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来得比较早，这里只有不到十人在等候，旁边有个内侍官专司登记造册、发放通行证。核对过姓名来历，得到一张印着红印的身份证明纸张，就将长空剑卸下交给一旁的王城守卫统一管理。
　　王城内均是王族和各大贵族，出于安全考虑，只有经过层层筛选的王城精锐守卫才能将刀剑带在身边，其他参赛的人刀剑兵器要统一管理。
　　亦鸢就在通道处统一等候，眼见着封府的人被带走，期间又来来回回走过了好几个贵族。烈日当空，武人这支队伍也已经排得很长了，方才有个将士模样的人领着大部队去往另一处门洞。
　　下一处要去的是演武场。在演武场要进行第一轮和第二轮的初选拔，刷掉近一半的人，选出最强的三十的人。只有这三十人才有资格参加晚上的擂台比武。
　　擂台设在王城正门前的一片空地广场上，入夜后却是乌泱泱的人山人海，所有贵族的车马已经尽数牵到别的地方。白日里的祈福禳灾祭天祀神都是老百姓见不着的，唯有这夜间的表演是与民同乐。昭国重启大典，举国欢庆，南邑附近的城镇人基本上都来了，商坊间的客栈也早都被人订完，举国一起共襄盛典。
　　“本局，亦鸢胜！”司仪高声宣布。
　　亦鸢转动手腕挽了个剑花，长空剑铮然入鞘。看台上群众沸腾了。这个带着面具的小伙已连胜三场了，身法敏捷、招式利落让观看的人大呼过瘾。还有些人甚至往擂台上扔自带的鲜花。
　　双方武者回礼后，亦鸢转身下台。他不动声色地望向城墙上的坐席，搜索自家公子的身影。
　　公子烜的坐阁中多出来了两个人，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穿着鹅黄色华裙的少女，公子一直在微笑着与二人攀谈，好像并未注意到场中的变化。
　　亦鸢转动目光往中间看去。最中间的位置是空着的，昭王应该会在决战前三甲的时候才来吧。再往旁边应该是太子，太子旁边是臭着脸的公孙烨……
　　亦鸢与祁连琰四目相接。
　　与月前初见那次不同，祁连琰今次看起来整端多了。他穿着深紫色的华服，嵌玉的腰带上扣着一柄朴素的弯刀。这一身衬得他身姿挺拔，高贵英武。
　　他双臂抱胸站在栏杆后面，目光相接时，对她微微一笑。亦鸢很不自在地躲开他的目光假装没看见，自从上次祁连琰让她受伤后，她就不想再招惹这个人了。
　　祁连琰饶有兴味地盯着亦鸢直至看不见。他对这个冷面侍卫很感兴趣。下午演武场的初选，他隐在旁边的演武厅内观看了好一阵。本是想物色一些人才带回西边驻军地，祁连琰瞧中了几个身手不错的，记下了名字准备离开。刚从椅子上起来时就看见戴着面具的亦鸢上场与人对决，便又坐了下来，一直看到最后选出前三十强。
　　人群中的亦鸢一点都不显眼，只有上了对阵擂台才特别引人注目。他的每一场对决基本都没花多长时间，能速战速决得益于敏捷的身法和扎实的剑术。
　　有意思，中了他一箭现在还能能进三十。不知是他太强了，还是这些个世家寻来的人太脓包了。想到这里，祁连琰不着痕迹的笑了。
　　“缠绵”并不猛烈，且难以察觉。按照时间来算，这个叫亦鸢的现在应该已经感觉到身体虚弱精力不足了，没想到能撑过下午的淘汰赛进入前三十。
　　祁连琰向来惜才，这样有本事的人竟然只给封烜做侍卫，太屈才了，还好当时没有一箭毁了他。还是先拖住，将来说不定会有为自己所用的一天。
　　亦鸢回到一处后场特设的休息区，等待下一次传唤比赛。休息区基本都是参加比赛的人，有世族、有新贵族、也有平民，不过派系不同都互相不搭理。雨芙本要跟过来照看亦鸢，却因为候场区都是男子，且已配有内侍专门侍奉。顾一离就没有让她过来。
　　亦鸢已经开始觉得手脚发虚，于是迅速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休息。
　　方才坐下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回头望去，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武人正在笑吟吟的盯着自己瞧。眼瞅被亦鸢发现了，便起身到她身边挨着坐下。
　　这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身形高大魁梧，微微有些发胖。笑起来的模样有些发憨，面相十分的喜庆甚至可以说是吉利了。只是两眼精光不减，表明了这人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相与。
　　“呵呵，小兄弟，身手真俊啊。”见亦鸢没有搭话，也没生气，从旁边桌子上拿起装着点心的果盒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从善如流的说道：“宫里的点心，我刚吃了几个，味道不错，尝尝？”
　　“谢谢。”亦鸢客气的应对。
　　“今儿下午演武场初选就见小兄弟剑法凌厉，心下佩服得紧，想交个朋友。在下李睿，在廷尉府当差。”
　　“封府，亦鸢。”
　　“在下知道，是靖华君手底下的。”李睿摸了摸下巴，笑道，“兄弟当真是神秘的紧，剑术高超不说，还总带着面具。”
　　“相貌破损，不想吓到别人。”
　　李睿哈哈一笑：“倒也是爽快人。兄弟我无甚大志，偏爱走南闯北，我算不上辨识各家，但也见不少，不知师承哪家？”
　　亦鸢身上的虚弱感一直未消退，眼前的李睿又在絮絮叨叨拉着她说话。眩晕感袭上头来，惊出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不能被任何人看出她的虚弱。
　　“二位大人，请用茶。”奉茶的侍官尖细的嗓音响起，恰逢其时的解救了亦鸢，也堵住了李睿的嘴。亦鸢伸手接过侍官的茶水，可那侍官却是个话多的，接过了李睿的话，径自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二位大人，这次茶水可真是上等佳品呢。那可是溪谷里淘来的香叶，这茶汤里的水啊也都得听着音舀来的。那里面的碗儿里的茶果，也都是好东西，可得吃净方才好呢……”
　　李睿打断了话，抬头盯着这个小侍官：“溪谷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舀水还要听音？”
　　小侍官正色道：“可不呢，这山谷里的溪水是顶清爽可口的，那水音清澈透亮叮咚作响的方为上品，是以要听音采水。碗儿里的果啊，是就着沸水冲泡的，都新鲜着哪，大人自可尝尝，滋味妙不可言呐。”
　　小侍官将“听音采水”几字咬的较重，亦鸢听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看看小侍官，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碧绿的茶水底下果然沉着些许不同的果子，只不过有几个丸子黑乎乎的看不出什么果品。
　　李睿笑道：“你这小官与众不同啊，这殿内其他侍官都敛声静气的只管服侍，怎么你话这么多，你是谁教出来的，嗯？”小侍官惊慌的张大眼睛，随即连忙跪下，匍匐在地上使劲赔礼。
　　“行了，下去吧。”亦鸢道。
　　奉茶小侍官如蒙大赦便要躬身离开。
　　“站住。”李睿却叫住了他，慢悠悠说道“这侍奉的茶水应是统一沏的，我方才吃的茶都没有茶果，怎么你端上来的，就多了茶果呢？”说毕，抬头紧盯着那个小侍官的脸。
　　小侍官如遭雷击，双腿哆嗦跪倒在地：“大人，小人有千个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大人们的饮食里动手脚哇。这茶果是小人家乡特有的毛茶法，今日就是想出个新鲜，讨个欢心，小人绝无害人之心啊大人！”
　　这小侍官一番嚎啕，引来不少人注意。一个年纪较长的内侍官赶紧跑过来说情。亦鸢这片顿时吵成一团。
　　“都下去，本也无甚事，吵吵闹闹的，心烦。”亦鸢面露不悦，挥手赶人。
　　小侍官赶紧闭嘴，被年长内侍官拖拖拽拽的拉走了。亦鸢就着茶水将底部的茶果尽数吃下，咀嚼时嘴里尝到一股苦味，这苦味是药材的味道，熟悉得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亦鸢用手背拭净嘴角，遮挡住自己情绪的变化，放下手背时，又恢复成那个冷淡表情。从别人的角度来看，也就是喝完茶擦了个嘴。
　　亦鸢对着李睿说道：“对不住，鄙人喜静，听不得吵闹声。”
　　“没事，我也嫌那小侍官聒噪。”
　　又听被迫听李睿絮叨了半天，直到通传官又来找亦鸢，亦鸢才解脱一般迅速起身去准备下一场比试。
　　李睿在身后喊她，亦鸢实在疲于应付，便装作未听见出了屋子。李睿眼见人没喊住，尴尬地挠了挠头。
　　重新回到擂台场地，前十名已经决胜出来，诸多内侍官正在紧张布置场地。现下只剩前十名进行两两淘汰，多出来的擂台和场地就可以坐人，一些在王族之下的贵族们能直接坐在其他的擂
　　台上近距离观赏精彩的精英比武。
　　此时，亦鸢之前的虚弱感一扫而空，一股热力从丹田中腾腾生起，延伸到四肢，一扫刚才的虚弱。
　　十人在侍官的引领下，在最中间的擂台上一字排开，面向王城正门，武官大声介绍起十人的姓名及来历。
　　亦鸢抬头，看见城墙上最中间的席位上端坐着昭王。跟在公子烜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国主，却因为光线的原因，昭王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容貌。
　　公子烜坐在右侧首位。他一直在看自己，从出场到中间的擂台。亦鸢脑子里蓦然浮现出那日梦中的情景，公子温柔地亲了她的额头。
　　呼吸一窒，有些懊恼的责怪：这是什么场合，脑子里怎么想这些。
　　随着武官介绍完毕，场周的擂鼓也同时响起，平民观众中蓦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呼喊声，随着鼓声和喝彩声，每个人走向了自己的场地。亦鸢站定后，才发现祁连琰这厮竟然站到她所在擂台的边上，这是要打算近距离观看？
　　月前才得罪过这位将军，右臂伤口结的痂也还没掉干净，此刻他还专程站在一边盯着自己，那架势是生怕挑不出自己的错一样。亦鸢不禁怒从心头起，脑瓜子里嗡嗡的。强迫自己不去看祁连琰，伸手拔出长空剑，一声轻啸，剑身轻薄雪亮、锋利无匹，晃人双眼。
　　祁连琰大吼道：“好！”
　　这一声带得周围的群众又再次沸腾起来。
　　亦鸢：……
　　十进五，五进三，随着她一次一次的进阶，周围呼喊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擂台上坐着的贵族也纷纷看了过来。三进二中，她交织的剑雨让对方无法招架，在十招之内，她将剑横在对手的脖子上。对手收了武器，对她行了一个大礼，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最后只剩一人与她对决，那人缓缓走上台来，竟然是刚才的李睿。
　　李睿握着一柄长刀，步履稳健，似成竹在胸。站定后笑吟吟的抱拳施礼。
　　“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手下留情啊。”
　　他笑起来的样子依旧是憨憨的，微胖的脸上一团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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