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

　　之后的日子，小碗过得寻常，没有再找工作的打算，于是最多的时候就围着陈小马转。只是从前黄时延为她布置的屋子是不能继续住了，因此也只剩下搬家这一件正事。
　　除此以外，为小碗伤情时间添上一丝趣味的也就是小追，他已经没有刚开始的剑拔弩张，尤其是听闻黄时延抛弃张小碗的整个过程，无比顺滑，毫不留情，他更加觉得自己获胜了，或者远在重洋之外的嫂子获胜了。黄家长辈大多老死，黄时延又是个忙得不可开交的，于是黄追自小的教养问题都落到黄夫人身上，长嫂如母对于别家或许是早就不适用的，然而对于黄追是真事。
　　小碗没精打采的样子，他也看在眼里，加上西瓜总是劝导着，他自己也慢慢发现小碗的可爱之处，也就没有继续奚落。
　　然而黄追也有细腻的时候，他当然不愿意就此与小碗和解，只是终日里看着她一蹶不振的也不好受，只好每每见了她就鼓着气一般走上前去，一两句开始挑衅，小碗吃软不吃硬，有人挑衅自然不会简单放过，于是也像个好斗的公鸡，全身的攻击性都向黄追一个人展示开来。
　　也只有和黄追斗嘴的片刻，小碗才像是以往的小碗。
　　不咸不淡得过了两个月，陈小马实在受不住一个女人整天闷在自己家里，精神恍惚也就算了，还忽然半夜爬进他房里，吵醒他拉着他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便做主，首先是联系老同学季礼，给她做心理咨询，另一边计划着要给小碗找房子搬出去，还撺掇她赶紧找个工作充实充实，人生可不能就此荒废。
　　“小碗小碗，你总是得有一个饭碗的。”小碗一听也有些道理，放下手里的猪蹄便开始海投简历，只是曾经的圈子是决不愿意再接纳她的，只好找点脱离专业的事情做做。
　　其中大多杳无音讯，小碗却也不算着急，开始有了期盼，因此等待的日子便不再漫长。不久，一家名叫“羊日远律师事务所”的小公司的面试通知静静躺在小碗的邮箱里，小碗对这个公司没啥印象，也没啥概念。
　　“律所啊？都没什么印象了，当时可能就随便投的，这行我顶多算一知半解，就能说出张伟和何以琛两个人名。”小碗趴在桌子上，苦恼地看着这唯一联系她的工作机会。
　　“不过你说是不是真有何以琛这样的清冷帅哥在等着我？其实是开启我新的爱情？”
　　小碗自言自语，陈小马已经懒得理会，看了一眼她应聘的岗位又扯起嘴角，“快准备身像样的衣服去看看，人家招聘的也就是个前台，一般来说，看得过去、有点基本的礼貌和语言能力，看着不太傻就能通过。”
　　小碗瞪眼，“那我是不符合了，我属于看起来就聪明伶俐的那种，有没有智力需求较高的岗位？”
　　“屁，快回去挑身衣服准备准备，别在我这碍眼了，”小碗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大头娃娃墨绿色T恤，大红色喇叭裤，还有染得乱七八糟的颜色的头发，是有点影响清平居的整体形象了，陈小马可不愿意打量她这一身，“而且我觉得，说不定真有何以琛等着你，只是可能性更大的应该还是……张伟律师！”
　　陈小马在小碗偷袭他的前一刻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先一步抓住小碗的拳头，推着她出去，“走走走，你快去当你的花瓶前台，没成功上岗就别回来见我。”
　　阿卉听了就把小碗送回小马家去，小碗一路上还真对面试上心了，“那我是不是应该赶快染回黑头发，看着端庄点？”
　　看了眼后视镜里嘟着嘴巴的女人，阿卉无声地弯起嘴角，正是北京的正午，光影交错在车玻璃上，树叶沙沙地迎风欢呼，小碗脑海里忽然开始幻想新的生活样貌。
　　“小碗姐怎么样都好看。”
　　“不错，阿卉和我所见略同。”
　　最后还是去染了个栗子色的头发。
　　羊日远律所的位置还算靠近中心，只是规模实在有限，小碗估摸着加上羊日远本人大概也就二十人上下。小团队或许关系简单点，也没什么不好，她想着。
　　面试她的是一个还算年轻的律师助理，过程实在随意，小碗心里觉得这次面试的正式程度完全比不上自己身上专门准备的轻奢套装。
　　“张小姐您对薪资有什么期待吗？”绞尽脑汁问了张小碗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王助理挺满意她的，于是开始探听她的想法。
　　“我对薪资没有特别的要求，现在找工作挺难的，能按照北京前台的平均水准按时发给我就行！”小碗倒是依旧机灵，因此也总是招人好感。
　　王助理也不例外，看着年轻女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颜，心里真是满意极了。“那您可以放心，我们还是能保证给您超过平均数的薪资的。”看来也不是抠门的小公司，小碗心想。
　　工作就这么在随意中确定下来，小碗答应了下周就到岗，正要出律所大门，迎面撞上一个身穿黑T恤的男人，小碗抬头，该说男孩更贴切。男孩很高，目测一米八五，小碗刚好对上他的眼，大欧式双眼皮，实在漂亮，然而脸庞线条却十分冷淡，真是长了一张矛盾的美人脸。整体气质又是散漫的，小碗没来得及观察太久，对方说句“抱歉”就错身走进去了，小碗也不再多想。
　　谁知道还有第二面的缘分。
　　小碗才不能轻易放过陈小马，从他家搬出去他倒是清净了，而她就要过上打工人的劳累生活，小马最终妥协，答应在打工人发下工资前先帮她付押一付三的租金，小碗这才欣然离开。
　　小碗也算突如其来了一点事业心，找的房子就坐落在羊日远律所周围三公里范围内。一大早叫来阿卉当苦力，帮她搬大大小小的行李，阿卉总是十分可靠的，小碗目送他开车离开后心里夸赞。
　　小碗买了杯绿豆沙冰便去坐电梯，电梯门将要关上时，缝隙间挤进来一只手臂，感应门又打开。
　　进来个男人，小碗随意看一眼，正对那双自然含情的眼睛，是昨天撞到她的那个。此时他没穿黑色T恤，而是一整套深蓝色西装，倒像个讨生活的成年人了。
　　王川对电梯里的女人倒没什么印象了，他皱了眉，今晚还得加班，又不能回学校打球了。他是法大的研究生，听他说想早点实习，导师就引荐他去了好友羊日远的工作室，这才一个月时间不到，他已经忙到要吐。尤其最近羊律开始带他跟大案子，一边是无限跃跃欲试的兴趣，一边是枯燥的工作内容和大量的熬夜加班，他最近都有点神经衰弱。
　　二人心思各自飘忽，直到发现他们住同一楼层，同一区间。这边的房子面积很大，房东一般都会把一整套分开来租，小碗租的刚好就在王川所在那套里边，王川看着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女人，心下明白，今天房东跟他打招呼说会来一个新租客，大概就是她了。
　　小碗则吃惊许多，她可想象不到和这个弟弟有这么巧合的缘分。只是这个人此时看上去有些烦躁，她也不愿意惹麻烦，便自顾自进去，关上了门。
　　她的套间中最好的是采光，一个大大的飘窗在床的旁边，盘腿坐上去，看着阳光照射进来，整个人心情大好，然而不一会便转过身来，看着房里堆着的十来个没收拾的纸箱子，又是一阵叹息。
　　“她从小最讨厌的就是收拾房间。”喻玫已经无心吃饭，陈小马说到小碗搬进新房子时的烦躁，两人都笑出了声。
　　“确实，都无法想象她大学生活是怎么鸡飞狗跳着过完了的。”小马一想到小碗的飞扬跋扈便替她的大学同学感到害怕。
　　“她也只对最信任的人这样，”喻玫倒不觉得小碗总是如此不管不顾，她内心可太敏感了，“那个王川可真是意外。”
　　小马默认，“说起来挺可惜的。”喻玫便打起精神听他说后来的事。
　　羊日远律所的正规性就体现在也喜欢开会。周一一大早就是全员会议，小碗这个新人自然就被拉到台上自我介绍，律所的人还算平和，没为难她一个小前台，王助理交代了一些具体的问题便放她下来。此时会议室的门从外边打开，一行三人走进来，里边的人都站起来，小碗也赶紧跟着起立，她见过宣传栏的照片，知道是大老板来了。
　　羊日远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他们走进来坐下后，大家才也再次坐下，小碗一看，跟着羊日远进来的男的不就是隔了一堵墙的年轻帅哥租客！
　　难怪第一次碰见的时候他来这家律所，原来是在这工作的，只是年纪看着不大，应该不算正式的律师。
　　经过大家的交谈，小碗知道了他叫王川，王川倒没机会注意她的存在，王助理交代她先去前台工作，便关上了会议室的门，众人神情严肃，看起来要讨论重要的问题。
　　小碗乐得轻松，一天下来也没什么人找她，会议室一直没人出来，只有王助理中午的时候吩咐她给大家订盒饭。她只觉得律师真辛苦，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顺便帮所有人订了咖啡，王助理夸她一句“会来事”便进去送吃的，小碗依旧百无聊赖。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算是有点过惯了。
　　有一段时间，小碗都觉得自己的肉身完全脱离了从前，就这么恍恍惚惚的，行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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