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个瞎子的复仇

　　姬怀慈从赵姬的寝宫告辞以后，飞身踏上屋顶，但才走了几步，身后就忽然飞来一柄匕首，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清冽的少年音。

　　“大胆刺客!”

　　刺客?姬怀慈停下脚步，只是微微侧身就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匕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对面的少年，“我看起来很像刺客?”

　　而对面的少年也停下来，他见姬怀慈没有跑，也有些摸不准了，“你不是刺客？那你跑屋檐上，还跑这么快干嘛？”

　　姬怀慈叹了口气，“我还未吃朝食，院里的小婢女想必此时也快做好了饭食，我有些着急。”这倒是实话。

　　那少年狐疑的看了看她，“那你走屋顶干嘛？”

　　“走屋顶快，而且我这人从来不走寻常路。”姬怀慈和他一问一答，末了，又补充，“枇杷做饭很好吃的，你要不要一起。”姬怀慈猜测这少年大概只是个想挣个功勋，有些莽撞的小士兵，所以也想和他闲聊几句，顺便听他讲讲外面的事。

　　“枇杷?枇杷还会做饭?”

　　“枇杷怎么不会?枇杷做饭可好吃了，我很喜欢枇杷的。”姬怀慈反驳。

　　“噗嗤。”少年被她逗笑了，“行，我刚好也饿了，跟你去。不过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你说你不是刺客，那你是谁？叫什么名？”

　　“我住那。”她指了指不远的小院，“你叫我鹿过就好了。”

　　“你住那?”少年的声音惊讶，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看了姬怀慈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和他们说的真不一样。”

　　“他们?”姬怀慈有些兴致盎然，“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这个……”少年挠了挠后脑勺。

　　“算了，我多少是知道点。”姬怀慈有些无奈，“我和那位不是你们猜想的关系。”

　　“不是?”

　　“至少在我看来不是。”姬怀慈又补充，“你和那位是什么关系，我和他就是什么关系。”

　　“这样吗……谣言真是不能信啊……”少年嘟囔着，然后跟上姬怀慈。

　　“不过说起来，你的武功好像真的和他们说的的一样好。”少年从墙外跳进来，对旁边的姬怀慈说。

　　“看起来我的名气很大。”

　　“何止是大……”少年小声说，“长得也比他们说的好看……”

　　“啊……什么?”姬怀慈没有听清刚刚少年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呃……就是……”他有些结结巴巴，但又想表现的不经意，“你，你今年几岁了？”

　　姬怀慈奇怪的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推开门，“十九。”

　　“比我大两岁……”他嘀咕着，然后想起了什么，对姬怀慈说，“你应该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蒙恬，我父亲是蒙武，祖父是蒙婺，家中还有个弟弟叫蒙毅……”

　　“你是蒙恬?”姬怀慈有些诧异。

　　“你认识我?”蒙恬不知为何有些高兴。

　　姬怀慈笑道，“和郎中令一样，都曾借他人之口听过一二。”

　　蒙恬有些尴尬。

　　姬怀慈走进厨房，却没有发现枇杷，估计是没剩多少蔬菜了，就去外面领了吧。

　　“看来枇杷还没有回来。”姬怀慈叹了口气，走出厨房。

　　蒙恬也跟着出来，他有些惊叹的看着院子里数不清的空谷幽兰，“这花真漂亮，都是你种的吗？”

　　姬怀慈点点头。

　　“这树也是?”

　　“树也是。”姬怀慈走到树边，拾起昨夜练过的那柄歪歪斜斜的剑，刚打算放回去。

　　“这剑好特别。”蒙恬道。

　　“这是我师父送我的。”姬怀慈把剑给蒙恬看。

　　歪歪斜斜的剑身上刻写着许多蒙恬看不懂的梵文，蒙恬看了一会，把剑还给姬怀慈，“确实很适合你。”他笑着说，“一看就是那种不按部就班的。”

　　“郎中令还会看剑识人?”姬怀慈问。

　　蒙恬却笑着道，“早听闻姑娘剑术高超，不过百闻不如一见，蒙恬也与家中父兄学过些剑术，望与姑娘讨教一番。”他站在金黄的银杏树下，阳春三月，少年扎着高马尾的发丝被风吹起，白皙的面容带着爽朗的笑。

　　姬怀慈也的确对蒙家这一辈的剑术实力很好奇，于是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比郎中令年长两岁，所以郎中令，请出招吧。”

　　“你确定？”

　　姬怀慈微笑默认。

　　雪白的剑刃抽出刀鞘，姬怀慈听着剑风轻松躲过，她甚至都没有拔剑，但蒙恬的剑却始终伤不到她半分，就连蒙恬都有些惊讶。

　　金黄色的银杏树叶哗哗落下，姬怀慈再次抬手拿剑鞘挡住蒙恬的剑锋，然后手腕一转，用了内力。

　　——铮

　　树叶被一阵风吹的作响，蒙恬被自己的剑架在脖子上，他的后背贴在银杏树上，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少女。

　　她遮住双眼的白布不知何时在打斗中落下，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细碎的阳光落在她深邃异域的五官上，竟又添了几分艳丽。

　　“你输了，郎中令。”

　　姬怀慈的心情不错，毕竟她虽然始终没有拔剑，但蒙恬也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另她用上内力的对手了。

　　“是我技不如人了。”蒙恬笑了笑。

　　“那倒未必。”姬怀慈在旁边已经被打磨平缓的石头上坐下，倒了杯凉茶，“毕竟我倒最后可是用了内力了。”

　　“别安慰我了。”蒙恬摇摇头，“明明我也是从小便习武，父亲也说我很有天赋……”

　　“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和你一样厉害的!”蒙恬道。

　　“好啊，我很期待那一天。”

　　姬怀慈垂眸笑了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她也是从小习武，但偏偏内力却能强大可怕到这种地步。

　　自她出生起，吃过的那些药、被种下的蛊毒还少吗？

　　她拥有这些强大的力量同时，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比普通人少几十年的寿命。

　　如今的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在这世界活多久。

　　她只知道，越到后来，她的力量会越强大，但相对的，生命也会更虚弱、更接近死亡。

　　“你怎么了？”

　　蒙恬的声音打断了姬怀慈的回忆，她一口喝尽凉茶，摇摇头，“没什么。”

　　“没有吗……”蒙恬又看了看她，“对了，鹿过……不是你的真名吧？”

　　姬怀慈下意识握紧了剑柄，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整个秦国可没有鹿这个姓氏。”蒙恬笃定，“所以这一定是假名。”

　　姬怀慈放松了原本的警惕，她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想多了。

　　“确实不是真名。”

　　“那你真名叫什么？”蒙恬有些支支吾吾，“你家住哪？家中……可有亲人?”

　　“你……”姬怀慈忍俊不禁，但她还是道，“我师父叫我怀慈，曾经家住洛阳，家中只剩一个断了双腿的兄长。”

　　蒙恬愣了愣，“我没想到……”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推开，枇杷走了进来。

　　姬怀慈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她，“枇杷，你回来了？”

　　“是我，鹿姑娘。”枇杷似乎很高兴，“王上也来了呢！”

　　姬怀慈愣了愣，她放下了剑，寻着大门的方向，“王上?”

　　时隔三年，她已经鲜少像三年前一样称呼他全名了。

　　旁边的蒙恬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嬴政会突然到来，他连忙行礼。

　　嬴政也注意到了蒙恬，他微微皱眉，“蒙恬?你怎么会在这？”

　　蒙恬有些尴尬，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抓错了刺客，然后……

　　“因为一场误会。”姬怀慈感叹，“不过好歹也是不打不相识。”

　　枇杷已经十分有眼力见的去了厨房，而蒙恬也只好先行告退。

　　院落里只剩下两人，嬴政率先开口，“我母后和你说了什么？”他就像以前那样，自称“我”。

　　“没什么。”姬怀慈摇摇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而已。”她一边说，一边去拿先前雕刻到一半的木雕。

　　“真的……是无关紧要的吗？”嬴政笑了。

　　三年的时光，他们的见面次数却屈指可数，而这三年，少年的身姿变得更加挺拔，等到嬴政走近她，说话时，声音从上方传来，姬怀慈忽然发觉，嬴政似乎已经比她高了。

　　三年了，变化确实是应该很大。

　　“王上……”姬怀慈开口。

　　“我之前说过，私底下，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三年前和如今不一样。”姬怀慈道，“更何况，赵太后并没有说错。”

　　“只有那些无能懦弱的君王才会为这些所牵制。”嬴政淡淡道。他看着眼前的人，“而我现在，需要你的答复。”

　　姬怀慈放下木雕，抬头面向嬴政，“我以为王上应该从赵太后那里知晓了。”

　　嬴政闻言看了她半晌，随后低下头轻笑一声，“怀慈啊……”

　　他又离姬怀慈近了些，即便姬怀慈看不见，也隐约感受到了除身高以外他带来的压迫感，姬怀慈下意识的想往后退，但背后却是银杏树。

　　“寡人十三岁登基，吕不韦早年以寡人年幼为由把持朝政，楚国外戚也趁机干扰秦国内政，而寡人母后更是无视这些与那嫪毐厮混……”

　　嬴政说这话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平静冷漠到仿佛在陈述他人的遭遇，姬怀慈意识到，这一刻，他自称为寡人了。

　　“但这是秦国，是秦国的疆土，而寡人——”嬴政缓缓道，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才是秦国的君王，也将是未来天下的主人。”

　　“所以你以为——”嬴政弯下腰，在姬怀慈耳边道，“吕不韦和那些老家伙还能牵制寡人多久？”

　　“赵政。”

　　姬怀慈叫了他的名字，“或许你不知道，但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了。”

　　她摇头，“或许你现在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年少轻狂，时间会告诉你什么才是最好的，兴许等到你将来回忆如今时，只会觉得可笑。”

　　“你觉得……这很可笑?”

　　“难道不是吗？”姬怀慈说，“我依旧可以是三年前的那个鹿过，保护你，教你武功，帮你杀人，替你铲除绊脚石……但也只能是鹿过。”

　　嬴政沉默半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原来如此。”

　　他嗤笑一声，“那就如怀慈所愿。”

　　姬怀慈没有说话。

　　直到院门被关上，院落之中只剩她一人，姬怀慈缓缓的举起了被雕刻好的木雕。

　　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旧周的图腾，就是凤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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