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重生

　　午饭很快端上了桌。
　　叶倓没说假话，他确实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老叶天天酒局牌局不断，这个年，叶倓是自己过的。
　　之前的好多个年，他都是自己过的。
　　老叶说借着过年过节走动走动是感情投资、人脉积累，老子这是在给你打江山。

　　饭桌上，田方妈一个劲儿给叶倓夹菜。她还是一样的忙里忙外，却不自觉透着自在与热情，“这个鱼你多吃点，我暗火煨了一晚上，刺都是可以吃的！那个鸡跟超市里买的可不一样，是自家养的，有营养……”
　　此刻，她是这个家的主人，在招呼她的客人。
　　想起她在叶家的小心翼翼，田方默不作声，把头埋的低低的，拼命往嘴里扒饭，生怕一不小心，眼里的泪就掉出来。
　　“叶倓，今天县城放烟花办灯展，路都封了，你来都来了，要不就待两天吧，阿姨明天还给你做好吃的，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吃完了饭，田方妈自顾自地安排，全然不顾女儿递过来的眼色。

　　“好呀，那就谢谢阿姨啦！”叶倓倒是一反常态，答应的痛快。
　　二人你来我往，气氛好的不得了，只留田方一旁纳闷，你们两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她一转身进了屋。

　　“我带了套卷子，看看你最近功课怎样？”回头，只见叶倓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笑意，门框不高，他的头顶几乎就撞上了。
　　“你……谢谢哦……”她想说的是，你什么时候这么周到了，过个年过得都转性了！

　　做套卷子，吃过晚饭，正好是烟花灯展开始的时间。
　　叶倓站在小院里，听田方妈叮嘱田方，“你带他好好逛逛，注意烟火……”
　　大红的灯笼、满院的红对联，映的小院红彤彤的，大雪人在角落憨憨笑着，田方穿一件大红羽绒服出了门，将田方妈的碎碎念合在门扇里，只留远处鞭炮声回荡空中。
　　叶倓深深吸气，贪恋着冷冽空气中的火药味儿，年味儿。
　　“新衣服？”看田方像个大福娃一般走过来，他不自觉笑了，抬手拍拍她的头，她低他一头，刚刚好。
　　“干什么？”田方半是恼怒半是疑惑，这家伙一整天都笑嘻嘻的，果真是谁的地盘谁硬气啊。
　　“跟好了，别再走丢了！”她头也不回走在前面，大有一雪前耻的扬眉吐气。
　　叶倓追上来，东张西望，“你不是和郭义青是邻家吗，他怎么不出来看烟花？”
　　“他压根就没回来！”郭义青的爸爸值班，他也就没回来。抬眼望去，郭家灯火通明，透过窗户，里面人群影影绰绰，郭妈妈夸张的笑骂声一浪一浪袭来，他不回来，就对了。
　　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两个神态迥异的少年，一个失神叹气，一个满脸笑意，这小伙儿，人家女孩子都伤心了，他却那么高兴！

　　大半个县城的人都涌到一条街上。这条街贯穿县城东西，是县城唯一的主街道，但凡逢年过节便水泄不通。
　　所谓灯展，其实就是各类的花车，有十二生肖，有牡丹荷花，也有仙子寿星，田方家在大街的西面，花车也是从西到东缓缓前行。
　　田方他们就一路跟着花车队伍从县城的西头走到了东头。
　　大街的终点是座石桥，也是县城的制高点，站在这里看烟花位置绝佳。最后一个花车在桥下掉头回去，烟花秀登场。
　　桥上挤满了看烟花的人，齐齐仰着头，随着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一次次炸开，人们的惊叹声一次次迸发。
　　田方和叶倓没有上桥，尽管视野没那么好，但烟花在空中绽放的绚烂，他们还是看的真切，田方不时地低声惊叹，哇！好美！呀！那个紫色真好看！那个红色也漂亮……
　　叶倓默不作声，低头看她，大红的羽绒服衬着她的脸，漫天的烟花闪烁在她眼睛里，叶倓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忽然间，就听人群中一声惊呼“着火了！”桥上一片混乱，火光、哭喊声乍然而起，人群像决堤的洪水往桥下涌。
　　各自沉浸的两个人还没有反映过来，人流就到了眼前。
　　田方个子矮，体重又轻，眼看一团红色就要被人群冲散，叶倓不顾一切挤过去，大声喊：抓我的手！抓住我的手——
　　隔着人群，两只手奋力抓紧，像牵了线的风筝，不至于走散，却更增加了风险——天方已经被人群裹挟着不断向前，叶倓只能亦步亦趋跟着。
　　忽然，田方的手被一股大力带着的猛然抽开，叶倓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捞，捞了一个空。
　　她被人群挤倒了！
　　叶倓急了，用尽全身力气挤过去，拉起已经跌坐在地的田方，往人群边缘挪，好不容易摸索到一家商铺门口。
　　叶倓用胳膊撑着墙，尽量给她一个安全的空间。
　　人流依旧不断挤压过来，叶倓的身体不断被人群挤推着，一次次贴近天方的。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的喧嚣弱了，田方缩在叶倓和墙壁围成的狭小空间里，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外面的世界嘈杂了、又安静了，像梦一样。

　　“踩死人啦！踩死人啦！”
　　喧嚣又起，两个人都回过神来。
　　不远处的道中央，人群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但再没有了哭闹声、吵骂声。

　　叶倓心下一惊，拉着田方说，我们去看看！
　　田方没动。
　　叶倓回头，“怎么了？”
　　“我……鞋没了……”田方的声音细小的像只刚满月的小猫。
　　叶倓低头一看，田方一只脚上的鞋早已不知所踪，只穿了双红袜子脚尖点地维持着平衡。
　　“你光脚站了这么半天？”叶倓无语，“怎么不早说……”他一边说一边把围巾结下来，蹲下身，麻溜地裹住天方的脚。
　　“再站一会，这脚该冻坏死了！”他一边裹一边唠叨，“动一动，有没有知觉？”
　　“我没事！”田方急急地说，“我也没一直踩着雪地，我翘着脚来着……”
　　“行，还不算太笨……”叶倓转起来，转过起身，还不忘抛给她一个白眼，“来吧，我背你！”
　　逞能也没有用了，天方乖乖爬上了他的背。
　　两个人都穿的太多，衣服又滑，天方一个劲往下处溜，叶倓喘着气，“大小姐，你能不能用点力？”
　　“啊……”田方不明所以，“用力干什么？”
　　“你用点力，搂紧我的脖子，要不这样怎么走！”管不了了，谁让这人这么笨呢，叶倓气急败坏地嚷嚷。
　　“哦……”
　　田方不吭气了。用力搂紧了叶倓的脖子。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开始松动，两人同时看到了躺地上的人，女孩子、跟他们年龄相仿，穿红羽绒服。
　　田方冷不丁就打了一个冷战。
　　叶倓转过身，背着她向相反的地方走。闷声问：“哪里有卖鞋的？
　　“嗯？”天方又听不清了，只有羽绒服帽子的摩擦声在耳边嗡嗡细响。
　　田方一只手撸下帽子，伸长脖子歪过头追问，“什么？”
　　叶倓转头，他的耳朵轻轻掠过她呼着热气的微热的唇，他看到她雾气蒙蒙的眼睛在自己面前放大。叶倓的身体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他楞了一会，动弹不得。
　　“你刚刚说什么？”田方的声音在他耳边又提高了几度。
　　“用不着这么大声，我又不像你……那么聋”反应过来的叶倓，语气里多了几分焦躁。
　　“我怎么了……”沟通无果，田方伸手带上帽子，重新蜗牛一样缩在叶倓背上，不再作声。
　　叶倓背着她上了桥、又下桥。下桥的路有陡又滑，叶倓走的吃力。
　　来的路上田方说过，县城只有一条街，从西到东，店铺依次排开，卖五金建材的、日用品的、小饭馆，过了桥才是衣服鞋帽。
　　店铺多数都关门闭户，只留大门上一个红灯笼，照着红对联。
　　好容易找到了一家店铺，灯火通明。
　　“好在这家人是住在这里，要不然，我还得背你走多远……”他扶着她，在一排女鞋前停住。
　　“就这个吧！”田方选了一个。
　　“什么眼光！”叶倓白她一眼，“这么多，偏偏选了最丑的！”
　　他伸手拿下一双红色亮面牛皮女靴，“试试这个！”
　　他弯下腰，帮她解缠在脚上的围巾。
　　“我自己来……”田方侧了侧身。
　　“别动！”他已经握住了她的脚，“活动一下，有没有知觉？”
　　天方尴尬，心一横，弯腰将靴子套在脚上。“贵就贵点吧！”
　　一个大男生蹲在地上捧着脚丫子的画面她着实接受不了。
　　“多少钱？”叶倓直起身子，转向老板。
　　“300！”
　　“多少？”田方叫起来，这双鞋她看过好几次了，199的价格让她连拿起它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记错，“之前明明是……”
　　她的话被叶倓打断了，“之前是之前，大过年的，老板不休息做我们生意……”
　　叶倓麻溜掏出钱包，麻溜付了钱，生怕老板不买一样。
　　天方暗自叫苦，还想争辩，却被叶倓推出了门，“算我送给你的，春节礼物！”他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
　　外面已经冷清下来，之前的喧嚣热闹和惊慌失措都仿佛幻梦一场。
　　两个人默默走着，很快上了桥，前面不远处的鲜血在白色的雪地里一片刺目。
　　那个女孩，死了吗？田方怔怔看着。
　　叶倓将她拉到一侧，顺势半拥着，她的视线就被挡住了。
　　田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道谢。要不是他，估计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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