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一

　　我是垃圾。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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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宁和JB面对面地坐在可以看到宽敞街道的明亮的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上。

　　贝宁听JB这麽抱怨著。

　　就算再怎麽辛勤地工作，到最後创造的价值还是没有任何人类会认同，然後我们就会像垃圾一样等待被回收再利用。

　　“JB，你怎麽会这麽认为呢？”

　　“因为每一个像我这样的人，都是这麽认为的啊！”

　　JB微微地歪起头，作出叹了一口气的样子。

　　“JB，你绝对不是垃圾！”

　　“贝宁，这句话由你来说，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因为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类，而我，JB，只是一个除了出厂日期和合格证明什麽都没有的人造人。况且，你还是我的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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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碰到JB，是在市中心豪华的展览大厅。那个时候，JB只是一个没有被植入芯片的空壳模型。JB那个时候相当荣耀。因为他是被创造出来的据说到那个时候为止的最完美的一代人形机器。制作厂方动用了高新的技术去开发出来的一代无论是外形还是思考程序都更接近人类的电脑，JB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个时候，虽然每个人家里多多少少都会拥有一两台机器，就像不可或缺的家具一样。

　　可是要买下像JB这样的一台完美的人形机器对於普通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JB的价格当时大约需要两百万RMB，而普通的机器人如果你不去太计较它的性能和使用寿命的话，大概只要两千就差不多了。中间相差了大约一千倍。

　　JB不但外形优秀──据说制造商当时参考了几千个知名的艺术家的审美标准综合数据从而得出大约一百多种形象制造出来，JB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的性能也是有机器人历史以来的最优──至少，广告商是如是宣传。可是我没有机会知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当时我很穷。虽然对於我没有办法得到JB的事，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可是，不管怎麽说，我都只是一个在破旧的机器人工厂里当那种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的技师。

　　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放弃JB。当我得到JB的时候，已经过了大约二十年。那年我38岁，自己经营著一间合成水工厂，外表看来，我是个正当的商人，事实上，我却在背地里从事著非法的人造人体器官的买卖。不过我觉得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有钱了。我甚至可以开著自己的劳斯莱斯招摇过市。

　　这个时候，我意外地在街上邂逅JB，年少时我曾经多麽憧憬的人形机器。他那180的个子加上耀眼的外形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当时的他很不协调地提著一个滑稽的菜篮子，推著一个坐著轮椅的老妇人旁若无人地走著。

　　“哦，那一个是老人的孙子噢！这年头已经少有这麽孝顺的孩子了。”

　　JB的资料被送到了我的面前。到那个妇人为止，已经被转了第五家。老人的儿子五年前因为工作繁忙，买下了JB
　　送给母亲做伴，稍後却意外身亡。於是，JB成了老人的儿子留给她唯一的纪念物。尽管如此，我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得到JB。

　　当时，我的助理莫丞却强烈地劝我打消这个念头。

　　他拿出的理由是，除了基於人道，我不能刻意冒险犯难从垂暮的老人手中夺取相依为命的晚年依靠；还有，JB之前的四个主人皆死於非命，JB是一个受了诅咒的人形机器；另外，相较二十年前，现在市面上公开出售的像JB这样拥有人类外貌的机器已经相当普遍，凭借我现在的财力跟名气，弄到一个相似的机器然後改造成JB的样子完全有可能。

　　可是，他根本不了解，一个贫穷的小孩执著於第一个想得到的玩具时的心情。当然，更何况我已经不是一个贫穷人，或是一个孩子了。

　　我觉得莫丞的这番计较是出於个人的嫉妒。一直以来，我跟莫丞都维持著一种不单单只是主从的关系。从他第一天被介绍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们就有了微妙的牵扯。之後，他一直跟在我身边，但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却总是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他。

　　这一次，他也许有了预感，我将会因为JB而最终与他断绝那种无法一言道破的纠缠。

　　莫丞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膝盖哀求，可是我仍然不为所动，後来，他也只能接受。不能否认，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聪明又听话的情人。所以我才曾经爱过他。

　　过程进行得一如我的预计，老人和JB都不愿彼此分开。即使我承诺一个比JB的身价高上几倍的原封人造人也丝毫不能动摇老太婆的顽固。

　　JB这方面其实好办，只要帮他好好地洗脑，然後进行芯片重植便可以让他轻轻松松地忘记一切。可是那个态度强硬的老太婆却相当棘手。

　　多次的交涉失败之後，我决定让那个老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後来，JB被修缮一新到了我的手里。我帮他把所有的器官零件都更新了一遍，使他的电脑寿命长达几十年。我於是坚信JB可以陪伴著我走过我所有的岁月。

　　我只信任JB，我把他当成了我唯一的知己，我跟他谈心事，他也理所当然地可以了解。因为它身上有特定的程序来解读人类给予的所有语言信号和形体信号。

　　这种幸福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将近十年，後来，我渐渐地发觉到JB变的不快乐。

　　因为我的纵容，他慢慢地容入了人类社会，接触到来自各方面的信息，他的电脑似乎有些混乱，这种情况表现到外面，就是我的心爱的机器变的多愁善感了起来。他常常会盯著自己身上不知什麽时候造成的旧伤口发呆。他会问我为什麽自己对这些虽然已经修复过的伤口都没有什麽记忆。我只能选择沈默。接著，JB有了自成一套的想法，而且，也开始对自己是个人造人而感到了介怀。但是没有办法，这也许就是一个电脑寿命过高的机器的弊端。

　　我担心他的不安，所以我决定对他说一句话，即使对方是个人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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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B，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JB的反应跟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类几乎一模一样。

　　他惊讶地睁大著眼睛，漂亮的嘴巴微微张大。他朝贝宁伸出了双手。

　　贝宁有一瞬间非常感动，他也想去紧紧地拥抱住JB。但是他已经没办法动作，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他的脖子已经被JB柔软指腹下的钢铁骨骼钳制住。

　　意识模糊中，他好像听到咖啡厅里的女侍应生尖叫的声音，看到站在明亮的玻璃窗外面朝他悲伤地笑著的昔日情人。当时负责给JB芯片重植的时候，莫丞也是负责人之一。他曾经对贝宁说，不要对机器人说我爱你。

　　因为那是最愚蠢的行为。

　　接著贝宁开始担心JB，违反了机器人三定律的机器最後的命运就是报废。

　　可是贝宁多麽爱他，爱这个多愁善感的机器。

　　他还在那里烦恼地跟贝宁抱怨著，“我是个垃圾。我的人生是没有希望的……”

　　我不许JB变成垃圾！

　　这是贝宁最後的想法。如果JB变成垃圾，就会忘记他，但是他怕他忘了他。多麽可笑，一个对同类无情的人类竟然会怕一个机器忘记他。

　　也许，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我们还是祈求一点真实的爱的。

　　真实吗？

　　──抛开别的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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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绝不是垃圾！JB，因为我爱你。”

　　一个无聊的人类的临终遗言。

　　（垃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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