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旗

　　我就这么在尊武堂住了下来，没有再回南清宫。除我以外，只有断剑也住在尊武堂，我几乎没有见过他，得知他也住在这里是因为有一天用完晚膳，我在后苑转悠的时候看到了他，他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一个人远远地站在湖中心的小岛上，周身弥漫着一种叫孤寂的气场，他背对着我，背后拖着一柄长长的剑，剑身被封在木质剑鞘里。
　　我走到湖边，跟他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就是这几句话，让我们俩的关系一下子拉进了许多。
　　我问他为什么别人都称呼他断剑，他告诉我，因为他的剑的确是一柄断的剑，我问他是怎么断的，他说是他自己亲手折断的，至于为什么他没有再说，我也没有再问。我想，作为一名顶尖的剑客，能将自己心爱的佩剑折断，必定有难以为外人道的隐衷。
　　然后，他问我为什么要进尊武堂，为什么要参加夺旗之战，因为我本可以不必趟这趟浑水。我说：为了自由，如果不参加夺旗之战，我一辈子都得待在南清宫，我已经读了万卷书，我也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说：也许你看了外面的世界，也许你会发现它并不像你想象的样子，也许你更愿意一辈子待在南清宫。
　　我说：那也得等我看了外面的世界再说，毕竟，洗净铅华之前，你得先历经铅华。
　　听我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过身了，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样貌，他长相很普通，和同样身为顶尖剑客的岚陌相比差了很多，可是他的一双眸子格外冷冽，那里仿佛积聚着漫天的冰雪，也积聚着能使风云变色的剑气。
　　离夺旗之战开战的日子还剩下不到三个月，队伍中的十一个人除了我第一次踏足尊武堂的时候聚齐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聚齐过。我本来以为除了我，至少他们都是为了云琅国而战，可显然不是，每个人来此都是抱有自己的目的，除了慕珏和颜瑟，但慕珏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他能招揽这些人来已经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可是这些人毕竟不是他的下属，论实力也不一定弱于他，他很难对他们用强制性的命令。
　　只有一次，十一个人都聚齐了，因为慕珏请来了一个人，他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一身玄色的道袍，脚踩一双青白相间的步履，头戴香叶冠，手上一把拂尘，慕珏称他松老，看上去对他十分尊敬，和他并肩时总要退后半步。慕珏说，松老是参加过上一届夺旗之战的人，我看到大家再看松老的眼神都变得不太一样了，夺旗之战的名头虽然在这片大地上响彻千年，却没有多少人有机会接触，包括我们这十一个人。慕珏这次请他来，就是为了给我们讲一讲真实的夺旗之战是什么样子的。
　　岚陌问：你的实力，似乎不是很强。
　　松老说：如果是在十五年前，你就不会这样问我了，现在的我，常年青灯古卷相伴，已经没有剩下多少力量，可是当年，我也是处在障之境顶峰的人。
　　松老告诉我们，十五年前的夺旗之战，云琅国这边的阵容是非常强大的，参战的十一个人无一不是处在障之境，甚至有好几个人都达到了障之境顶峰，这其中就有他一个。还有一个人，他甚至快要突破障的境界，达到那传说中的释的境界。我看到松老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原本深陷枯黄的眼睛里猛然闪烁着格外明亮的光。他继续说，所以开战伊始，云琅国是占据上风的，后来月魄和风扶两国眼看不敌，于是结盟共同对付他们，再加上他们队伍内部也出了一些问题，才导致最后的溃败，十一个人，死伤大半。而他自己，侥幸捡了一条命，修为却大大折损，从此心灰意冷，求太武皇帝赐了一家道观隐居下来，再也不过问俗世之事。
　　江城问：当年参加夺旗之战的十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松老说：算是吧，当时死了大半的人，活下来的也因为伤势过重很快也不在人世了。
　　松老告诉我们，参加夺旗之战，与月魄和风扶两国的争斗只是一方面，他们还需要与天斗，常首山就是当年蚩尤与上天挑战的战场，那里留下了很多远古遗迹，它们既危机四伏也隐藏着意想不到的机缘，如果把握住了或许就能更上一层楼。慕珏想问当年他们队伍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松老却始终不肯透露一句。他扫视了我们在场所有人一眼，掸了掸手中的拂尘，笑了笑，说：你们的实力都很强，阵容丝毫不比我们当年弱，只可惜，你们当中还缺了一种人，缺了这种人，你们在夺旗之战的战场上会走得很艰难。
　　颜瑟抱着竖琴急切地问：什么样的人？
　　松老说：能洞悉世事走向的人，能预见未来的人。
　　颜瑟有些泄气地说：没有人能预见未来吧。
　　松老说：当年我们的队伍中，就有这样一个可以预见未来的人。
　　慕珏问：他就是那个将要突破释的境界的人？
　　松老说：没错，如果他真的突破到了释的境界，我们就绝不会输。他就是那个可以预见未来的人，因为他修习的术法，叫预言术。
　　我看到当松老说出“预言术”这三个字的时候，在场好几个人都面露出了惊骇，我读了那么多书，却是第一次听说预言术，可见它是何等高深的一种术法。
　　松老说：当年就是他带领我们几乎就要夺下蚩尤之旗，就差一点点，可惜啊……
　　慕珏问：他也不在人世了？
　　松老叹了口气，说：应该也不在了，所以他的预言术算是失传了。
　　慕珏说：请松老来此，除了介绍夺旗之战的情况，还有一件事要宣布，这件事你们其实早已知道，就是洗髓易筋池的开放，洗髓易筋池的看守者就是松老。
　　慕珏曾经跟我提到过洗髓易筋池，那是由天地精华孕育而生的一池灵液，将身体浸泡其中可以起到洗髓易筋的功效，对于常人来说可以消灾减病延年益寿，对于修行中人来说可以增强实力提升修为，如果恰好是在境界突破的时机甚至可以帮你踏出那临门一脚。洗髓易筋池非常难得，云琅国所在的这片土地，千年来也仅仅发现过五座洗髓易筋池，前四座池水都已经枯竭，剩下的这一座是五十年前在都城附近发现的。然而，洗髓易筋池每十年才能开放一次，开放一次也仅能支持五个人吸收灵气，不然一旦吸收过度造成枯竭就再也难以挽救，要不是本届夺旗之战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太武皇帝也舍不得下旨开放。
　　慕珏说：洗髓易筋池开放一次最多允许五个人吸收，我们队伍却有十一个人，你们可以说一说你们的想法。
　　巨阙站起来，魁梧的身躯宛如山岳般厚重，他捏了捏自己硕大的拳头，说：我先来，我说话直接，我来尊武堂就是为了洗髓易筋池，有了它，我的硬气功夫就能突破到下一个层次，那才是真正的刀枪不入，所以，我是势在必得的。
　　飞蛾逗弄着指尖盘旋的一只蝴蝶，一双碧绿色的眸子里盛满了盈盈笑意，她说：那我也不客气了，我倒是不稀罕在洗髓易筋池里浸泡来提升修为，但是我需要池里的水，它的灵气可以帮我制造出更厉害的毒。
　　江城说：虽然在洗髓易筋池里浸泡一下，对我的幻术修行不一定有作用，但既然有这种好事，我也是不会相让的。
　　我看了看断剑，他一直没有说话，除了我，慕珏和其他几个人也在看他，他似乎察觉到了大家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说：我不需要，我的剑术是我每日每夜一点点练出来的，不需要借助外力。他的语气很淡，没有一丝勉强。
　　我又看了看岚陌，他也是用剑的。岚陌说：你不需要我需要，不过我不是为我自己，我如果有这个名额，我得送人。我看到他说要送人时目光似乎是往月情的方向去的，而月情只是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然后，石幽和无痕也表态了，有这种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他们也不想放弃。
　　慕珏看着颜瑟和我，透过他的目光，我觉得我能理解他的意思，虽然他不好发言，但他其实是希望我和颜瑟能有这个机会。我摇了摇头，我自己倒是没有这个想法，我本来就不是修行中人，给了我也是浪费，不过颜瑟，她的确很需要。我看了一眼颜瑟，她抱着竖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场上的气氛忽然就停滞了下来，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仅凭言语之间是无法决定这五个名额归属的。
　　颜瑟突然站起来，开口打破了一时的寂静，她说：虽然五个名额有限，不过不管是在场的谁得到这个名额，对我们整个队伍来说都是实力的提升。
　　松老看到大家各自发了话，挥了挥拂尘，说：你们都别争了，洗髓易筋池是我在看守的，三日之后就会开放，就在我隐居的道观后山，你们十一个人都来，到时候各凭本事，赢的人可以获得这个名额，输的人也不需要气馁。颜瑟公主的话不错，不管是谁得到了这个名额，对你们这个参战队伍来说都是实力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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