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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与卿
[周医生]
[嗯?]
[我请你看烟花呀]
[图片]
[这是什么?你在迪士尼看烟花吗?]
[不是的,你把这个设置为微信的背景图片。]
[好了吗?]
[嗯。]
于是周陵游看见顾怀夕发了几个烟花的表情,正当他不解其意时,屏幕上有烟花炸开,配着刚才顾怀夕让他设置的背景图,恰好在迪士尼城堡的上方炸开。
[好看吗?]
[好看。]
[那周医生早点休息~]
[好,你也是。]
这段时间,周陵游没再见过顾怀夕,但她时常在微信上和他分享她最近的生活。
时卿有找过周陵游,时卿约他在咖啡厅见面,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顺着桌面推给他。
“什么意思?”周陵游看着这个名义上是顾怀夕监护人的年轻男人,他虽然微笑着看着自己,可他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发冷。
周陵游能感觉得到,他讨厌自己,不过周陵游也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怀夕最近心情很不好,你陪她聊聊天。”时卿微挑眉,“她说什么,你就顺着她的话说,一次1万。”
周陵游刚想开口,却被他打断。
“不够?”时卿的语气里带上不耐:“那你开个价。”
周陵游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教养压制自己心里那些没来由的怒火,他伸手压住时卿的手,推回去。
“时律师,我们没有聊天的必要。”
他甚至不明白时卿来找他这一趟来干什么?
时卿闭了闭眼,多日积压的情绪倾泻而出,他不由自主地慢慢收紧拳头,一拳敲在石英桌面上。
自他今日见周陵游第一面起,他就压抑着怒火。
他清楚,顾怀夕的反常全是因为周陵游,他照看了顾怀夕整整三年,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怀夕。
顾怀夕是个嘴甜心硬的小姑娘,倘若你信了她的话,就会被她哄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顾怀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狠心,在自己为她的病情方寸大乱的时候。
顾怀夕在防着那些顾家亲戚,也在防着自己,她早就知道了病情,然后做了筹谋。
她用话哄他,说自己会把顾家的财产留给他,说她不想把钱留给害死她父母的人;可她转头就改了遗嘱,把钱全部用来成立慈善基金,只留下少的可怜的股份给他。
甚至在第一次进手术室之前,顾怀夕还不知道病情的时候,就做了安排,安排人在她昏迷的时候牵制他。
时卿得知这一切的时候,简直要气疯了,他养大的小玫瑰狠狠地反手刺他一刀,可他却为他即将凋零的小玫瑰流尽眼泪。
时卿恨不起来顾怀夕,所以他恨周陵游。顾怀夕得知真实病情,必然是周陵游这个没脑子的家伙被套出了话!
时卿也不愿承认,他嫉妒周陵游,嫉妒没有心的顾怀夕竟然对周陵游有一份真心。
那天顾怀夕握着一盒定制的钢笔,问他:“时律师,你说请大师把我爸收藏的蓝宝石镶嵌在上面,怎么样?”
自从顾怀夕的父母过世后,顾怀夕十分看重父母的遗物,就连父母生前的房间都不允许保姆随便进。
如今她竟然要动顾总生前的收藏品,时卿闻到了一丝不寻常,不动声色的问:“怀夕要把这支钢笔送给谁?”
“周医生。”顾怀夕并不曾透露出一分她对于周陵游的情感,所以她也没想过时卿会看出来。
顾怀夕握着笔身细细端详,问:“时律师,你说这样会不会有些太单调,要不要刻点东西上去?周医生说他在医院经常丢笔,我搞点不一样的,区分开来。”
可是时卿没有办法,顾怀夕这次复查的结果很不好,她复发了。
明明距离第1次手术还不到三个月。
四级胶质母细胞瘤很少有二次手术的机会,即使二次手术,也只是保命为主,人会丧失绝大部分功能。
顾怀夕不愿意二次手术,她坚定的语气,让时卿觉得残忍:“就这样吧,时律师,或许这就是命。”
曾经骄傲的小姑娘已经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她苦笑道:“时律师,我快要认不出来自己了。”
她认真地告诉他:“时律师,我不想活了,我不想苟延残喘地活着。”
顾怀夕是最坚强的小姑娘,化疗那么痛苦她都没有抱怨过,她咬着牙忍受的时候,时卿甚至希望她能哭出来,和自己诉苦也好。
可是她没有。
顾怀夕真的有努力的在活下去,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了,当她知道自己病情复发的时候,她甚至在想,或许这就是命吧。
顾怀夕甚至还有心情安慰时卿:“时律师,你怎么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时卿摸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一片湿润,可他不能在小姑娘面前崩溃,他强撑到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最后在小姑娘看不到的楼梯间,时卿崩溃大哭,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姑娘一点点枯萎,更让人绝望?
他救不了她,她说她要放弃二次手术,他甚至没有办法开口,希望她为自己坚持一下。
他希望她活着,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人只要活着,就会给活着的人留一点希望。
但时卿看遍她的痛苦,对顾怀夕而言,活着是一种残忍。
医院的楼道里,到处都是绝望的家属,这里的墙角堆积着烟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朽之气。
有个人走过来,拍了拍时卿的肩膀,说:“兄弟——”
他递给他一根烟,胜过千言万语。
时卿没有接,只是沉默地坐到眼泪干涸,然后返回病房。
顾怀夕已经有半边身体不能动了,甚至正常的生理活动都要靠工具来维持。
可是她用唯一能动的手握着手机,她的动作是那样费劲,说出来的话却和没事人一样:“周医生,我放烟花给你看好不好呀?”
那一刻,时卿心痛难忍。
这也是他今天来找周陵游的理由,如果顾怀夕不能为他坚持下去,能不能为周陵游坚持下去?
他不能看着她死,他答应过顾总要照顾她。
可时卿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想让周陵游知道顾怀夕的喜欢,他甚至认为周陵游别有私心。
周陵游作为一个医生,引诱了不懂事的小姑娘。
毕竟顾怀夕不仅仅是一个将死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将死的顾家唯一继承人。
“那你要多少钱?才肯按我说的做。”
周陵游这个时候也看出来时卿的不对劲,于是他顾不上计较时卿的态度:“顾怀夕是不是不好了?”
“我不要钱。”周陵游已经从时卿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陪她聊聊天。”时卿抬头看他,眼里的阴郁之色挥之不去,他眼底的青黑暴露了他这段时间的疲惫。
“她不想二次手术,你劝劝她。”时卿说:“算我求你,或者你想要其他的东西也可以,钱,房子,车都可以。”
周陵游沉默良久,问:“她现在住院了吗?我能去看看她吗?”
“她就在你们医院。”时卿想,让顾怀夕见周陵游也好,或许顾怀夕见了周陵游,会想要活得更久一点。
周陵游这段时间不在神经外科,他在ICU轮转,所以不知道顾怀夕又住了院。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周陵游大脑一片空白,他很清楚复发和二术意味着什么。
他站起来的动作是那样慌乱,连带着整张椅子都掀倒在地。
周陵游匆匆出了咖啡厅,借了一条小道赶超医院,他甚至没有在意时卿跟在他后面。
周陵游急急在8楼的病区门口刹住脚步,这里是不能跑的,即使再着急也不能跑。
孟旭刚好从连接办公室的门出来,看见周陵游很是惊讶:“你怎么了?”
周陵游艰难地开口:“旭哥,那个17岁的小姑娘现在住在哪张床?”
孟旭说:“还在8床,唉,真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周陵游从眼前消失了。
孟旭挠挠脑袋,下楼吃饭了。
周陵游停在病房门口,时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说:“进去看看吗?”
周陵游推开了门。
床上的小姑娘昏昏沉沉地睡着,她现在几乎已经无法进食了。
在有人进来的那一刻,顾怀夕似有察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可她面上出现的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她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无法清楚地表达她的意思,就连她的脑袋也是糊涂的。
顾怀夕发了疯,她用自己仅剩不多的力气,去撞击周边的一切,那些管子随着她的撞击而晃动。
她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最后发现她这样的人,能造成的杀伤力也有限。
毕竟她身上能动的地方不多了。
时卿终于意识到异常,他不明白,人不想在最狼狈的时候被喜欢的人看到。
但他知道顾怀夕发疯是因为周陵游,他赶紧把周陵游拉了出去。
在周陵游出去之后,顾怀夕终于安静下来了,眼泪不受她控制的从眼眶里流下来。
时卿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
她说:“周医生,别看我。”
她是他亲手养大的小玫瑰啊,他怎么忍心看到她这样。
在这一刻,时卿终于意识到,他留不住任何人,也留不住顾怀夕。
“他走了。”时卿想抱住她,安慰她,却怕碰到那些维持她生命的管道,最后只能隔着被子轻轻拍她,试图给她安抚:“他现在不在这里,我不会让他进来的。”
护士听闻动静赶来,在确认无事后责备家属:“你们怎么回事?不能让病人的情绪太激动……”
护士也在门口看到了呆立的周陵游,问:“小周,你又回神外了?”
周陵游像失了魂魄一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说:“只是来看一个朋友。”
原来顾怀夕不想见他。
周陵游对顾怀夕有愧,他喜欢她,却不敢告诉她,也不能告诉她。
他对一个未成年的少女产生喜欢这种情绪,本身已是不道德。
而且他是医生,她是病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不平等的。
医生于病人,如同老师于学生,是不该存在爱恋的。
有的病人会对医生产生感情,就像有的学生会对老师产生感情,这不是正确的情感;老师和医生应该要把握分寸。
周陵游这几天没有再来过神外病房,时卿也没有再来找过他。
这似乎是一种不好的征兆,暗示着时卿已经无暇来找他。
周陵游有时候拿着手机发呆,总是不小心点进和顾怀夕的对话框,聊天背景还是那张迪士尼城堡的图片。
周陵游犹豫再三,发消息问她:[还有三天,就是你18岁生日了,你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顾怀夕一直没有回复。
夜里,周陵游在ICU的值班室突然惊醒,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机,夜里一点零三分,顾怀夕还是没有回他的消息。
周陵游听见外面有动静,不知怎的心扑通扑通跳,他换好衣服推门出去。
他看见带他的老师行色匆匆,问:“郑老师,怎么了?”
“神外转来一个病人。”老师说。
是顾怀夕。
周陵游差点没认出她来,她比之前瘦了将近一倍,整个人形容枯槁。
可她明明只是个没满18岁的小姑娘。
经过下半夜的抢救,顾怀夕的生命体征终于趋于平稳。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郑老师用轻松的语气道:“还好今日有福星在这里。”
是了,周陵游是有名的福星,只要他在的晚上,再危险的病人都能转危为安。
周陵游原本不信这些,觉得只是巧合,可是他看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值,突然希望自己的好运气是真的。
周陵游在ICU外看到了时卿,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满脸疲惫,在这里守了一夜。
他现在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浑身的劲都散了。
时卿见到他,甚至不敢开口询问,还是周陵游主动说:“她暂时没事。”
可是无论是周陵游还是时卿都知道,顾怀夕出不了ICU了。
周陵游主动和ICU的老师说,这几天他想跟着值班,在离开ICU之前多学点东西。
ICU的老师当然高兴,谁不喜欢学生好学,更重要的是,夜里有周陵游镇着,可保顺遂无虞。
虽然这么说有些迷信,可在医院,有些东西不得不信。
临到傍晚的时候,郑老师无意间说起,B19床的家属签字放弃了有创抢救。
郑老师叹息道:“小姑娘太年轻,命苦啊。”
ICU里生死无常,能出去是一种幸事。
周陵游在ICU守了两个晚上,有他在的晚上,果真顺遂,即使有小风小浪,最终也归于平静。
可是ICU的老师过意不去了,他说:“你去休息休息吧,你这两个晚上都没睡,白天也在这里,你这身体要吃不消啊。”
周陵游却摇摇头,说:“没事,老师,我不困。”
他的心里已经知道没有希望,可是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她说她是傍晚出生,过了明天下午6点,她就18岁了。
顾怀夕就18岁了。
他起码应该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这个夜晚格外的漫长,等到天边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来的时候,周陵游意识到他已经坐了很久。
老师喊他去吃早饭,并让他吃完早饭休息一会儿。
周陵游也撑不住了,尤其当热腾腾的早饭下肚,一部分血液跑到了胃部促进消化,周陵游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于是周陵游躺了一会儿,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
老师没有叫他,当周陵游推门出去的时候, ICU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他像是一个无关的人站在这里。
周陵游像往常一样想去看顾怀夕,却发现B19床空了。
他下意识地问一个路过的护士:“老师,请问B19床是转走了吗?”
护士说:“死了,早上走的,家属已经来过了。”
护士见怪不怪地离开了。
这里是ICU,生死本是常事。
这里的床位常年运转,B19床已经重新铺过,干净地像是顾怀夕从未在这里躺过一样。
下一个病人还急着转过来,转到这张B19床。
周陵游听见有人喊:[等会儿心外是不是有个病人要转过来?]
周陵游安静地离开了这里,在离开前他跟老师请了假,说他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郑老师挥挥手说:“没事你回去吧,我听孙老师说,你这几天都像是长在ICU了,回去吧,回去吧。”
周陵游换好了自己的衣服,离开了ICU。
他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下雨了,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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