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山贼

　　郭岫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困了都是在府衙的小房间里凑合，连家都不着，只有朱维会偶尔回去拿些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来。
　　周边几座城能调来的药都已经分发给了各药堂和医馆，最多只能再撑两天，给平城的求援信也早就送出，至今还没见回音，郭岫现在是一个头赛两个大。陈勉之被他派去给平城送信还没回来，朱维去医馆帮忙照顾病人一早就出门了，出门前凶神恶煞又可怜巴巴地“威胁”了郭岫一番，扬言郭岫要是不好好待在太守府随意外出就病给他看。郭岫只好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身体，不是他怕了或是逃避，身为太守他不能倒下，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对渡过此次危机毫无益处。
　　忽然门外衙役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想要见一见太守大人，问起对方的身份，衙役只说是个医馆的学徒。
　　郭岫现在但凡听到跟“药”“疫”沾点边的词都神经一紧，于是他也顾不得打理一下外形就起身出门，吩咐衙役把人领进议事厅来。
　　因为能动的人都被分出去帮忙了，郭岫只好亲自动手找来热水泡了两杯茶，刚把水加好，就见衙役引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衙役退下后这人上前行礼：“草民高清，见过太守大人。”
　　尽管这人脸上蒙着浸了药汁的布巾，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但郭岫还是根据身形和声音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年龄与杨归相仿的少年，眼下虽然有代表没怎么休息好的淡淡的青黑色，可眼里却仍是神采奕奕的。
　　“不必多礼，你说你来自医馆，是掌柜的有话叫你来传吗？”
　　“虽然也是掌柜的意思，但其实是我家主人想同太守大人做笔生意。”
　　“现在有笔生意？那么想必你家主人手里有水胡叶或是新药方，是也不是？”
　　“果然是太守大人。”那个名叫高清的少年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如果大人有意，我这便回去通知我家主人前来商谈。”
　　“你家主人为何不直接过来？”
　　“这就是另一件事了，主人与药材现下皆不在城内，还望大人允准，让主人进城与您面谈。”
　　“好，到时我会派人去城门处相迎，人命关天，小友可否尽快联系？”
　　“我这就去传信，但主人前来需费些时间，若是即刻动身，路程至少要两个时辰，恐怕天黑后才能到，还是说明日……”
　　“不，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还是想今日就能敲定此事，还望小友能帮忙转达我的意思。”
　　“好，草民先告退了，我虽无法给太守大人什么承诺，但您的心情，我家主人一定能体会。”高清行了礼之后又把桌上微烫的茶喝光才转身离开，看来是忙了一天渴坏了。
　　待高清走后，郭岫便开始仔细想这件事。虽说自己有些心急，没得到更多的消息就答应下来，但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容他顾虑太多。他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能在官府不知情的情况下手握药材或是新药方。且这时候还满口“生意”的人，又岂会是良善之辈？虽然郭岫并不喜给未曾谋面之人下定论，但对高清口中的这位主人着实是半分好感也无。
　　日落时分的乌山寨里，收到高清传信后的许栀没顾上吃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走前交代杨归把东西都准备妥当，一旦她与雁城太守谈妥，需尽快把药材送入雁城。
　　寨门打开，随着许栀一人一马远去，夜色逐渐笼罩了山林。

　　朱维忙了一天回到太守府，把身上衣服通通更换之后去找郭岫，两人在房间里吃饭时郭岫把白天发生的事与朱维讲了，朱维二话不说又把去城门口等人的事儿接了下来，郭岫本就打算让朱维跑一趟，事关重大，别人他不太放心。
　　在高清离开将近两个时辰时，朱维就骑着马赶去城门处迎接那位神秘的“主人”了。朱维吩咐守城的士兵打开一个只容他通过的缝出了门，却见不远处已有人在等待。
　　因是夜晚，朱维看不分明，只能大致分辨出来是一人骑在马上，于是他向那人大声说道：“在下奉太守大人之命前来迎接，请问阁下可是高清的朋友？”
　　对方在听到朱维的声音后没有回应，正当朱维打算重复一遍时，那人轻扯缰绳，慢慢从黑暗处走到了被微弱火光照亮的朱维的面前。
　　“如果是去见太守大人，那么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了。”待人在朱维跟前站定，朱维才看清对方的脸，那张脸上此刻还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下没能马上做出回应的人变成了朱维。

　　郭岫坐在议事厅里等着朱维回来，他有些犯困，但又不肯回去歇息，便支着脑袋在椅子上打盹。
　　迷迷糊糊间郭岫听到有人的声音，好像是朱维回来了，正小声地跟别人说着话，但说了什么他实在听不清。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郭岫觉得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叫醒他吗？”
　　“大人这几天辛苦，都没怎么睡好，但若是不叫醒他……耽误了事好像更不妥。”朱维正犯难，旁边忽然传来清脆的击掌声，郭岫被这“啪”的一声惊醒，立马坐直了身体，朱维惊讶的脸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你回来了。”郭岫敲了敲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客人呢？”
　　因是晚间，议事厅点了一盏油灯，就放在郭岫右手边的桌子上，郭岫顺着朱维的眼神往那边看去，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到了坐在那里的人。
　　不同于以往偶尔流露出来的发自内心的愉快的笑，郭岫觉得此刻许栀脸上挂着的是一种可以称之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五月末的天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睡醒，郭岫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
　　“郭公子，或者说太守大人，既已醒了，我们还是尽快谈谈吧。”许栀开口说道，“关于那笔生意”。

　　朱维给郭岫和许栀各端了一杯茶，郭岫的那杯极浓。许栀从小空腹喝茶就不舒服，便婉拒了朱维递过来的茶杯，说给自己倒碗热水来即可，朱维只好把那杯茶也放到了郭岫手边。
　　“没想到，高清口中的‘主人’竟然是许姑娘。”
　　“没什么，我亦不知郭公子就是雁城的太守大人，往日多有怠慢，见谅。”
　　“许姑娘说笑了，此事日后再细说。在下想问许姑娘所说的生意具体指什么？”郭岫此刻不想在两人的身份上多谈，便直接问起了正事。
　　“请问太守大人，雁城封闭多日，可是因为十八年前的疫情重现于世？”
　　“正是，疫情已有将近半月，当初的药方依旧有效，但因缺少一味名为‘水胡叶’的药物，危机一时半刻难以缓解。高清小友说，许姑娘手里有水胡叶或是新药方。还望姑娘给个准话，这事关一城百姓的性命。”
　　“不错，我手上确实有一车去年得到的水胡叶，还有些新鲜的，不多，但论药效强过那一车旧的。如何，可入得了太守大人的眼？”许栀端过水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朱维这几天在医馆帮忙，知道熬一份药所需要的水胡叶份量，于是他暗自在心里算了算，凑到郭岫耳边说：“少爷，若是按照许姑娘说的，那些水胡叶能保证现有病人七天的用药。”
　　郭岫微微点头，但并没有立即同意，而是也端起茶杯啜饮一口，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整个议事厅内静的可怕。
　　许栀好像总是波澜不惊，面对郭岫时是这样，面对大虎山的王厉时也这样，郭岫不太拿的准许栀到底在不在意这雁城里一群陌生人的死活。
　　“既然是生意，那么许姑娘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钱？还是……”
　　“钱我可以不要。”许栀打断了郭岫，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我想与太守大人交换的，是一份承诺，或者说，是许可。让乌山寨民归入雁城，从此以普通百姓而不是山贼的身份活下去的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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