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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砚聚餐
在林瑄被叫到姓名时,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还在吃着瓜,就突然被上辈子看不惯他的国子监祭酒点了名——并且讲道理,像他和严復微这种被迫留级的人,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新生。
但是站在众人之中分外显眼的黄海清,却显然不懂得这个事实。
或许在他的眼里,只要还没从国子监毕业,就都算学术界的菜鸡新生。
——当然,毕了业的水平也未必就能好到哪去。
眼下清和帝和文武百官都在现场,林瑄不好公然和他抬杠,他缓缓起了身,绕过暗里为他鼓劲的陆师兄,在一众死里逃生的庆幸目光中,缓缓走上台,站在黄祭酒身旁。
黄海清认得他,面带笑容地重复了遍方才的问题:“七皇子,你也在国子监求学三年,不妨说说看,你为何会选择在此继续深造,而不是早早受封?”
……早早滚去封地,林瑄倒也想。可学位证都没混下来,怎好意思就这么跟他父皇提滚蛋。
顶着人群中央清和帝幽远深邃的目光,林瑄沉默许久,道:“因为贵校的求学氛围,和导师负责的态度都深深吸引着我。”
这是实话。
黄海清十分赞同:“的确如此。还有吗?”
没有。一滴都没有了。
但林瑄还是要继续编:“有。因为以我过去的三年多学习所掌握的知识技能,无法为大庸百姓做贡献。”
瞎话开口难,但一旦说出口,接下来的便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而且通过过去三年的学习,我更加坚定了对国子监的热爱。”
黄海清显然懂得一些官场话术,他面容慈祥,背着手感慨道:“殿下凤子龙孙,胸怀天下,假以时日在此深造,来日定能为大庸做出一番事业。”
林瑄微笑:“承蒙祭酒先生厚望。”
事业,是没有的。
上辈子他高坐龙椅,黄海清作为都查院左都御史兼任国子监祭酒,向翰林院推举的便大多是这样爱说场面话、爱走形式主义的人。
爱说场面话不打紧,能利落把事办利索也行。
然而这群人却偏偏沾染上前朝不良仕宦习气,场面话一句不落,正经事一样不干。每日上朝如同误入街口大菜市,官员相互攻讦比之泼皮撒泼有过而无不及,常常吵得林瑄头疼欲裂,恨不得即刻罢朝。
以至于像他这样不爱多事的,都要隔三差五地敲打官员——今天下班打卡前手里的活计进度如何?有无瓶颈?上年积压的陈案可有眉目?沧州道的粮草走到哪里了?
早知还有重活一世的机会,他当年就不该忍,凡是尸位素餐形式主义的官员,通通赠送九族消消乐。
好在黄海清今日还算有分寸,又和林瑄聊了两句鸡汤,便放他回去了。
路上,林珰向他投去鄙夷的眼神。落座后,在他身边长吁短叹:“瞅你,骨气骨气!”
陆子涉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面露敬佩之色。
屁股还没捂热,便听见黄海清又指了个人讲话。
这次被叫上去的,是一个文史院的倒霉蛋。
这倒霉蛋是本次入学名副其实的新生,然而他第一次在如此多的同砚面前说话,就要承受当朝皇帝和众官员的亲切关照。开口时紧张得红着脸直攥衣袖,只是言辞颇为恳切,把黄祭酒领导下的国子监夸了个天花乱坠,乐得黄海清拢不住嘴。
看来祭酒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随后如法炮制,四个院系里皆喊了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由黄海清总结发言。
总结陈词格外没意思,无非是立足当下展望未来,汇报成果提出目标,顺道明里暗里要清和帝大股东,多拨款建设京畿国子监。
——也不知清和帝听懂了他话里话外的暗示了没有。
唯有一样,令等得快不耐烦的林瑄多留意了一耳:因着今年由京畿国子监率先进行改革试点,南京方面制度奉行缓改慢改原则,于是南京国子监提出送学生来交换学习,学习先进理念先进技术。
南北京国子监向来不睦已久,上辈子京畿孤城被围,南京方面的天策军非但拒绝援手,还万里迢迢地加急奏疏请求迁都南京,放弃京畿。
自然,林瑄并未同意这个提议。在这封奏疏送进大内的第五天,他便因一杯残茶中毒驾崩,连身后事都没来得及交代。
同日,严復微带兵攻破城门,大庸改姓。
因为这一层关系,林瑄很难说严復微到底有没有与南京方面沆瀣一气。
开学大典还在继续,祭酒讲完了司业讲,司业讲完了优秀往届生讲,学生讲完了皇帝压轴。
上辈子往届生毕业典礼时也讲的这一套,林瑄百无聊赖地听着,满脑子的小严小严,目光下意识去找,手边摸去却扑了个空,再一看,发现严復微早已没了人影。
陆子涉小声道:“师弟可是在找严师弟?”
林瑄道:“师兄知道他在哪?”
陆子涉压低手,悄悄指了指树荫。
林瑄顺着所指方向看去。
那一片本是文史院的地界,各院衣着不同,严復微一个工部院的混进去便显得分外明显。他躲在幌子后,正和人悄声交谈。
人,林瑄不认识。
但他本能地心里警铃大作。
莫非小严又在捣什么坏水?还是说,那人实则也是严復微在国子监发展的下线?
这是万万不成的!
想到这点可能,林瑄如坐针毡,坐在陆子涉身旁频频回头,活像被火燎了屁股。连旁边同院的同砚也不禁奇怪问他: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物什?可要帮着找找?
谢绝同砚的好意,林瑄兀自在心里演算如何接近才能既不被严復微发现,同时也能躲过祭酒法眼。
然而不等林瑄抽空溜走偷听,严復微却拿着东西先行抄小道回来了。
林瑄假装无事发生,悄悄拿余光看他。
偷偷回来的严復微面色沉郁,拿着手中多出来的一纸信笺沉默不语,身上尽是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连林珰也自觉坐得离他远了些,只悄悄和陆子涉小声地聊着天。
从严復微指尖露出信笺半截的印戳来看,大约是“涂山”字样,只是离太远看不真切,林瑄也不能完全肯定,于是端直了身子,悄悄挪得近了些。
严惟墉祖籍在涂山,这他是知道的。上辈子涂山人原本还欲给他立生祠,只是被严惟墉挡了下来,道自己德行有亏,羞不敢立,这才就此作罢。
林瑄还欲再探,忽听见林珰一阵轻咳。
他于是抬头,紧接着,对上了严復微没有表情的双眼。
严復微神情看不出生气与否,竟还挑了挑眉:“殿下,可是好奇在下这份家书?”
林瑄:“。”
没有,不是。
见他不说话,严復微一顿,反而大大方方地从指尖露出印戳,将几个方正大字露在林瑄面前。
——涂山严慎启。
*
熬过了开学大典,便是各院大小导自行安排工作,或直接上班,或闲话家常散伙回家,再约定日子上班。
温春航年纪大了,正忙着期刊一事,这事便交给陆子涉全权负责,陆子涉领着他们来到国子监分配给温春航的工位,简单安排交代了他们日后的作息生活。
其一,进组第一年要先去上公共课。
公共课全院统一,如非个别情况,尽量不许挂科,否则没补助。实践还是要做,但取决于陆子涉需不需要他们帮着干活——但林瑄听他话中意思,不干活也是不可能的,甚至还有每日干活的可能。
其二,今年其实十分特殊,不仅学制更改,公共课还增设了一座四夷馆【1】,专供新生修习蛮夷语。四夷馆归属经学部,每两月举行一场考试,根据祭酒原则,只要考试水平达到规定等级,后续便可免修。
陆子涉交代这些时,脸上又是同情,又是如释重负。
作为一个拥有清醒定位的学术混子,他大概很能理解新生的痛苦——但他又不能完全理解,因为至少在他那个时候,国子监是没有学习蛮夷语这一说的。
对此严復微倒是没有抱怨,虽然自接到那封家书之后,林瑄便直觉他的心情并不很好。
事情交代完,陆子涉大发善心放他们回家。
偏巧这时候,文史院大多已经布置完了任务。严却暇和乌泱泱一群人堵在门口,冲他们招手。
严却暇看起来心情很好:“七爷,来聚餐不?”
不待林瑄拒绝,他又补充道:“我来请客。”
林瑄拒绝的话噎回了肚子里。
……行吧。
严却暇脸上露出笑容,礼貌邀请了陆子涉同去,最后看向严復微。
“哥,你不去吗?”严却暇说,“给弟弟个面子?”
严却暇比林瑄小一岁,笑起来时会露出两枚尖尖的虎牙,是很少年气的长相。
然而此刻,林瑄却觉得他的笑容里却多了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严復微的表情也很冷,半垂着眼睫,比方才拿了家书回来那会还要冷淡几分。
严却暇等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啊,我忘了,这几个月你的月例都被母亲罚光了。”
“没关系,”严却暇笑嘻嘻道:“我还有钱,刚去风宴楼定了几个包厢,不差你一口吃的——我记得你也不常能吃到这些,今天大家都在,带你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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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清确有设四夷馆,用于学子学习英、葡、西班牙、德语等,方便贸易往来。
撒泼打滚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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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同砚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