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敌武功尽失后

　　穆擎眉开眼笑，引烈苍入座，朝众人朗声道：“列位仙友，我修魔交好已近百年，前任魔尊八十年前同我界定下协约，此刻魔渊易主，烈尊主有意再续两界和平，这才远赴品仙会，同诸君共宴。”

　　周遭躁动不减，有人道：“魔尊不是季如骁吗？没听过换人了啊。”

　　“都说魔族强者为尊，那季如骁不是输了吗，魔尊自然是谁胜谁当。”

　　有修士不服，说：“不是这么个理吧？历代魔尊都是魔渊摆擂，单打独斗胜出来的，我怎么听说这烈苍是率众反叛入主魔宫，许多族群都不认他，这才迟迟称不了尊。“

　　又有人道：“何况八十年前那场大战，挑头的不就是……”

　　此话一出，尽皆默然。
　　两界协约后，修魔虽互不相犯，魔渊动乱、魔族易主的事却还是传到了各宗耳中。

　　八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由魑熊烈芎挑起，两方对峙多日，几欲开战，还是季如骁当众人面将烈芎绞杀，与修界定下交好协约才平息。

　　彼时烈苍率族来降，再三表示是被父亲强迫，魑熊一族忠心可鉴，甚至亲自率军清除余党，救治魔将，才避免株连全族。

　　此时魔尊失势，烈苍夺位，认不认协约还难说，又出现在品仙会，难免令人心生忌惮。

　　“诸位，”烈苍开口，“八十年前我父亲可能与修界有些误会，当时他为人所惑，真相未明便枉死藤下，却替某些居心不良者顶了罪。”

　　“枉死？当年烈芎屠戮岄华宗人尽皆知，全宗三百人含恨毙于锤下，血怨至今绕山不休，那魑熊罪大恶极，杀他是为三界除害，何来枉死顶罪一说？”

　　“就是，岄华宗再小，那也是我修界众宗之一，全宗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可恨。”

　　“我知诸位心中愤懑，但此番均是那季如骁绞杀我父亲后的一面之词，我当年也受他蒙骗，以为父亲真的做了这样的事，这才心中愧疚，率族受降，直到……”
　　烈苍摇摇头，凶狠相貌偏生摆出几丝无奈，朝身侧人道：“柳护法，你来说吧。”

　　早有人注意到他身旁男子，却迟迟不敢开口，此刻听他叫柳护法，顿时惊道：“柳……真是则玉小仙君？”

　　“柳则玉？那不是霄月仙君早已入魔的……”

　　“据说是魔头季如骁同仙君争斗不休，亲自带他徒弟入的魔，说来他该是季如骁的人，怎么……”

　　“还能怎么，季如骁引他入魔，做护法那也是被迫，肯定恨惨了他。”

　　柳则玉如今魔相毕露，天然带着十分邪气，一人惋惜摇头：
　　“霄月首徒，蛇骨软剑柳则玉，当年何等风光，同他师尊两人双剑，共平妖潭，那发狂妖兽凶猛万分，仙君身上都难免蹭到脏污，他却白衣去，白衣还，执剑玉立，血泥不染分毫，品剑会夺魁后更是风头无两，说要尽诛天下妖邪，如今……哎。“

　　“多好的徒弟，怎么就……我说霄月，你那段时日怎么过来的，这都能忍？要换本君，动我爱徒，拼了命也要杀那魔头泄愤！”

　　默默喝酒的霄月本人：“……”

　　众人这才意识到霄月仙君也在，登时齐齐望向他。

　　宋映瑄面带微笑，缓缓坐正身子，识海问季如骁：“本君今日仪态如何？”

　　“凑合。”

　　“那就……”

　　娇娇目不斜视，“衣襟好像沾了片叶。”

　　仙君垂眸，果真瞥到一点绿，随即抬眼，不动声色地纳入怀中。

　　他淡淡扫视众人，平静开口：“本君……”

　　“列位叔伯，”柳则玉打断他，朝周遭拜了一圈，仍行修界礼，“晚辈的事师尊也属无奈，季如骁魔力滔天，只因八十年前被我撞见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同师尊心脉互契，他又杀不了我，才诱我入魔，以此封口。”

　　同得意弟子互契心脉在修界不算什么新鲜事，修士不想喜欢的徒弟遭逢意外，都乐意拿心脉护着，遇险时除非对方强过师尊，否则如何也取不了徒弟性命。

　　只是没想到那魔头缺德至此，能想出引人入魔的法子。

　　众人又议论起来，看柳则玉虽一副魔相，却仍同过去一样，谦和懂礼，几位仙君欣慰之余不由感到一丝庆幸，幸好自己徒弟没招惹上这么个事，不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祖师。

　　再者，八十年前到底……

　　一人惊起：“则玉，你是八十年前入的魔，岄华宗也是……两事可有关联？”

　　柳则玉垂头，眼底笑意隐入阴影，缓缓启唇。

　　周遭再度躁动，议论纷纷，宋映瑄默然斟酒。

　　这一通下来，季如骁先灭岄华宗，再引柳则玉入魔，接着借机发动仙魔大战，战上逼迫柳则玉魔性大发剑指师尊，发现失势又紧急嫁祸良将烈芎，绞杀封口，假意制定协约，实际日日盘算着再度发动大战，一统三界。

　　听徒弟在一旁胡编乱造，给魔尊泼了满身脏水，他将酒推到娇娇面前，识海朝季如骁道：“则玉是有点没礼貌，但是人不坏。”

　　凭烈苍一面之词，肯定没人信他，但他不知使什么法子收了曾经被迫入魔的柳则玉，柳则玉再如何也算半个修界人，还是许多前辈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开口，顿时让人信了七分。

　　季如骁不语，仙君又问：“受得了吗？受不了我替你骂。”

　　“不必，柳则玉会嫌你蠢。”

　　“他是徒弟，徒弟不敢骂师尊的，”仙君叹息，“那先受着，本君心里替你骂了，找机会再揍他。”

　　-

　　“仙友再瞧瞧？这等灵气品级，单价少说也要千灵珠往上，八百属实低了些，我拜月峰诸位也知道，那是块聚灵的好山头，前些年是有魔气侵扰，如今……”

　　收药弟子抬头：“如今？”

　　“如今……换了块更有灵气的地，收获颇丰，看色泽不难发现，灵草皆属上品，将来制药也必是一等！”

　　谨记师尊教诲，卫砚同收药弟子讨价还价老半天，终于卖到满意的价格，趁未开宴，先躲到一旁竹林数钱。

　　忽听一阵窸窣，深处似乎有人说话，他不欲打扰别人，转身要走，突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愣，悄悄凑了过去。

　　“早在魔宫本王就看出，柳护法识时务，是个聪明人。”烈苍负手立在竹前，身姿威猛，讲话间獠牙抖动，恶相难掩。

　　“若非护法放行，本王的魔兵可不能轻易踏进魔渊，更别说把那季如骁当丧家之犬般赶出去。护法且待，等本王彻底除去季如骁，称霸三界，你便是新的魔尊，到时魔姬美妾，万人之上，美哉快哉。”

　　青年半倚竹身，随手摘了片叶在指尖把玩，闻言一笑，薄唇血色恣生：“各取所需罢了，魔尊之位我没兴趣，你只需记得答应过的……“

　　他顿了顿，竖瞳微动，手腕翻转，竹叶骤发。叶边沾染魔气，锋利无比，散作无数细镖朝一旁掠去。

　　听声像是正中目标，如此强力，被打中之人十成活不了，烈苍满意，赞道：“不愧是半魔血脉，魔气强盛不说，五感敏锐，下手狠辣，本王正要动手，倒被你抢了先。“

　　“谬赞，大王且先行赴宴，那人我去处理，随后便到。”

　　竹林外围，卫砚周身绕着无数细镖，被魔气封住口，牢牢钉在大石上。他正放出灵气抗衡，眼看要挣脱，林中一个身影悠悠走来，手一抬，又将他钉了回去。

　　“哪里来的小修，好生大胆，”声音传来，轻佻带笑，柳则玉信步走到他面前，“藏在暗处听人说话，不怕被扎透身子，抽干灵智做魔傀？”

　　卫砚松力，无奈道：“师兄……”

　　“谁是你师兄？”魔气收拢，将他紧了又紧，“如此没用，几片叶都躲不开，师尊这些年是没教东西？”

　　“师兄用镖向来厉害，我何时躲开过？”他又挣了挣，“先放开，还要赴宴的，一会沾了魔气不好同师尊解……”

　　柳则玉骤然凑近，墨发垂到脸侧，竖瞳幽幽盯着他：“怎么，嫌弃师兄满身魔气了？”

　　“不……”

　　“也是，我修魔多年，一身仙灵早化了干净，哪入得了未来小仙君的眼，“绿瞳幽暗，微微垂眸，“怕这声师兄也是看在师尊面子上勉强喊的。”

　　“……”

　　“没话说了？”
　　柳则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直起腰转身欲走。

　　卫砚叹口气，轻声唤他，“郎君。”

　　“不清不楚，叫谁呢。”

　　“……玉郎。”
　　他动动手腕，“放了我吧，再不去师尊该生气了。”

　　身侧传来一声笑，柳则玉背对他摆摆手，朝竹林外走去，“不放，自己想办法。”

　　“……”

　　他赶到时已经有些晚了，见师兄正立在烈苍身旁朝众人说些什么，落座一听，尽是些编排季前辈的话。

　　柳则玉讲话之余还看了他一眼，卫砚皱眉，忽然感到手上一凉，低头去看，发现腕上不知何时缠了条绿瞳小银蛇，正探着嫩红的信舔他手心。

　　宋映瑄此时偏头看过来，他垂下手臂，将小蛇藏入袖中。本以为要说大师兄的事，他正要解释师兄肯定有苦衷，不想师尊第一句就是，“卖了多少？”

　　他一愣，“什……哦，单包一千二，全卖出去了。师尊，师兄他……”

　　“那就行，”宋映瑄松口气，终于不用自己吃了，又问，“数钱没？”

　　“数了，一共十万八千灵珠。师兄……”

　　“别管他，发疯呢。”

　　开宴后，柳则玉同烈苍一侧，不时朝这边瞅两眼，仙君视若无睹，卫砚倒同他对过好几次眼，欲言又止，听到师尊一句“再看就坐过去”瞬间闭嘴吃饭，衣袍下的手捏了捏掌心小蛇。

　　看一旁娇娇不说话，仙君给他夹菜，识海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

　　“哦，那烈苍只字不提鎏金鲤，他就这么肯定没人知道？”

　　季如骁被问得烦，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

　　“除溯川守卫便只有你我知道，我伤重下落未明，必不会露面去说，消息迟迟没有在修界传开，烈苍便默认你和你的人都在保密。你我有宿仇，他带柳则玉过来也是要告诉你，他烈苍替你报了徒弟入魔之仇，只是不清楚你的态度，是更想要鎏金鲤，还是更想杀我。想杀我，你就把鎏金鲤拱手让他，由他一通编排，将来再把不知藏在哪的本尊挖出来杀掉，算交易达成，若是想要鎏金鲤……”

　　不用等他说完，宋映瑄扯唇笑了一下，余光瞥见朝这桌走来的身影，“这不就来了。”

　　-
　　烈苍和柳则玉一同起身，要与霄月仙君对饮，众修一时又静下来。

　　说来这烈苍也算帮了仙君，打了仇敌不说，还带他徒弟过来，此刻亲自敬酒，想是有结交之意。
　　只是不知仙君领不领这个情。

　　众人都怀了些看热闹的心思，有意无意朝这边瞥，期盼最好能发生点什么，给宴席添点看头。

　　下一刻，只见烈苍喜气洋洋，仙君笑脸相迎，携两个徒儿与他共饮三杯，又和入魔的大徒弟执手相看，关切溢于言表。

　　仙君望着他，眼眶微红，“爱徒可好？”
　　柳则玉动容，落下滴泪来，握紧师尊的手，眸中阴暗难掩，“魔气侵虐，如何能好？”

　　指骨断裂，仙君不动如山，眼底关切愈深，仍舍不得放开徒儿手，“爱徒受苦。”
　　另一只手覆上，将师尊手掌紧紧包裹，柳则玉抬眸，朝他温温一笑，“哪里，劳师尊挂怀。”

　　烈苍看师徒如此之好，满意勾唇，不经意偏头，看到仙君身旁一抹红。

　　少女红裙明艳，几杯酒入喉，腮晕潮红，正乖乖站在师尊身旁，发现被人盯着，好奇抬眼，星眸朝他一瞥，又悄悄垂下，粉面含娇，无端添了几分羞涩。

　　仙君正同徒儿亲切握手，听到一旁有动静，侧头去看，烈苍黑脸微红，挠挠脑袋，憋了半晌，朝娇娇露出抹笑，又面向他：“敢问仙君，这位姑娘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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