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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乱
第二个孩子的到来,终于给桑妫沉寂的生命带来了一丝亮色。十月怀胎,一日日,桑妫既是欢喜又是害怕,终于,在次年的夏天,孩子安然降生了。
桑妫产子,郑国夫人比桑妫还要激动。她抱着孩子,欢喜得不得了,她问:“可有名字了?”
“世子为孩尔取名为毅。”
“毅?毅好啊。毅儿,我的乖毅儿,你一定要安然长大啊。”夫人喃喃着,含笑的眼角却透着几缕挥之不去的愁绪。
这几年,郑伯愈发宠爱突、亹、婴三位公子,郑国朝堂虽说表面风平浪静,可暗地里只怕早已是风雨欲来。
郑国夫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叹息道:“孩子,你是忽的妻子,有些话,我也只能与你说说。这几年,我眼看着大王一日比一日看重公子突,突的母亲出身宋国大族,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而公子亹又素来与大夫高渠弭交好,还有那公子婴,也是才智双全……大王的这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出类拔萃,我实在替子忽忧心啊。”
桑妫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忽是君父的嫡长子,又常年随君父南征北战,有功无过,废嫡立庶又是大忌,夫人且放宽心吧。”
桑妫的话,郑国夫人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几分,离去时也还算是面色如常。桑妫抱起毅,待夫人离去后才忧思重重。桑妫虽如此这般劝说夫人,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且不说公子亹与公子仪,单就公子突,便绝对不甘居于人下。
毅刚来到这个世上,他还不懂这世间的明争暗斗,睡得极为香甜。桑妫将他抱得紧紧的,抚摸着他白嫩的小脸,心渐渐收紧。
睡吧,我的孩子,父亲母亲都会保护你,你安心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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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郑伯的身体每况愈下,朝堂之上渐渐有些人心浮动。
忽越发忙了,白日见不着人影不说,就连夜间也常常处理公务到半夜。如今朝内形势复杂,他身为世子,若是有一丝疏忽,只怕便是万劫不复。
毅快满四岁了,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终日里将伺候他的宫人折腾得苦不堪言,可郑伯偏就喜欢他这不安生的性子,还说有乃父之风。
桑妫听后,忍不住捏着小家伙的鼻子笑了。忽温和儒雅,这个小魔头哪里像他的父亲了?不过,郑伯喜欢毅,又说他像他的父亲,想必在郑伯心里,还是看重忽的吧。
到了五月里,郑伯的身子越发的差了,一日的时光,有大半是躺在床上。忽如今总是面色沉沉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桑妫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无能无力,只能在忽心绪不佳时,陪在他身侧,稍加宽慰。不管怎样,忽都还有她,还有毅,再大的苦,她们一家人都陪着他一起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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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夏天,本是姹紫嫣红的时节,他却与世长辞。他的薨逝,给郑国朝堂带来了不小的震动。所幸,忽终于还是在动乱中安然继位,成了如今的郑伯。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忽仿佛才有精力悲伤。
桑妫时常瞧见他盯着卷轴发呆,走近几步,便看清了他的眼眶是红的。忽发现了她后,复又埋首于卷轴,待到桑妫走到他身畔时,他才重新抬起头,神色温和地看着她,面上一丝异样也无。
忽终归还是伤心的。
无论郑伯在晚年在是否有另立世子之心,他终归还是一位好父亲。
从小,桑妫便无数次从冯哥哥和大哥口中听到郑伯这两个字。他们谈论起那个人来,脸上总是一副似赞赏又似忧虑的样子。桑妫曾问过冯哥哥,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冯哥哥说,那是他最佩服的人,也是他所忌惮的人。那时候,桑妫便想着,能让冯哥哥又佩服又忌惮的人,一定是最厉害的人。
嫁入郑国,当有一天桑妫可以近距离见到这位让冯哥哥又佩服又忌惮的人时,她只觉得那是一个很威严的人,比父王还要威严。可这样一个威严的人,却可以无条件地顺从儿子的意愿,这样一个威严的人,却可以在母亲病重之时日日侍奉,也正是这样一个人,使郑国跃居诸国之上,称霸一时。
“在想什么?”忽问道。
桑妫靠着忽坐在他身旁,说:“在想……我们都要好好儿的。”
“会的,”忽揽着桑妫,声音虽轻,却无端让人心安,“我们都会好好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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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病了,起初只是偶感风寒,可没想到一日日治着,病情反倒越来越重。毅太小了,太猛的药医师不敢开,只能弄些温和的方子徐徐治之,可是他的病仍旧毫无起色。
桑妫日夜守在毅的床边,看着他昏迷不醒,听着他嗫嚅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恐惧如幽灵般时时牵动着桑妫的神经。有时候,毅会醒来,他伸起他的小手替桑妫擦着泪,他说,“娘,别哭。”
“好,好,娘不哭,不哭。”桑妫笑看着毅,看着他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泪水不听话地冒了出来,越冒越多,怎么擦也擦不掉。忽不知何时走来,揽着桑妫的肩。桑妫转身扑到他怀中,忽安慰她说:“毅会好的,会的。”
桑妫从忽的怀中离开,拭了泪,看着忽憔悴的脸,心中越发难受。
忽刚刚继位,这偌大的朝堂看似已回归平静,可私下里却仍旧暗潮汹涌。且先王一死,那些曾忌惮先王之威而不敢任意妄为的诸侯国如今莫不是蠢蠢欲动。内忧外患,忽是丝毫也不能松懈。如今毅又病了,终日,他不是忙于朝政,就是与桑妫一起守着毅,片刻歇息也无。
桑妫终究不忍他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劝道:“去歇会儿吧,毅有我守着。”
他叹道:“毅这般模样,我如何能安枕?倒不如守在他身边,还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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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的病毫无起色,朝堂之上又另起风波。
任谁也没有想到,宋公竟然暗中挟持大夫祭仲,威胁其迎立公子突。
祭仲多年来深受先王重用,和忽也是一贯交好,忽能安然继位,他功不可没,可谁也没想到他竟会转而扶持公子突。祭仲在郑国的地位,可谓举重若轻,忽刚刚继位,在朝堂上尚未站稳脚跟,仓促之间,面对祭仲的叛变,一时间孤立无援,众心腹都劝忽暂避他国,来日再徐徐图之。
可医师一听桑妫要带毅离开,慌忙阻止,“夫人,公子体虚,只怕受不得舟车之苦啊。”
桑妫怔在当下,低头看着才被自己抱起就已然低喘连连的毅,她问道:“若果真受了舟车劳顿,又会如何?”
医师支吾半晌,终于被桑妫逼着说道:“恐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
桑妫踉跄地跌坐回床上。毅在她怀里不住地咳嗽,桑妫心中一慌,赶忙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身子。
桑妫看着她的孩子,此刻,她的孩子正受着病痛的折磨,而她却无法替他承担分毫……心中戚戚然,面上反倒淡淡地笑了,她对医师说:“烦劳你替我准备一点东西。”
忽听说毅无法离宫,眉目一沉,他步入内室,宽慰桑妫:“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桑妫微微笑着说“好”,又拿过一碗温热的药递给他,“你替我尝尝,烫不烫?。”
忽从桑妫手中接过,尝了一口,道:“还有些烫,我吹吹。”
忽端起碗,轻轻地吹着。桑妫看着忽,终于还是落下了泪,“忽,你是郑国的国君,你的性命不该丢在那些奸佞之人手中。我和毅都会好好活着,等你重新夺回郑国,等你来接我们。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毅,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忽吹药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看着桑妫。他好像有话想说,可他却踉跄地倒在了地上。药碗碎裂,他朝桑妫伸出手,伸出一半,又终于软软地落在地上,昏迷不醒。
桑妫将忽的亲信唤入,将昏迷不醒的忽交给他们。眼看着忽离去,终于,只剩她们母子了……
桑妫跌坐回床上,看着毅昏睡的容颜。即便睡着,他的眉毛仍旧皱着,他嘟着嘴,仿佛在说,“娘,我难受。”
桑妫趴在毅的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孩子,别怕,娘陪着你,娘会一直陪着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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