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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胜之局
晌午时分,才匆匆比了三场,听城外的人回来报信说,上场的是位年轻的公子,拿了射箭的头名。在场外看比试的武人说,那公子长身玉立,百步穿杨,在千钧一发之际顶住压力,比那常年在马背上的燕云人还多了六环,威风得很。
也就是说,上午的比试二比二,平。众人才算舒了一口气,满心期待着下午的赛事。下午分别是,乐、棋、御三门。
午饭时分,容月、宋津,方舟行三人齐齐没了踪影,容榄嘀咕着三人天天不知道干什么乱跑,连吃饭都看不到人影。
却看到苏南负责比试进程的官员跑来和姜夫人商量,姜夫人沉着面色,神色不大好。顾婷担心,那官员一走便走到了老师身边。容榄眼看不对,也走了过来。
“师父,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顾婷问。
姜夫人愁容满面,姜夫人身边的婢女小声告诉顾婷。
“姑娘,下午的乐道之比,原本定得是夫人的孙女,邵婷姑娘,可是刚才王大人过来说,潮山公携邵婷姑娘归途至湘州时遇到了山匪,如今还没有消息。”婢女也是一脸泪色。
顾婷立刻挽住姜夫人,道:“师父,您先别担心,顾家有亲信随太子殿下在湘州驻防,我这就命人送信去湘州,一有消息马上传回来。”她声音掷地有声,顿时给姜夫人带来些许宽慰。
姜夫人中年丧女,女婿不久也亡故,晚年若是潮山公和邵婷有什么闪失,她怕是承受不住。不过,正在顾婷担心之时,姜夫人倒是比她想象中的刚强许多,她抓着顾婷的手,说:“不必担心我,你的棋比要开始了,要专心,要冷静,记得我教你的,明白了?”
顾婷点点头,明白。
下午第一场,乐道比试开始了。
“咦,今日来比试的竟然不是邵姑娘?”
“邵师姐没赶回来么?”
“没有,听说路上出了事好像耽搁了,临时换的人呢。”
“这…换得是知州家的林姑娘吧。”
“正是,所谓邵家的七弦琴,林家的引凤箫,今天的这场比试可有的看喽!”
不曾想,临时找来的这位,竟然是林知州的女儿、林重的姐姐,那位鹿山书院弟子梦中的神女,林知宁。
她款款走出场,她看着清瘦,柳腰纤细,一身碧色罗裙,妙目含情、明媚鲜妍极了。不仅看着弱柳扶风的,说话也温柔款款的。
对面出来比试的也是个女孩子,看着林知宁,颇有些跋扈地说道:“邵婷呢,我这次来苏南就是为了和她比琴的,她怎么没出来。”
林知宁答:“邵婷姑娘未回,这场比试便由我来。”
对面比试的那个女孩子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颇有些不屑。
二人便开始较量。林知宁拿起引凤箫,吹了一首蝶恋花,这是她最最熟悉的曲目,也算是成名曲。邵婷比她大一岁,因是潮山公和姜夫人的嫡亲孙女,自幼受到的关注便多,于是成名的也早。一张七弦琴被她演奏得如梦似梦,多少人称她是乐道百年不出的天才,又有潮山公和姜夫人的培养,来日必成大器。邵婷当时爱谈蝶恋花,林知宁便也开始练蝶恋花,一开始林知宁也弹琴,只是总有人说她的琴声不如邵婷,她便弃了七弦琴改练箫。她在箫上果然天分更高,渐渐的,便有人传出了邵家七弦琴,林家引凤箫的说法。
曲调缠绵悱恻、柔情似水,众人皆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叫好声阵阵。
“不愧是和邵姑娘齐名的林家引凤箫啊!”
“好!!”
林知宁浅浅一笑,退了下去。
燕云那姑娘抱着琴走了上来,一身红裙,骄傲的样子很是吸引人。她说:“我们燕云人,乐道在风骨、在琴中情曲中意,我今日要弹得是凉州词。”
她曲声铮铮,暗含凄凉萧瑟,谈到一半突然转而激烈,颇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意境。林知宁的脸色也随之渐渐变得苍白。
曲声终了,众人纷纷沉浸在这壮志豪情、气势冲天的琴曲中难以自拔,沉浸了许久。颇有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的意思。蓦然,台下齐齐发出了掌声,掌声雷动。
最终,燕云的那位红裙子姑娘赢得了比赛。湖国乐道一比,输了。
台下有人叹息,“唉,若是邵姑娘在就好了,这……”
“谁说不是呢?”
“还说邵家七弦琴,林家引凤箫呢,我看这引凤箫也不过如此么。”
林知宁听着这些话,红着眼眶下去了。顾婷叹息,这林家小姐箫声婉转,技艺超群,已是难得了,只是燕云那姑娘曲中有景,景中有意,是另外一层了,输了也并不奇怪。
突然燕云使团那边来了位白衣公子,刚才那位红衣少女猛地跑了过去,燕云使团的众人一下子围住了那少年,旁边的人也看不清他的容貌。顾婷看着那一袭月牙白,倒是觉得很熟悉。
不久燕云那边来人,说燕云世子想将棋道放在最后一项比,先比御道。随后二人再在郊外的山亭中再比最后一场。
湖国这边的人来问顾婷,顾婷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众人连带着场下的百姓便一同前往郊外。
下午比试的是骑马之道,上场的那位还是上午比射箭的那位公子,一人比两场,顾婷颇为敬佩,倒是想见识一下。本来以为下棋要耽误了,没想到临时改变的主意,倒是能成全她。
场外众人隔得远,只能远远看到两个少年的影子。顾婷一眼就看到那个一身黑袍身姿挺拔,看上去就与旁人不同的男子,他骑得也是一匹黑马,看上去轻松随意又引人注目。
本次比试以鼓声为号,敲三声便算做开始,率先跑完十圈的便算获胜。
“咚…咚……咚!”
燕云人骑着一匹白马率先飞奔而去,顿时领先了不少。而那黑衣少年呢,不慌不忙在后边保持着一段距离。燕云人加速,他便也加速,两人距离竟然一直保持着三步的距离。直到第五圈,黑衣少年似乎是没了耐心一样,突然猛得加起速来,燕云人一时不察,想要追赶也是有心无力。黑衣少年一骑绝尘,率先跑完了十圈,足足落了那燕云人半圈多。
这一场御,也是湖国胜。这少年不吭不响,竟是拿下了两场胜局,他驾马归来,往众人的方向来,尘土在他背后飞扬,他一脸轻松愉悦,黑发也在空中被风吹散了几小搓,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的风姿。
少年生得精致俊美,又不显得女气,反而是英挺潇洒,骑着马儿朝众人飞奔来的样子,像是乘着晚霞的光,借太阳的余晖来衬托眼前的少年。
顾婷看着越来越近的人,旁边的百姓欢欣雀跃。她却登时不敢置信。
少年也看到了她,便下马向她走了过来。
顾婷张口:“富贵花?”
少年听到她的称呼,看她直愣愣的目光,恍然知道是在说自己。当日去鹿山书院下棋确实是穿着华丽了些。他心虚似的摸摸头,却又忍不住乐。
富贵花?什么鬼名字,可真会起。
少年自诩大度,不计较这些。主动打招呼:“顾姑娘,又见面啦。”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和赛场上乘风的认真少年真是两幅面孔。
顾婷说:“没想到贺公子骑射竟然如此厉害。”
另一旁的小少年顿时纠正,“什么贺公子,表哥明明姓陈啊。”
顾婷一顿,转而看向身边的小少年,指了指侧面的黑袍少年,问:“他姓陈?”
还没等富贵花给自己的小表弟指示,小少年重重点了点头,说:“对啊,我才姓贺,表哥姓陈。”
顾婷继续问:“你叫贺歆?”
小少年顿时瞪大眼睛,问:“对啊,你怎么知道?”
顾婷笑了笑指了指黑袍少年。
富贵花黑袍少年眼看着小表弟全给自己交代了,也颇有些无奈,看着眼前平静的直愣愣看着他的少女,不由得有点紧张。
“干嘛,一直盯着我,怕不是迷上我了。”他开口。
顾婷刚要反驳,耳边传来声音。容月便跑了过来,“顾姐姐,就等你了,棋道比试开始了。”说着便把顾婷拉走了。
顾婷懵懂坐在棋桌前算,才想到先前比了六场,礼、数、乐都输了,射、御、书又胜了三场。没想到最后一决胜负的竟然是她这一场。她的压力陡然升了起来。看向台下乌压压的百姓,还有她的同窗、好友还有师父都在。她顿时稳了稳心神。
燕云世子才走了过来。他一身月牙白,勾着银白色天蚕丝的线,上边还绣着竹叶花纹,通身气质清贵非常,真就像皎皎的一轮白月。
他走近了,顾婷才发现对方就是当日和自己在藏心庭对弈的公子。她下意识叫,“师兄。”说完了才觉得失言,便闭口不言。
当时她还以为对方是昭文书院结业的学子,是她系出同门的师兄。不曾想,这误会竟然这般大。
宁昭远坐了下来,道:“我欠潮山公一个人情,便答应他在藏心庭中与昭文书院的学子下棋,不曾想当日认错了人,不过还好,没有下错棋。”他声音也和长相一样,清清冷冷的,但却很好听。
“顾姑娘如今便胜过我当年了,要比我好。不过当日,我也并没有尽全力,你要小心。”
顾婷点点头。
“那便开始吧。”宁昭远还像那日一样,将白子递给了她。
宁昭远颇有君子之风,和容榄有些相通,却又不同。容榄温和,让人有亲近之感,宁昭远亦温和,却不自然地透露出疏离,他气质卓然又出身高贵,一下子便显现出不同来。
他的棋路果然变了,稳健中从容杀伐,攻守兼备,顾婷险些招架不住。他的棋道果然比藏心庭那日要精深许多,如若没有姜夫人的教导,她今日必输无疑。此时的顾婷已占下风,棋路被宁昭远一点点蚕食,若她持续没有动作,就只能等着宁昭远合围。
顾婷陡然间想到姜夫人说的话,“要专心,要冷静,记住我教你的。”
顾婷更加谨慎,尽量不出现任何破绽。宁昭远的棋路也随之转为大肆进攻。一时顾婷只能被动地防守。随后二人互有得失,总得来看还在一时伯仲。旁边观棋的人便有人说,若是最终是平局也是好的,一切就回到起点了。湖国虽拿不到另一半孔书,却能保留住如今的这半本,也是不错。
宁昭远眉头深锁,似乎是在寻找变局。燕云那边的人也都跟着啧啧称奇。
“还没见过有人能把世子逼到这个地步呢。”
“竟然还是个女孩子,一个好看的女孩子。”
“听说她是姜夫人的弟子呢。”
“怪不得呢,下棋这么厉害。”
随着时间的拉长,天都黑了,二人的厮杀也是愈演愈烈,几乎是寸步不让,你围我几子,我变杀你几子。顾婷突然发现了宁昭远忽略的一处可以做陷阱,就像师父教她的棋谱那样,她并未表露,而是从旁出落子,就好像是她想要试试合围一样。
瞬间合围就被宁昭远堵死了,但他也没发现顾婷设下的陷阱。走了几步之后,宁昭远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顾婷浅笑,继而猛攻,这落下的陷阱宁昭远如今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了。
宁昭远认认真真看了对面的女孩子一眼,又转眼落在棋盘上。他心想,恐怕要输了。那天他和顾婷说的是真的,他经常输,可是输的都是那些年过几旬的老古董,同辈之中,未尝一败。
顾婷扭亏为盈,占了上风之后也没有大意轻松,而是继续稳扎稳打。以微弱的优势赢了这盘决定胜局也决定乾坤的棋。
眼看着白子的胜局,顾婷眼睛一亮,朝着对面的宁昭远说:“世子,我赢了!”颇有些女孩子的俏皮活泼。
宁昭远认认真真看着她,点点头。眼看着手边的棋局,再一起将对方刻进记忆中。虽然在藏心庭他对宋津和容榄说,顾婷远胜于他,但那说得是未来的一日,而他也没想到,这未来竟来得如此之快。
台下顿时发起了巨大的响声,众人有叫好的,有奔走呐喊的,还有的跑回城里去传消息,一时气氛极为热烈。一个年轻的学子激动地喊:“湖国赢了,湖国赢了!”
旁边老者也跟着流泪,“老夫有生之年,终于得见,孔书两半合一了,上天佑我湖国啊!”
眼看着对面燕云使团的人,气氛便有些冷滞,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家世子。这是世子第一次与同龄人之间输棋,大家都知道输棋在所难免,但一旦这个人换成了宁昭远,大家就有些受不了了。世子缓缓走过来没有出声,身旁的红衣少女小心翼翼地说道:“表哥,下一步我们?”
世子答:“休整两天,进京交付孔书。”
红衣少女顿时蔫了,“真的要给呀,唉,本来说赢了孔书让表哥你拿去给王妃做礼物的。”
世子答:“孔书能完整是好事,相反今日的输局让我印象深刻,也算留个纪念了。”他还是一身的清冷,似乎没什么改变,又似乎有什么变了。
他看着头上明亮的月光,回头看少女欣喜时眼里的星光,没有说话,带着众人回了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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