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渡野

　　童渺将粥递到了裴颂跟前，嘱咐道，“小心烫哦。”

　　裴颂对她道了声谢。
　　在拿过白瓷勺子后，他便把上面撒的葱花轻轻拨过，全都挑了出来放在纸巾上面。

　　见状，童渺对他问道：“你不喜欢吃葱花啊？”
　　裴颂点头。

　　何止葱花，姜蒜洋葱和香菜这些裴颂都不喜欢吃。

　　瘦肉粥熬得很好，色泽鲜亮。绵密黏滑的米颗颗见粒，此时冒着腾腾热气。
　　吃下第一口的时候，裴颂才感觉到自己其实是饿的，于是后面喝粥的动作便也加快了。

　　看他吃得差不多后，童渺才开口问道：“怎么样，你觉得好吃吗？”

　　“就是粥的味道而已。”裴颂谈不上来有多好吃，因为他本身对食物的美味要求不高。
　　但是，在看到童渺有些期盼他怎样回答的眼神中，裴颂还是补充了一句：“是好吃的。”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后，童渺脸上露出了一副幸好的笑容，和裴颂意想的一样。

　　裴颂觉得蛮不可思议的。
　　明明在学校里一天都没敢转身和自己搭话的童渺，今晚就又是带着他去卫生站看病，又是来到面馆这边喝粥。

　　两人完全就不像是陌生的久别重逢。

　　裴颂没有再多想，继续喝着剩下的粥。

　　突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回来啦。”
　　裴颂坐着的方向正对着门口，瞥见到少女耳边带着一样东西，像是助听器。

　　裴颂没有在意，继续低头吃着。
　　童渺倒是认出她的声音，转身喊过，“小穗！”

　　“渺渺，是你啊。”闻穗没想到这个男生跟前坐着的人是童渺，她有些惊讶，又快速地收起了神情。

　　正好这时候裴颂吃好了，他看了看菜单上面的价格，掏出手机起身去前台付钱。

　　“哎，那个男生是谁啊？”趁着裴颂离开，闻穗小声凑到童渺耳边笑道：“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而且这怎么甚至比闻叔叔的猜测还要离谱啊！

　　童渺急忙摆手否认，“你别乱说，他就是我同班同学而已。”

　　“同班同学？”闻穗听后表示深感怀疑，她看去前面在付钱的裴颂，“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咱们渺渺带同班同学来我家面馆啊？还是一个完全没见过的男生呢。”

　　后面的字眼闻穗故意拉长着，童渺急着解释话语都差点打乱了，“真，真的……你怎么，怎么和闻叔叔一样乱说呢！”

　　闻穗也不逗她了。
　　盯着她一眼后，闻穗然后凑近说道：“渺渺，你等一下可要在别人面前露出小心思了。”

　　听着她话里有话，童渺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面馆前台收银提醒了金额到账的声音，闻穗不再多说，便走向里面找宋宛芸他们。
　　裴颂将手机放进口袋，对童渺说：“回去吧。”

　　晚上的街巷没有早上那般热闹，店铺老板们都关了门，一连串过去的铺子都熄了灯，只有楼上点着亮光。

　　裴颂在童渺跟前。
　　走了一段路后，他犹豫了几番斗争，终究开口问道：“童渺，你不舒服吗？”

　　“啊？”童渺停下脚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要这样问自己，“你为什么这样说？”

　　裴颂指了指她的脸，“你的脸很红。”
　　他刚才从面馆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童渺急忙捂了捂自己的脸，感觉也比平时要烫。

　　裴颂蹙着眉头，猜想道：“你，也发烧了？”

　　想着，他就自觉往后退开了些。
　　可是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感冒传染给她吧。

　　童渺急忙否定，“不，不是的……”

　　想到闻穗刚才对她说的那句“小心思”的话语，童渺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本来就是容易情绪激动，会害羞脸红的体质。
　　刚才被闻穗刚才那样打趣着，自己急忙激动辩解，情绪上来才脸红的。

　　裴颂有些半信半疑，“真的没事吗？”

　　童渺急忙点头，笑着说：“没事，就是走路有些热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绿化带草丛被晚风吹得飒飒声响，带着些许凉意。

　　童渺：“……”
　　既然她强调着自己没有事情，裴颂也不再度追问，便继续往前走去。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临近到家的时候，裴颂居然率先地发起话题。
　　童渺走上前，示意让他继续说。

　　裴颂踩过一处边坡的石板阶梯，缓缓开口：“你不觉得和我这样的人相处，会很厌烦吗？”

　　童渺愣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晚风吹过裴颂的脸，让他觉得额头的滚烫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自顾地说着，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你说的，我现在和小时候的模样完全不一样。我的性格其实很糟糕，某些时刻没人受得了……”

　　回想抑郁病发的时候，裴颂只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浑身上下都爬满着啃噬的蚂蚁，把他咬的千疮百孔。

　　情绪和心境也会感觉无比低落。
　　哪怕是在白天，他一睁眼看到阳光都觉得充满了阴暗的气息，没有希望。

　　意志力限制着他的活动，连最喜欢电吉他都不敢去触碰。

　　抑郁让他怀疑自己，不愿与人交流。
　　是消沉的，是颓废的。
　　是吃了一瓶又一瓶的药物。

　　那种感觉就像是阴沟臭水里面，永远都不愿意向上攀附的一坨烂泥，任由提不起劲的负面情绪肆意稀解着。

　　裴亦申说他矫情，说他如此脆弱。
　　叶蔚不止一次对他劝导，说爷爷奶奶的意外不是因为他。

　　可是，这些并不是导致他症状的所有原因，他的父母从来就没有深刻了解过自己。
　　裴颂唯一所庆幸患上的只是心理性抑郁，而不是生理性抑郁。

　　否则，他肯定活不到回来摇岛这里。

　　童渺听着裴颂的话，似乎能够从他隐晦的话语里明白些许。
　　类似抑郁之类的心理疾病吗？

　　“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童渺向他缓缓靠近，“我曾经读过一首诗，里面说过‘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这句话，我印象很深刻……”
　　裴颂抬眼向童渺望去。

　　“裴颂，你现在可以不用对我全盘托出。你可以选择尝试着把我当成你的朋友，直到你愿意和我说的那天。”

　　童渺对他会心一笑，想让裴颂尝试地相信着自己，“况且，我们小时候拉过钩的，你还记得吗？”

　　裴颂回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在自己即将坐上离开摇岛的车子前一刻，女孩穿着来不及换掉的芭蕾训练舞裙，一路喊着他的名字跑到跟前。

　　她一跑来，就对他伸过小拇指，示意他和自己拉钩钩——

　　“裴颂，你要回去了吗？”
　　“对。”
　　“那你说好了还会回来的，不会食言吧？”
　　“嗯，一言为定。”

　　临海方向的晚风愈发猛烈。
　　童渺走在裴颂身后，两个人回来中途也是一直保持不说话的状态。

　　回想刚才对他的一番说辞，童渺现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裴颂听了后也没有拒绝和反驳自己，既然这样那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童渺嘴边挂着笑意，不知不觉已经跟着裴颂回到了家。

　　在老房子跟前，童渺率先地和裴颂道别着，“那我先回去了。”

　　裴颂手里还拎着那一袋子药，点了点头。
　　童渺原本还想着他会和自己说什么，没想到还是这么闷。

　　但是她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多年未见的生疏感。
　　至少，对于裴颂的印象，她也不只是仅仅于冷冰冰的模样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旁边的人开口说了，“童渺，今晚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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