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偏爱

　　黄芪第一次听说给人送花是表示喜欢，是在来海市的前几天。

　　那时候他刚从山上下来，身上还带着寺庙里的檀香气。

　　因为是傍晚，路上不免有些冷清，山下炊烟袅袅，半山腰上的黄芪遥望着点点灯光，半晌没动。

　　好像大家都有该回去的地方，有必须要做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结婚生子，过完这短暂又忙碌的一生。

　　他突然想起，程空青的身边也会有很多人，黄芪想，朋友，家人，爱人……而他只有和程空青这样悬而未决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

　　一种莫名的惶恐从心底一直翻涌到了喉咙口。

　　最后一丝落日垂下，山上还是有些凉，凉风穿过黄芪的耳侧，他拢了拢衣服，加快了回去的脚步——虽然并没有人在期待自己回家。

　　“这，这是给你的。”

　　突然传出来的声音吓了黄芪好大一跳，他像一只被黄瓜吓到的小猫，差点弹出去。

　　竹林里传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你知道现在的你，送我花的意思么？”

　　“……是喜欢，我知道的。”

　　后面的话黄芪没有去听，这是人家两个女孩子的隐私，不应该偷听的。

　　送花是表达朋友间的喜欢吗？没有人教黄芪这些，村里的老人也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村里没有年轻人，这两个女孩子可能是回来探亲。

　　那他也要送阿青花。

　　在那之后，回到家的黄芪像往常一样洗锅做饭，晾晒干果，没事写写画画，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某一天，晚上喂完嘎嘎，躺在床上，他才突然心跳加快。

　　想要送给阿青一束花，这个念头在一个平常的夜晚突然强烈起来，并且迅速燎尽了黄芪的理智。

　　他披上衣服，迎着夏夜的凉风和萤火虫奔跑去田野，在高高的杂草丛里穿梭，借着月光，摘了一小束新鲜的野花，并且在不久之后，成功把这份喜欢和思念递到了程空青的手中。

　　“不喜欢吗？我只是希望你喜欢，你并不需要对我的话负责。”

　　见他久久没动，程空青心里有些无奈，也有些失落。

　　还是不够好，要再好一点。

　　“喜欢。”

　　闻言，程空青顿了一下，微微侧头，黄芪明亮干净的笑就这么落在了他的心上，眼里，和握紧的手中。

　　他没有说什么贵重一类推辞的话，知道程空青的心意，他不会让阿青扫兴。

　　“很喜欢的。”他的声音带了一点鼻音，眼底有些红，但还是在笑。

　　他知道他的孤独和无萍。

　　那些不安，思念，和委屈，对于现在的黄芪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他只是问:“阿青，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并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他只是会写一点字，画一些简单的画……哦，还会晒干果。

　　在来海市以前，黄芪自认为会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可是到了海市以后，当他真正见到了那些从未见过的东西，他才知道，自己会的那些，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必不可少的东西。

　　“漆漆有没有在很冷的雪天里，去很远的地方？”

　　程空青拉着他的手，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过来问了他一个问题。

　　带黄芪进了已经收拾好的别墅，门口的拖鞋一大一小，但颜色款式一样，他示意黄芪换上。

　　“有过，”黄芪还是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摆好自己的鞋，“很冷，感觉要冻死了。”

　　“那如果这时候，你的身边出现一个火堆呢？”他问得认真，黄芪也很认真地去代入，“会忍不住靠近取暖。”

　　“就是这样的，”程空青轻轻把他抱进怀中，黄芪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太想推开这个明明有些热的怀抱，“漆漆对我来说，就是那个雪天里的火堆。”

　　怀里的黄芪没有回应，只是身体有些僵硬。

　　“漆漆，我的人生从来都是雪天，且已经独自走了很久，”舒服地喟叹一声，程空青终于在此刻显露出一点獠牙，但只有一点点，“所以，我不会让温暖的火堆离我而去。”

　　依旧没有人应声。

　　程空青也不催，就那么抱着人，站在玄关，贪恋那点随时可能挣脱的温暖。

　　落日余晖笼罩在两人的肩头，恰似那个黄芪从山上下来的傍晚。

　　寂静又冷清的房子里，突然，“啪嗒”，一滴水珠突兀地落在了程空青的后脖颈，然后才是黄芪小声哭泣的声音。

　　“怎么哭了？”，他的心都要被这声音碎掉，却不敢动手替他抹去泪痕。

　　过了很久，也或者只是一小会儿。

　　“阿青，嘎嘎死掉了。”

　　他抽泣着说，有一百分的难过。

　　程空青心跳一停，瞬间串联起了所有被忽略的情绪。

　　嘎嘎对于黄芪来说不仅仅是一只宠物，更多的是经年的陪伴，和师父留下来的念想。

　　“来这里的第三天，邻居就说它死掉了，死之前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就躺在上锁的家门前，一动不动。”

　　“明明走之前，它还是好好的……可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嘎嘎是不是以为我抛弃了它。”

　　“我没有。”

　　说到这里，黄芪积累很久情绪终于崩盘，可能是程空青的一再表态，也可能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忘记自己，在安全的环境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脸侧滚滚落下，却很懂事地，不敢发出声音，只是低低地呜咽。

　　他虚弱的身体几乎要站不住，全靠程空青支撑着，才不至于瘫坐在地上。

　　“阿青……我已经没有可以留恋的任何东西，只剩你了。”

　　他张嘴用力咬住程空青的肩膀，几乎是发狠地，含糊不清道:“如果你也不要我，我可能也就死掉了，你以后做梦都梦不到我。”

　　对于这样的事，黄芪总是无师自通，将最狠的刀送进程空青心口里。

　　即使他自己认为，这是一个很没有用的威胁，可是这是他的所有筹码。

　　阿青说过自己非常重要的。

　　这个人就是这么傻，想不到自己的唯一的筹码也是对面人给的，其实他本来什么也没有，却误打误撞，拉下了最重要的人。

　　怎么会呢，程空青用力抱紧少年青涩的身躯，两个人在彼此的怀抱里汲取所需的能量，但其实他们所求所愿的都是同一样。

　　在最不应该的人身上找到归处，或许是缘分，冥冥之中的齿轮将两个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人推到了一起。

　　只要黄芪不开口，就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他这次哭了很久，身体都在发抖。

　　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哭累了的黄芪最终昏睡在程空青怀中，眼睫上还带着未落下的泪珠，看起来很是可怜。

　　无声的叹息落下，还带着隐秘的，见不得光的一丝庆幸，程空青将人放在柔软的大床中间，没有忍住，轻轻，轻轻地吻上了黄芪的眉心，又很快退开。

　　“不管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是索取还是给予，”珍惜地抚摸床上人的脸庞，他近乎自语，“但今天答应了我，以后就再也不能反悔。”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有一些问题，可他并不打算去治疗疏导，这样的性格不会让他再失去任何想要留下的事物，亦或人。

　　程空青很享受被黄芪依赖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踩在地面的真实感，每一步都带着贪恋。

　　床上，梦中的人传来呓语，正小声呼唤着程空青的名字。

　　我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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