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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五)
棠琲不知道雪莲是怎么了,就一直守着它。
但不论是她跑到湖中央去触摸它,还是再戴上海棠花寻它的夸奖,雪莲都置之不理。
一日日下来,棠琲开始着急,有时候都想直接把雪莲抱起来下山去找扶桑树瞧瞧。
虽然扶桑并不会治病。
慢慢的,棠琲只会道歉。
她认为雪莲这次生了一场很大的气,轻易不会原谅她。
可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的错误,就反复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麻木的、平静的、嗔怒的,到最后变成带着哭腔的。
最后她不再相信海棠树的说辞,她以为雪莲死了。
她忘记了自己是雪莲的伴生物,是同生共死的。
她就守在那儿,渐渐也不再讲话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贪玩,让她再没听到雪莲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又两个月过去,雪莲“活”了。
“你很难过吗?”
靠在海棠树下的棠琲本就紧盯着镜湖中的雪莲,听到它的声音眼睛瞬间睁大,眼眶迅速湿润,最后狂喜潮水般涌上:“你没死?!”
她像是被抽离现实,陷入一场难以置信却无比真实的梦境之中,极速飞奔到湖中央。
就那么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它。
“不曾。你很难过吗?”雪莲又问。
棠琲反应过来,开始诉说这两个月的委屈:“我难过。你好好的,为什么不理我呢?我每天一个人讲话,一个人睡觉,你一直不理我,我以为你出事了,以后都不能和我说话了——”
“你下山的两个月,我也是这般难过。”
棠琲愣住了,泪珠子挂在脸上半掉不掉。
“我不会再拦你下山,你只需要知道,你下山的每一日,我都是这般害怕你出事。”
棠琲不知所措的呆立在原地。
她双手无意识的捏紧衣角。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愧疚。
她浇草,把草浇的快死了;她摘花,把最漂亮的花全糟蹋了,也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她不在乎它们。
但雪莲是不一样的,她知道好赖,她知道没有雪莲,自己就无法活蹦乱跳的站在这。
这两个月,她一直没想明白,雪莲为什么会生气呢?
下山又如何,又不是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要担心她呢?
可这两个月雪莲就在自己面前,它看着好好的,只是没和自己说话,她就觉得天都塌了。
那么雪莲在山顶,两个月连见都见不到她一面,又该多难过呢?
而她走的时候,还因为怕雪莲不喜,是私自逃跑的。
她终于知晓雪莲的感受了。
棠琲又开始说对不起。
越来越小声,渐渐的只有嘴巴在动,听不出一丝声响了。
到最后,她也没说自己不会再下山。
·
雪莲发现自己管不住她,也不该管她,就由着她,只让她知晓着家中有人等着她。
也让她知道,等着她的每一刻,心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是极致的煎熬痛苦。
一切都没有变,又是几年光阴过去,这次棠琲郑重的告诉雪莲,自己会下山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一定漂漂亮亮的再次出现在它面前。
雪莲应了。
它知道棠琲贪玩,骄纵,什么都不当回事,但她总是守信的。
棠琲走的那个夜晚,雪莲让海棠树抖落了一朵花在地上,此后的每一个晚上,海棠树都要牺牲一朵花。
到第二十四朵花落下时,少女欢欣的声音出现在山顶:
“莲花——”
光影交错间,她似乎是突然出现的,手里高高举着一截枝条,声音似银铃在风中摇曳,眼中繁星闪烁,她飞奔过来,像要拥抱自己的全世界。
雪莲静静地凝视着她,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无,唯有眼前的人清晰如画。
这一刻,它觉得哪怕周遭风云变幻,只要眼前的人开心,便再无所求。
就算她想下山又怎么样呢?它不该拘束着她。
它应该责怪自己修行的速度不够快,不能尽早陪伴她。
“莲花,我这次下山终于拿下了扶桑的枝条!”
棠琲将枝条用灵力推举在雪莲上方,双手叉腰,胸膛挺的高高的,宣告着自己的成功。
海棠树感受出了雪莲大好的心情,它失去的花朵已经被送回原位,暖洋洋的力量撒在树的身上。
这是温润的、轻柔的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的神圣力量。
“这次是怎么成功的?”
“嘿,这次可就要归功于我的天才谋略了!”棠琲将如何欺负扶桑树的事实娓娓道来,说到最后手舞足蹈起来,“虽然那老树机敏,又是一下子将我们甩了回去,但我早就趁他不备得逞了!”
雪莲听过,温和道:“下次需让蛟龙替你遮挡一番,他皮糙肉厚的不妨事,你莫要伤到了。”
“好!”棠琲应了,拿着枝条将其栽到镜湖边和小草作伴。
她忙碌着,看似全神贯注,但心思还是有几分跑到了雪莲那儿。
看着雪莲安静的运转灵气修炼,她似是不经意提起,却又小心翼翼:“莲花,你这次还担心吗?不生气了吗?”
雪莲在镜湖中慢悠悠的转着圈,听这话似乎笑了。
这是棠琲第一次听见它的笑声,纵容的、宠溺的,笑声轻轻溢出,似有似无。
“我会担心你,所以莫要跑远了去,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棠琲立刻直起腰,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雪莲。
“若是被欺负了,一定告诉我,我会给你出气。”
“好!”
棠琲美滋滋的觉得,雪莲简直是世界上最大度的莲花。
在又一次下山时,雪莲听了棠琲的保证,只告诉她:“记得回家。”
然后在她走后,又让海棠树抖下了一朵花。
它想,留住她是没有用的。
即便它更想要棠琲在它不能下山之前一直陪着它,它也不能这么做。
那太过自私了。
它不能让自己想要的的陪伴,变成另一个人的负担。
·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周而复始。
巫山顶上与从前很不一样了。
海棠树最粗壮的一根枝条上,有两道绳子,下面松松垂挂着一架秋千。
上面铺着绒毛小毯,靠背上挂满了海棠花,扶手上是梨花、杏花、蔷薇……
为了布置这个秋千,棠琲来来回回下山十几趟,终于将材料备了个齐全,完完全全靠自己搭出来一家秋千。
后来她又嫌秋千太过普通,就去山下“借”了花,能看见的所有品种都薅了个遍。
不过最后,她还是喜欢海棠花,就把它铺满在靠背。
得意洋洋的告诉海棠树它是正宫,仿佛是多大的殊荣。
海棠树没觉得,只觉得头顶凉凉的。
镜湖中的鱼也很不一样了。
棠琲在蛟龙那里做客时,觉得他家里的鱼比山顶的活泼多了,就邀请他们都去山顶做客。
瀑布中的鱼不愿意跟她走,蛟龙随手一挥,所有鱼都“兴高采烈”的来了。
结果蛟龙并不适应山顶的环境,他刚爬上山,就觉得此处冰冻三尺。
倒不是觉得有多么冷,只是心里极度的恐慌,好像头顶悬了一把剑不由分说要刺下来。
他呆了不过一刻钟,就推辞了一番主动下了山。
棠琲奇怪的跟雪莲说:“这里明明没有冷过呀?”
雪莲微笑。
被始乱终弃的鱼们龇牙咧嘴。
棠琲下山每次都是光鲜亮丽回来的。
她胡作非为,偶尔把人惹怒了,就说:
“莲花很快就能下山了,你要是欺负我,莲花肯定会把你给毒死!”
对面就会悻悻收手。
而她把这番事迹说给雪莲听,雪莲就宠溺夸她好棒。
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家孩子是人见人厌的恶霸。
日子就平淡的过着,但变故总归是会出现的。
·
在巫山的第九百年,棠琲误打误撞离开了巫山,去了凡间。
她并不知晓自己为何能离开巫山,只是照例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去自己没去过的地方瞧瞧。
那是最边界一处朦胧的雾气,从没有人告诉过棠琲不能来到这里。
因为巫山所有兽都穿不过这里,这里通向外界。
它们被困了万年,早已经呆习惯了,哪里能记得这样一个地方呢?
于是棠琲来到这里,未经思索就穿过了雾气,直接来到了凡间一处无人的密林。
而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
她返回,发现面前又变成了雾气。
总算知道,这里不是巫山。
她活了九百年,第一次看见凡间。
就像当初没忍住一定要下山一样,现在她也低扛不住前面未知的诱惑。
于是将这块地界做了标记,她就义无反顾朝前去了。
附近只有一处小镇,但这里的繁华也像是一幅色彩斑斓、永不落幕的画卷。
太阳初初显露,城镇苏醒,大街小巷里早点铺子的叫卖;太阳高悬,集市上琳琅满目的摊位;华灯初上,杂耍艺人各耍威风,展露自己的绝技。
她简直被这里的乱花渐欲迷了眼睛,呆了足足一个多月,险些误了回山的时辰。
等她已经回到山顶,还在恋恋不舍着凡间的繁丽景象。
雪莲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自然开口问了,想着应是山下有人欺负了她去——
她怔怔看着已经修出了所有花瓣的莲花,心里落寞的想:
你怎么就被封印了呢?
我想去外面看山川,看美景,看风华。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虽然她只去过一个多月,但已经对其心生向往,土沟沟里长大的娃娃乍然去了京都,见了珠翠玉饰、异域奇珍,见了金碧辉煌、琼楼玉宇,你说,她还愿不愿意回到土沟沟呢?
棠琲其实是愿意的,因为这里有雪莲。
时间久了,她摸清了雪莲的脾气,知道它绝不会允许自己离开巫山,实情在嘴边转了几转。
最后她说又被扶桑树教训了。
雪莲笑了,它现在真的很爱笑,有时只要棠琲一开口它就会笑。
与数百年前的它大相径庭。
棠琲心虚极了,“噔噔噔”跑去海棠树边,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往日珍惜的花朵们被她不留神用手压得变形,变成扁扁的一片。
·
棠琲并不是一个顾及别人的人,相反她是极度自私的。
雪莲是唯一在她心中占有地位的。
她愿意为了雪莲不离开巫山生活,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太喜欢凡间了——
于是她和雪莲报备下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久。
现在已经变成一次要下山半年。
雪莲不是没有感觉,但它重新修炼千年,现在快要化形了。
如果时运到的话,两百年内就可以化形。
它修炼的时辰越来越多,在棠琲下山时,只每日醒来一次,让海棠树摇落一朵花便再次入定了。
于是它就不知道,本该在山下招猫逗狗的少女,真的去了凡间做纨绔子弟,今日偷这户的鸡,明日偷那户的绫罗绸缎,感兴趣的都要拿来瞧瞧。
不过绫罗绸缎她是不穿的,兴趣过了又给人还回去了。
下山次数多了,山里的兽们都被蛟龙那个大嘴巴传了实情,毕竟这是很稀奇的,这万年来,哪有生灵可以离开巫山呢?
慢慢的,所有兽都知道了,封印对于山顶的珠子毫无作用,她在凡间和巫山来去自如。
只有山顶的雪莲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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