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

　　华灯初上。

　　彬洲的景观灯饰把墨浸一般的天空照的近乎白昼。姹紫嫣红的霓虹灯牌上闪烁着各大酒吧D厅的招牌，酒楼里面家家生意兴隆，往来客流如潮。

　　陆梓澄拎着包从盛世大厦出来，在路边站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空车的的士。这中间他好几次心动要去坐公交回家，可一看到站牌前乌压压的人群，他的想法便瞬间破灭了。

　　沿着人行道朝着家的方向慢慢晃着，陆梓澄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刚晚上六点。想着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喝点儿东西什么的，等着下班潮的高峰过去之后再回家，反正这回儿就算坐上车了堵车的时间也够他受的。

　　陆梓澄这么一想，就改了方向，大步的朝着盛唐大厦对面的一家咖啡屋走去。那里的卡布奇诺是他喝过的彬洲味道最纯正的。

　　“欢迎光临。”穿着小礼服的侍者殷勤的把陆梓澄让到了靠窗的一个沙发上，推荐了店里的几款新品。陆梓澄笑着说不用，按着单子上点了一杯咖啡，要了一份芝士蛋糕。

　　彬洲的天不像桐城，它比桐城的看起来要更高一些，而且，更辽阔。每一次抬头望向天空，那片渺远豁达的蔚蓝总是淡淡的，轻轻地，偶尔有几朵云彩点缀其上，就算你有再难过的心情或者是再强烈的怒火，它都能在一瞬间让你平静下来，跟自己的心对话，跟你的灵魂交谈。

　　陆梓澄喜欢彬洲，就是因为喜欢，它的天空。

　　“你怎么在这儿，简熙呢？他怎么没陪着你。”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对面的沙发上传来，陆梓澄有些慌乱的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直直的落在那人的脸上。这一看，陆梓澄的表情在一瞬间闪过了惊讶、惊喜、还有其他融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你…你不是…我听说…你不是被……”陆梓澄望着那人的笑脸，说话都变的断断续续了。

　　“被景盛扬关起来了是吧。”对面的人显然清楚陆梓澄想说什么，他把双臂打开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慵懒的眯了一下眼睛，嘴角的酒窝随着笑意慢慢的凹了进去：“他放我出来了。他不敢要我了。我自由了。”

　　“炆熙，你是逃出来的吧，景盛扬那么骄傲和霸权的一个人，得不到的就算毁了也不会给别人，他怎么可能放你出来。”陆梓澄完全不相信炆熙的话，他觉得这样的景盛扬跟他印象中的差了何止千里，一定有哪里不对，或者说，炆熙哪里惹到了他。

　　炆熙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黑葡糖一样的眼珠里闪烁着一抹不可名状的情绪。就连善用文字描绘一切的陆梓澄也不能找出一个词汇直白准确的形容这个时候的他。

　　炆熙撸起袖子，把小臂伸到了陆梓澄面前，仍旧是挂着微笑说：“你看，这就是我离开的代价。”

　　陆梓澄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把眼镜紧紧的闭上，脸转向了一边。

　　那条手臂已经被发紫的肉道子和无数条大大小小的破口铺满了，手腕上一圈一圈的勒痕看的人心都皱成了一团，夹在伤口处的缝隙里，是一块块暗红色的小圆点，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烫的还是烙的。胳膊上还有五根清晰的指引印在上面，光看它留下的颜色，陆梓澄仿佛就清晰的看到施虐者对着炆熙勃然大怒咆哮着甩下鞭子的狠绝，听见他抓着无力放抗的炆熙的手冰冷狞笑的声音。

　　炆熙把胳膊收了回去，长长的袖子重新放了下来，那件大的离谱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他的，肩膀处的接缝几乎已经垂到了他的臂弯，领口处的扣子被他一颗不剩的扣的紧紧的，陆梓澄不用看，猜也猜的出来，这件衣服下掩盖的是怎样残破的样子。

　　“去医院了么？你就这样子扛着么？”陆梓澄焦急的问。

　　“没有。我这样子去医院，等着大夫报警吗？”炆熙笑了笑，起身坐到陆梓澄身边，揽住他的脖子，跟他亲昵的说：“哥，我准备走了。”

　　“去哪儿？！你这样子不老实呆着，你还想跑到哪儿？”

　　“肯定要离开彬洲的咯，景盛扬能放我出来，他也能再抓我回去，我何必坐在这里等死。”

　　“陆家的人呢？你大哥和你二姐呢？自己的亲弟弟被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他们连管都不管么？”陆梓澄难以想象，面对着这么可爱的炆熙，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打的伤痕累累，他的两个同胞兄妹竟然不闻不问。

　　“他们要是管，我怎么可能会被卖到景家，别天真了哥。”陆炆熙端起侍者送过来的陆梓澄点的咖啡，美美的喝了一口，仍旧带着血痂的耳朵调皮的抖抖。

　　陆梓澄从包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把所有的现金都给了陆炆熙，那厚厚的一叠子钱，少说也有个几千块。

　　“哥，你这是干什么。”陆炆熙皱起鼻子，不解的问。

　　“你身上有钱吗？就你这样子，去工地上给人家搬砖人家都嫌你笨手笨脚。”陆梓澄没跟他废话，把钱用纸包好了放进他的衣服口袋里。做好这些之后，忙再叫侍者过来，又点了好些菜。看怀里这家伙的样子，不用问就知道，这几天肯定都没怎么吃东西，陆梓澄挑了些养胃的荤素搭配均匀的，让侍者拿着单子走了。

　　“今天晚上你就走，我找人派车送你。陆家你不要再去，名字如果能改你也立刻换掉。当初陆家为了抵债把你可是按照死当卖给的景盛扬。吃完饭，我找个酒店，你赶紧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我现在打电话找人。”陆梓澄把陆炆熙从身上放下来，自己拿着手机走到了咖啡厅的外面。

　　“当初不是在签售会上看到你，今天，我可能就死了吧。”陆炆熙看着陆梓澄的背影，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慢慢的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非亲非故的朋友，尚且这样善待自己，而自己的亲哥哥亲姐姐，还有那个声称只爱自己的他，现在，谁还管他的死活。

　　陆炆熙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端起桌子上的米饭，就着香气扑鼻的菜，大口大口的吃着。

　　一旁的侍者很奇怪，长相这么可爱的人，怎么会穿的这么邋遢，甚至是窝囊。

　　他站在桌子的一旁，瞪大了眼镜望着这个一口一口吃饭，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文雅骄傲的男生。‘
　　可他没看到的是。

　　陆炆熙的眼泪，一颗颗的落进碗里。

　　被他大口大口的，微笑着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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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梓澄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次日的凌晨。

　　锁好大门之后，陆梓澄照着沙发就栽了进去。

　　绷了一天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他起身准备去浴室放水洗澡。

　　电话却响了。

　　“人送走了？”对方开门见山。

　　“送走了。”

　　“陆家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不敢为难炆熙。可是景盛扬你是知道的，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一上来，豁出去个重建彬洲城，他也会把炆熙给翻出来。”

　　“我知道，我让炆熙自己选择去哪儿，他心里，应该有数。”

　　“那就好。哎，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过来？”

　　“我刚到家，正准备洗澡。”

　　“别洗了，赶紧过来，大家可都到齐了。”

　　“我身上都是药水的味道，还有炆熙的血。你等我简单的洗洗换件衣服。二十分钟后，我准时到。”

　　“麻烦，那么爱面子。”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要脸。”

　　“得得，我不跟你贫。我可提前告诉你，今天说的事儿，很多。房间我都准备好了，散会了你就睡这儿吧，顺便，给你们老板请个假。”

　　“请假这个再议吧。”陆梓澄想起自己的老板，不觉得唇角挂起一抹微笑。

　　“成，你赶紧去洗，小张马上就到你家楼下了。你给我速度点儿。”听筒里的男人有点儿不耐烦。

　　“知道了。怪不得现在人人都说你婆妈的要死。”陆梓澄说完就撂了电话，朝着浴室走过去。

　　蒸汽氤氲的浴缸中，陆梓澄怀里捧着简熙的毛巾，轻轻的闭上眼，想着他今天又做了什么，累不累，吃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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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华顶层。

　　套房客厅。

　　“我觉得放弃这么一笔单子真的是有些可惜。近几年都有彻查的风声传出来，可结果怎么样，大家还不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也没见谁家就这么垮了台。”华枫坐在房间东侧的沙发里，华龙紧挨着哥哥坐着。

　　一屋子的董事和高层听完华枫的话，都频频点头，一致觉得反对派刚才提出的“龟息”做法完全是没必要。说那部分人是缩头缩脑胆小如鼠可能有些过了，但是他们现在真的是有些畏首畏尾以至于为了自保，根本不顾及公司的利益。

　　“我也觉得放弃单子可惜。”套房客厅的西侧，沙发里的人用清亮的嗓音一字一句平静的说道：“可是我们现在不是逞英雄顶风作案的时机。荣瑞的后台小不小，他们的家底大不大，可现在呢，轰轰烈烈不可一世的荣家还不是死的死关的关。为了那么笔钱，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搭了进去，我觉得这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华枫有些激动。

　　虽说他早想到了他会有这样的看法，可是他没想到，他竟然说的句句在理而且有理有据。

　　“那就先弄死你，等你僵了再收尸。”西侧的人声调也上了一个台阶，脸色微红了一些：“警局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们可能什么都做不好，但是等，他们最在行。”

　　见华枫还要顶上去，华龙忙打断了他哥的话，站出来做和事老。

　　“你们俩说的都有对的地方，也都有缺点。”一开场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占便宜：“无论采取你们两个谁说的做法做，我们都要有不小的风险，或者说，损失不小的利益。既然有这个风声传出来，我觉得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这次他们准备对付的是谁，公司，还是个人，哪家公司，哪个人。这都是我们要弄清楚的。不弄明白这个，我们再怎么商量也是白搭。”

　　“荣瑞的垮台是因为它早就上了名单，上次警察行动就是冲着他去的，那几个卧底搜集到的证据才是荣瑞真正败落的关键。”华枫跟着弟弟，补充道。

　　“是，我也知道这个。”西侧的人直了直身子，继续说：“所以我担心的就是，这次的目标会是我们。谁都知道，除掉了荣瑞，在彬洲，能跟我们抗衡的人，没有几个。而且，有我们这么大实力的，也没有几个。景盛扬的盛景还有周亦轩的盛世，这两家是不涉黑的，唐家的产业也都不参与我们的生意，虽说不是很赶紧，但他们也不是多浑浊。这么一排除，我觉得我们真的应该提高警惕，去面对这次的情况。”

　　“你说的有道理，我觉得，我们不妨以战养战，先做一笔，看看苗头，如果不对，我们立刻收手，这样也无伤大雅。”华枫建议道。

　　“还是目的最重要，看这回，条子是要让我们收敛还是准备把我们连锅端。枫哥你要试，这个不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打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的主意，我们试又能试出来什么。”这时候一个董事也开了口，大家都觉得，现在路华面临一个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选择题。一旦这回放弃利益，可能以后都不再会有机会拿钱。可是如果冒险，可能连命都不会有。

　　西侧的人重新歪在沙发里，悠闲的喝着咖啡。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路华的总裁华枫。

　　大家都可以没有主意，可是他，不行。

　　他是总裁。

　　华枫揉着太阳穴想了差不多一刻钟，屋子里鸦雀无声，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华枫停下了思量，对着华龙望了一眼，又仰起脖子看了看对面西侧的人，最后说了四个字。

　　“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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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华的酒会散场已经是凌晨的三点钟。

　　周亦轩喝的有些多了，眼睛红红的不说，两颊上也都燃着两团火。

　　席间的觥筹交错，不少商界的前辈还有一些刚起家的现任掌门来跟他敬酒交谈，夸他领导的盛世蒸蒸日上赚的盆满钵满。周亦轩碍于面子，几乎来者不拒，都喝了。这会儿，正迷离着眼镜四处找他的助理SEA。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找了你半天了！妈的，我扣你工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周亦轩无比熟悉的脸孔，他想都没想，直接抱着那人的肩膀，整个人靠了上去：“送我回家，送我…呃…回家…”

　　一个酒嗝出来，熏得自己都有点儿受不了。

　　要吐了。

　　“SEA，你赶紧送我回家，我不能在人家华枫的地方吐。这么丢人的事儿，爷我不做。”周亦轩这回儿倒是很清醒。根本看不出来喝多了。

　　所以这会儿，他的思维又重新开始运转。

　　奇怪啊，SEA怎么一个字都不说。难道，也喝大了？

　　不会啊，他站的挺稳的啊。

　　哎，不对，他怎么会比自己低呢？

　　我说怎么靠的这么不舒服。

　　周亦轩的脑子里飞速的转着，眼睛慢慢的抬起来望向“SEA”。

　　“陆梓澄！”认清了身旁的人是谁，周亦轩的酒一下子吓醒了一半：“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同学聚会在路华的二楼餐厅啊，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陆梓澄把周亦轩的身子扶了扶，让他跟舒服的借着自己的力，一边有些责怪的说：“你喝了多少啊，怎么醉成了这个样儿。司机呢？你带着谁来的，这回儿也不管你了。”

　　“SEA！我跟SEA我们两个人一起来的。他一个小时前说华枫找他去拿个什么资料，我当时正在跟唐家的大公子说话，也就没在意。”周亦轩回忆起刚才的场景，刚开始还挺清晰，后来越来越乱，最后直接都忘记了是谁跟着他一起来的。

　　“能喝多少你自己不会悠着点儿么？”陆梓澄叹口气，扶着周亦轩开始朝着门外走。

　　身后却有一个人叫住了他们。

　　“哟，周总这是怎么了，华龙，你赶紧找人给送回去。”华枫从扶手梯上缓缓的走下，身边跟着一群穿着礼服的一看就是财主的人。

　　华龙忙应了正要招呼人。

　　从财主堆里走出来的SEA却拦住了他，说：“我开车和周总一起来的，怎好劳烦龙哥去送。我自己就行。”

　　陆梓澄看着SEA，一脸的惊讶。

　　华枫的眼睛对上陆梓澄的，目光里，也带了些许疑惑。

　　SEA忙跑到陆梓澄身边，两个人一起驾着周亦轩去了停车场。

　　那双湛蓝的双眸里，闪动的是一丝笑意，还有，深深的畏惧。

　　他，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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