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作者:夏蝉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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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帅


      赵瑾出来时,正好在外廊下碰到樊芜。
      此处没有外人,樊芜问她:“听说来了个叫花子要见你,怎么回事?是夜鸽的人吗?”
      赵瑾不想让她跟着操心,于是点了点头,但仍然对谭子若的话存疑,正好就问了:“娘,我爹那会儿有什么风流韵事吗?”
      樊芜愣了愣,奇怪地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瑾不自然地挠了挠鼻子,找了个借口装作玩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兄弟姐妹。”
      樊芜的神色冷了下来,直言道:“你听到什么了?”
      赵瑾就知道她肯定对当年的事情知晓一二,于是也不再拐弯,扯了个借口道:“我从夜鸽那里听来的,只是不太敢相信,想亲口问问您。”
      樊芜听到“夜鸽”二字才松了口气,语声也缓和了一些,“没有。你爹没有什么私生子私生女。”
      “那他……他,呃……有没有、有没有那个……”赵瑾问得支支吾吾,好些话也不敢明说。
      “是有一位。”樊芜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说得也直接,“正是英王妃。”
      母女俩在廊下走得很慢,樊芜回忆道:“我嫁到赵家后,有一次无意看到了他写给英王妃的信,不止一封。那些信压在很下面,叠得很好,是他用心整理过的。那里面还有几封英王妃的回信,也保存得很好。”
      赵瑾看了母亲一眼,“您不气吗?”
      樊芜摇摇头,“你爹是个正人君子,承认得坦荡,后来也毫无保留地给我讲了当时的经过。你祖父那时没有允下他与宁家的婚事,他便给英王妃写信,约定在邑京城外的东亭相见。”
      赵瑾猜出了一些:“他们难不成……想私奔?”
      樊芜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但你爹是想将她安置在外庄,然后让她从庄子里出嫁,一路去往梁州。”
      赵瑾随口道:“哦。那后来呢?英王妃没去吗?”
      樊芜颔首,“是啊,她没去。”
      “啊……真没去啊?”赵瑾不想自己猜了个正着,满是疑惑,“她是觉得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吗?”
      “或许吧。”樊芜叹了口气,“但她给你爹回信了,说什么‘今生无缘,来世再续’一类的话,好长的一封信,我现在也记不大清楚了。在这之后,你爹便娶了我,再后来不到半个月,她就嫁入了英王府。”
      这一段倒是与谭子若讲的十分吻合。
      赵瑾偏头看了看樊芜,见母亲眼中黯淡,心中也明白孤枕难捱的滋味。她沉默着顿了半晌,还是没有把赵灵浚真正的死因说出来。
      “那时我怀着你,才五个月左右。”樊芜道,“营里忽然就传来了消息,你祖父起先怕惊到我养胎,所以瞒着不让说,可我后来察觉到了。”
      “我知道他们都是怕我承受不了,可是瑾儿,娘其实是个要强的人。我知道你爹不在后,想到的不是哭,而是如何将你平安地生下来。”樊芜说到这里,看向赵瑾,“你爹是个好儿郎,娘要保住他的血脉。在生你之前,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坚强,赵家不论男女,都得是一副硬骨头,娘要你也坚强,再难也要活着。”
      赵瑾鼻间一酸,用力点头:“儿知道。”
      十五一过,百官归朝。
      秦佑是个闲散人,每日朝后什么也懒得管,一门心思拉着赵瑾花天酒地,若非那雷打不动的早朝不能耽误,他就差白昼不分地窝在百花大街。
      两人在揽芳楼、槐秀桑、绵韵阁、清风明月馆这些地方轮流着转,短短不过三五日的时间,赵瑾就跟着这位五皇子将邑京的权贵少爷们认了个遍。
      她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对男人的那些喜好和习性一清二楚,如今扮个混子纨绔可谓是手到擒来,加之秦佑从旁引荐,她迅速就与权贵们打成了一片,每夜玩不到三更都不归府。
      秦佑今日提议在茶楼听戏,他包了个二楼的雅间,带着几个公子哥作陪,说是日日玩姑娘小倌嫌腻,今天想换换口味。
      二楼的雅间都是外凸式的构造,专门留出一方无封闭的平台供来客观赏一楼的戏台表演。秦佑倚着栏杆没个坐相,手里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身边的小案,一双眼睛斜盯着对面的雅间,将那看台上一个凭栏而坐的姑娘看了一刻多钟。
      他一副十足的无赖混子样,叫着赵瑾:“美人呐,阿瑾你看那儿,好标致的美人!”
      赵瑾就瞥了一下,随即毫不避讳地甩给他一个白眼。
      “啧,你这人真是。”秦佑惋叹她不懂欣赏,摇摇头后继续看美人。
      台上正唱着一出定军山,这出戏在场的几位都听过不下于十遍,有个姓曹的公子哥便对赵瑾道:“赵侯,这黄忠真是言而无信,阵前杀了质子不说,还施一出拖刀计,真非君子所为。”
      “非也非也。”
      说话的是赵瑾的表兄樊予影,他做了两年大理寺寺丞,跟着审过几桩案子,知晓一些手段,因此很有底气道:“只要能达目的,用什么法子并不打紧。”
      赵瑾慢悠悠地喝完一口茶,也说:“兵不厌诈嘛。”
      曹公子道:“古语还有退避三舍之说,这人连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
      赵瑾本来想纠正他几句,但又怕说多了暴露锋芒,于是浅浅笑了两声,不予辩解。
      像这种自小长在富贵乡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没体会过边沙苦寒,一开口只会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又哪里会懂得刀枪剑影下的险象环生。
      他们在这边说着,那边的秦佑忽然把折扇一收,伸长了脖子看着楼下。
      “咦,那不是镇北王嘛,听闻他都进京几日了,今日倒是在这里碰上了。”
      赵瑾的心跳忽然缓了半拍,只见秦佑又用下巴指着那边,“进了芙蕖阁。”
      曹公子问:“那咱们要不要去问候几句?”
      这句话似乎正说在秦佑的心坎上,他欣喜地一拍扶手,起身,“要!”
      赵瑾赶紧拉住他,一面又对曹公子递眼色,“殿下还是别去了。”
      她不想蹚浑水,也一直记着沈盏说过的话,这些与她没有多大干系的人,她统统都不想见。
      秦佑一摆手:“打个招呼而已,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我说殿下,”赵瑾按住他,“你是皇子,怎么成天跟个扑棱蛾子似的,哪儿热闹往哪儿凑,你有点皇子的模样好不好?”
      “那我整天跟我四哥似的,活得像个不谙世事的菩萨?”秦佑翻了个白眼,拽出自己的胳膊,“我就是景仰镇北王的战功和人品,去跟人说几句话而已。”
      赵瑾叹了口气,心道像你这样巴结边臣,太子还能留着你不动,也实在是仁慈了。
      秦佑欢欢喜喜地去了,同行的几位公子也跟在后面。赵瑾心想若是唯有自己不去,倒是愈发叫人觉得显眼,遂对秦佑借口道:“殿下,我先去方便一下。”
      她做鬼似的从雅间外的另一道楼梯下去,眼睛悄悄地望向芙蕖阁的看台,隐隐能够听到秦佑的声音在说:“……几年不见,镇北王风采依旧啊。”
      “将军不必惊慌!我兄长夏侯德镇守天荡山,你我去到那里搬兵求救。”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赵瑾决定在这里拖延时间,她在暗处斜靠着旁边的墙,就这么站着远眺戏台上的伶人,将心思全拿出来细听芙蕖阁的对话。
      有秦佑这样的活宝在,芙蕖阁倒是热闹,赵瑾听得有些失笑,又拿出三分的精力来看戏,台上正演到一处精彩的地方,楼上的秦佑忽然道:“……阿瑾也是,怎么还不见来……”
      操。
      赵瑾一捏拳,恨不得上楼去一掌拍死这个死小子。
      似乎是程新禾在问:“殿下说谁?”
      秦佑道:“赵瑾啊,就是梁渊侯,本王也叫了他来,但他适才说要方便,就出去了。奇怪,怎么这么久还不见过来?哎你,过来过来,替本王去寻寻赵侯爷。”
      赵瑾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干脆理了理衣袍大步从阴影里出来,抬脚上楼。芙蕖阁里面正匆匆跑出来一个小厮,见了是她,顿时眉开眼笑,“侯爷,殿下方才还叫小的去寻您。”
      “嗯。”她点点头,镇定道:“带路。”
      程新禾受封镇北王时是建和三十一年,那是老梁渊侯过世的第三年,赵瑾袭爵后接任了梁州守备军,此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剑西,更别说与程新禾见面。即便是太后西去那次来邑京奔国殇,她也只远远地与程新禾碰过眼神,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阿瑾,来来来。”
      她一过来,秦佑就招手,一面又对程新禾道:“王爷,我与阿瑾可是打小的交情。”
      赵瑾咬牙切齿心道祖宗你可别说了,面上则对着程新禾轻轻地招呼了一声:“王爷安好。”
      “赵侯安好。”程新禾回了一声,邀她坐下,“昔日闻听老侯爷的威名,今日一见赵侯,果真是将门之后,俊杰英豪。”
      赵瑾虽然生得带点英气,但眉眼唇瓣间却夹杂着女子该有的温柔与弧度,比起男子的豪迈气概还是差了许多,顶多算个儒将。她知道这是程新禾的客套话,遂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镇北王过誉了。论起战功,当数王爷世间无双。”
      夸人嘛,谁不会呢。
      “来人,再去加几个菜。”秦佑手一挥,颇为豪迈,“这顿饭记在本王账上。”
      “赵侯何时到的?”程新禾问赵瑾。
      “也就比王爷早了十日。”赵瑾微笑。
      程新禾点点头,随之叹气:“柔然是个麻烦。”
      赵瑾知道他这是在变相地解释为何迟迟才至邑京,道:“若连王爷都觉得棘手,那这大楚怕是无人可寻了。”
      程新禾道:“我听闻赵侯手下有四营四将,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赵瑾笑了两声,故作玄虚:“传闻这么说,王爷倒也信。”
      秦佑打断他二人:“好好的吃酒看戏,说什么将营之事!来来来,倒酒,咱们先走一个。”
      赵瑾这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很是配合地举起酒樽,“来啊,走一个。”
      秦佑一饮而尽,问程新禾道:“王爷,朔北有什么野产没有?”
      程新禾道:“牛羊算吗?”
      秦佑一摆手,指了指赵瑾:“梁州也有。”
      赵瑾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他一下,“殿下,你说的那是羌……”
      话正说到一半,幺伏忽然闯了进来,朝着秦佑就喊:“哎哟殿下,可算是找着您了!”
      秦佑皱眉,“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镇北王还在这里。”
      幺伏忙问安了一声,又对秦佑道:“殿下,实在是事情太急啊,方才宫里有人来府上传旨,小的打听了一下,说是要让殿下做宗政开一案的主审。”
      赵瑾正要去夹菜的筷子一顿。
      秦佑一脸莫名,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主审?派我?你没听错吧?”
      幺伏急得直跺脚,“宫里的人说,圣上此次定了兴王殿下与您共同主审此案,可见是重视得很啊,哎哟我的主子,您就赶紧回去接旨吧!”
      秦佑只好放下筷子起身,一面对程新禾赔罪:“王爷莫怪,咱们下次接着喝。”他慌慌张张跑出去,不忘叮嘱:“芙蕖雅阁这一桌记在本王账上!谁也不许抢!”
      事关三司会审,大理寺此刻只怕忙开了锅。樊予影也放了筷子,对程新禾一揖:“王爷慢用,下官也告辞了。”
      活宝一走,雅间内骤然冷清下来,曹公子几人看着气氛黯淡,又自觉身份不搭,纷纷借口离开。同行之中,顿时只剩下赵瑾一人。
      程新禾道:“赵侯可是觉得菜不合口?要不要换个地方?”
      赵瑾拿着筷子夹起一片肉,道:“营中要吃上这么一顿可不容易,还是省着点吧。”
      程新禾在此事上很有共鸣,点头后看向她,“似乎,这是第一次与赵侯见面。”
      赵瑾搓搓手,拿出那套纨绔相来糊弄人,“一回生二回熟嘛,王爷,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要不晚上我做东,咱们一起去百花大街玩玩,那边我熟得很,你想进哪一间都行。”
      程新禾脸上顿时青白一阵,道:“赵侯的好意,程某心领了,只是内人管得严,比不得侯爷天高任鸟飞。”
      赵瑾玩笑道:“都说默啜哈尔见了王爷都要忌惮三分,却不料王爷是个惧内之人。”
      程新禾反问:“赵侯又怎知默啜哈尔不会是个惧内之人?”
      二人对笑两声,赵瑾没话找话:“听说小程将军前不久升了郎将,怎么这次没有一道而来?我倒是对他很好奇,就想看看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英雄少年。”
      程新禾没有马上回答,他饮了一杯酒,像是在心中犹豫什么,方对赵瑾道:“他算什么英雄?比起赵侯,他可是差得远了。这小子啊,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成日里就喜欢在草原上跑马,几日不着营也有过。我怕他不懂礼数冲撞了邑京的贵人,便没一道带来。”
      赵瑾道:“王爷说哪里话,这邑京的贵人里,没规没矩的一抓就是一大把。”
      程新禾道:“我等自然比不上那些天生显赫的贵人,京中的世家互相联姻,一荣俱荣。这就跟边郡寒冷,须得抱团才能取暖是一个道理。”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像是随口的一句闲话,可落在赵瑾耳中,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另一个意思。
      她面上镇定如常,很是自然地夹了一片莲藕吃下,方说:“冷的话可以用酒驱寒嘛,咱们梁州有一种叫做‘月泊’的烈酒。这酒最早来源于车宛,后来几经更改酿造方式才由羌和传到了梁州。改日我请王爷喝几杯,保证叫王爷觉得如置炎夏,那酒可比邑京的这些水好多了。来,王爷,喝一个。”
      程新禾和善地笑了笑,拿起酒樽陪她喝了这一杯,才道:“好,赵侯说的这月泊酒,我记住了,先谢过。”
      赵瑾一副很随性的样子,道:“王爷客气了,‘谢’字说多了就伤感情,咱们都是大楚的臣子,为圣上鞍前马后看守边域防线,总这么见外做什么。”
      程新禾微笑:“赵侯说的在理。”
      赵瑾已经表明完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便搁了筷子,在腿上一拍,“哎呀突然记起来还有点事情,王爷慢用,怀玉先行一步,下次再请你喝酒啊。”
      “王爷。”等到赵瑾离开好久后,程新禾身边的一个副将才道:“您是不是说得太隐晦了?要不要……”
      程新禾一抬手,止住他的话,“赵侯已经拒绝得很明显了。”
      副将一头雾水:“什么?”
      “他不参与任何一派,或许……”程新禾迟疑了一会儿,仔细品了品赵瑾的话,“当是我想多了。”
      副将道:“恕卑职多嘴,卑职觉得二少的话很是在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日等到太子即位……”
      程新禾却坚持道:“君为臣纲,为臣必臣。此事往后休要再提,阿忌那边,我会跟他说的。”
      副将却道:“倘若赵侯暗投了太子呢?依卑职看,赵侯今日是故意迟迟不来,只怕是心中已有贰主,不想与王爷多做交涉。”
      程新禾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简单道:“莫要多说,我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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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二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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