　　他身上披着和肤色相近的棕色的披风，和逐燕穿着的短款披风不一样，他的披风几乎将他那身白衣服和棕色裤子都盖起来。和逐燕一样，他脚下踩着一双褐色的鞋子，用麻绳一直裹到脚踝上方。
　　事发突然，林暮没来得及打开灵犀，没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但这身打扮于她而言很熟悉——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逐燕。
　　逐燕有些无奈的朝她点点头，然后拨开林暮站到她身前。
　　林暮太高了，刚刚把她整个人都遮住了，好在她对这个声音有印象。
　　她冲树上的树妖笑了笑：“叶子，是我。”
　　是和白村不同的语言，之前树上那人说的话腔调和后半句相似。
　　灵力在灵犀中流转，耳扣中先是传出一个不认识的声音，而后是逐燕的声音，帮助林暮理解这句话。
　　林暮一下想起来之前白村的叶子介绍自己时，逐燕说自己还认识一位“叶子”——应该就是这位了。
　　“哦，是你……”叶子恍然，说到一半又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我叫逐燕。”逐燕笑得很灿烂，她说，“你好。”
　　叶子点点头，他把弓箭放在右手，随后右手摁在树干上翻身下树，在他跳下来之后，那木制的弓箭融到了树干里。
　　“你好，逐燕。生日快乐，欢迎回家。”叶子和逐燕差不多高，他对逐燕笑了笑，上前拥抱了她一下。
　　植物化形的妖怪似乎都很喜欢拥抱别人，哦，也不只拥抱——他们很喜欢用大幅度的肢体语言。是因为在化形之前不能动吗？
　　叶子又抬头看向正在跑神的林暮，语气有些困惑，“这位是？她可不太像是树妖，也不像是西陵人……”
　　“她是我在府院的同学，林暮。”逐燕解释道。
　　林暮冲叶子点了点头，权做招呼。
　　“哦，你好。”叶子的语气缓和了，他友好地冲林暮笑了笑，而后重新看向逐燕，“大家刚刚还在猜你今年会不会回来呢。你这次回来了还会走吗？”
　　逐燕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了。”
　　“好。”叶子点点头，他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不过树妖变化成人，往往不怎么懂得控制表情，要不然特别夸张，要不然就是木木的。
　　叶子能自然的做出笑的表情，已经超过府院里的很多学生了。不过应该也有化形熟练与否的原因：叶子应该至少已经到达化形境界六年了，而府院里那些不成人形的同学大多数刚刚起步。
　　林暮站在树林中发着呆，她能感受到四周的灵力在轻轻震荡，可能是其他的树在和逐燕聊天，但是她只能看到逐燕笑得很开心，什么都听不懂。
　　应该是树妖自己的语言，灵犀的功能还没有强大到能把这种语言也记录进来。
　　这种感觉对于林暮来说有些新奇：一直以来都是她和极光、叶裁烟、乐静元聊天别人听不到，少有别人聊天她听不懂的。
　　林暮在那儿站了一会，逐燕似乎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人站在这，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你要在我们这儿歇会吗？虽然树妖的村落没什么好逛的——看过去就是普通的树林。”
　　林暮摇了摇头：“我要回去了。之前没遇上就算了，现在我要看着极光，谁知道祂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好。”逐燕笑着点了点头，她想了一会，从口袋中拿出了千山渡，递给了林暮，“这个我应该用不上了，给你吧。”
　　林暮理了理袖子，收下了千山渡，但是她又摇了摇头，对逐燕说道：“李渊湛比我更需要这个，如果你不介意，我会转交给他。”
　　“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说这话的时候，和李渊湛简直一模一样。”逐燕先是笑着答应了下来，而后又打趣了林暮两句。
　　林暮没忍住白了她一眼。
　　逐燕笑着上前抱了抱林暮，语气难免染上了些许伤感：“再见啦，林暮。我会想你的”
　　“不必感伤，还有机会再见的。”林暮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她两句。也许是因为她经历了太多离别，反而比逐燕看得开。
　　“嗯。”逐燕的语气重新带上了笑意，她有半开玩笑似的问道，“哎，你是不是忘了问我什么？”
　　林暮有些困惑：“什么？”
　　“叶裁烟不是让你问‘值不值得’？你不问问对我来说，这样做值不值得？”逐燕松开了她，退后两步站在叶子身侧，笑眯眯问道。
　　林暮摇了摇头：“不用问。这对你来说肯定是值得的。”
　　逐燕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而且下定决心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回到这里。
　　之所以林暮会对叶裁烟的选择产生疑惑，说到底是因为她对叶裁烟的了解不够，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会做下那些选择。
　　但是她明白逐燕为什么会这么选择。
　　“好。”逐燕点点头，又用力抱了林暮一下，“那就，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逐燕的居所和白村距离遥远，昏黄笼罩西陵，林暮独自一人沿着来时路行过半个西陵，她穿过鼓声和歌声，越过欢笑和祝福，回到孤寂之中。
　　在挽留逐燕无果之后，村人又回到了祭坛边，继续庆贺他们的节日。
　　晚风喧嚣，林暮缓步在空无一人的村落中漫步，慢慢的向自己暂住的小屋行去。
　　祝祷的歌声遥遥传来，但近处似乎也有人正在哼唱这首歌——林暮远远的看到有人坐在自己的屋顶上，断断续续的歌声从他裹着的围巾下飘出。
　　林暮走到屋前，单手扶在窗棂上稍稍借力，一跃而上。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林暮，白发和黑色的围巾被风吹动，在空中交织。那一双纯白色的眼睛静静看着林暮。
　　林暮的衣袖也被风鼓动，仿佛整个人都要随风而去。
　　她无悲无喜，垂眸看向极光。
　　偶尔会有一两次，极光会觉得，林暮比祂更像神灵。
　　“她走了。”极光说。
　　“是。”林暮在极光的身旁坐下，难得在极光面前心平气和，她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珠子，补充道，“她回到了她的故乡。”
　　极光问：“那你呢？你会回去吗？”
　　“你说府院吗？”
　　“嗯。”
　　“……现在不会回去。”林暮站了起来，她盯着极光，重复了一遍，“至少在想清楚杀不杀你之前……我不会回去。”
　　极光困惑地看着她，祂问：“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林暮，你不想拯救世界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