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夏

　　父子俩一个对视，谁都不确定温锦澜站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心里都拉紧了弦，只怕要崩。

　　温锦澜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不动声色。

　　尘埃浮在空气里，浮在三个人之间，最终却都被窒息地落到地上不得动弹。

　　好一会，三个人之中，还是温锦澜在爸爸哥哥紧张的注目下先有了动作。

　　她抬起腿，一步一步往下走，平静，淡定。

　　走到地面上，走到郭锦鸿面前，温锦澜拉过他的手，拉着他又一起走到郭峻贤面前，拉起了爸爸的手，朝他俩抬了抬下巴：“你俩也把手拉起来。”

　　两个男人配合地拉在了一起，虽然指头都有些僵硬。

　　温锦澜两只手用力握紧了他们，一副少女老成的样子：“我们家里只剩我们三个了，我们为什么明明爱着对方，却还要互相伤害对方？”

　　“妈妈。”温锦澜看去壁炉上微笑甜美的女人，“她选择自己带走痛苦，是想让我们快乐。可是为什么我们却反而失去了快乐，一个个痛苦不堪的样子？让妈妈知道，她会怎么想？”

　　“妮妮。”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唤起她的名字。

　　温锦澜摇了摇头，止住他们，继续说：“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郭少，你不要总是借题发挥指责老爸。同样，妈妈的问题也是妈妈的问题。老爸，你不要再为这个陷在自己的自责里。”

　　双手被牵的两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心里说不上来是悔是悟还是心疼。

　　“真快，我马上就20岁了。你们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哭丧着脸迎接我的20岁吗？”

　　“傻孩子，当然不会。”郭峻贤笑了，松开儿子的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说，“时间真的很快，我的宝贝小女儿都20岁了，都会教训老爸了。”

　　“就是啊，我一手抱大的小不点居然会教训我了。”郭锦鸿也换上了惯常的嬉笑。

　　“我们拥抱一下吧。”温锦澜笑着说，率先主动抱了抱郭峻贤，又抱了抱郭锦鸿，再一脸期待地看去他俩。

　　两个男人堆着笑，张开怀抱尴里尴尬得互相碰了下。

　　几十年不曾做过的事，这一刻却让他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宽慰与温暖。

　　两人抢着去搂温锦澜。

　　温锦澜笑了，用自己一双纤细的胳膊将三人拥在了一起。

　　*

　　吃过早饭，温锦澜告别了老爸，上了郭锦鸿的土豪金跑车。

　　后视镜里郭峻贤的身影渐渐缩小到淡无，温锦澜心里有一丝不舍：“老爸很孤独。”

　　郭锦鸿摁了CD放出轰炸般的狂舞劲曲，遮盖了她的声音。

　　温锦澜只好靠上椅背，什么也不说了。

　　回到郭锦鸿在市区的别墅，郭锦鸿有事要出门，临走前，指了一款手游给妹妹：“这游戏是美国AF公司新出的，我拿到国内代理权了，昨天刚开始公测。给你个账号，你去打一打，给我找找漏洞，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行啊，什么类型？”
　　“末世丧尸。”

　　“听着很有挑战性啊。”
　　温锦澜掏出手机下载了游戏APP，用内测ID登录了进去。

　　开局就是遍地丧尸，整个世界都在惊悚。

　　温锦澜起了斗志，先把ID上的内测数字随意改了个名：扒了坟头去蹦迪，然后扛上一把枪便和丧尸们干上了。

　　精彩，刺激，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温锦澜捧着手机玩得饭都不吃，停不下来。

　　某一局中，战斗有点激烈，她临时拉了个队友组队，丧尸全部干掉之后，她发现队友信息底下有个“解盟”的按钮。

　　指头轻轻一碰，队友秒变成了敌人，温锦澜手起枪落，她成了唯一一个胜利者，夺得了全盘奖励。

　　还有这样的操作？
　　太骚了！

　　满屏的烟火绽放，远景角落里是倒在血泊里的队友。

　　温锦澜觉得有点意思。

　　忽然聊天框里发现刚才的队友有留言给她：“合作愉快。”

　　应该是被她解盟之前发的。

　　可惜了。

　　重开一局，继续。

　　画面刚打开，还没武装好，头顶一声“嘭”，人物已经game over了。

　　温锦澜看去发枪之人，正是之前被自己解盟的玩家，ID：潋色清奇。

　　这名字……不会是个女的吧，报复心好重。

　　温锦澜转手退出，换一局再来。

　　结果到哪，【潋色清奇】都追着她打，目标明确，不死不休。

　　温锦澜敲出私信：【你有意思吗？】

　　对方回复：【叫你背叛我。】

　　【一个游戏而已。】

　　【对，你就是我的游戏对象。】

　　【你神经病。】

　　【陪你玩的神经病。】

　　温锦澜丢开手机，退出了游戏。

　　【你别跑。】
　　【我们单挑一局。】
　　【再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何嘉晟捧着自己手机连发几信，气焰嚣张。

　　*

　　瑞江，何家别墅。

　　何嘉晟第一次玩《末世丧尸》，开头觉得有点意思，刚遇到一个比较合拍的队友，结果转头就被人背叛了。

　　真是人心叵测。

　　放下游戏，下楼陪妈妈周岳琳说说话，傍晚时，爸爸何振楠和姐姐何嘉麒一起回来了。

　　“臭小子，回来了也不去公司帮忙，在家干什么？”何振楠一见儿子就训上了，脸上却是疲惫的高兴。

　　“儿子今天陪了我一天。”周岳琳笑着将自己纤纤玉指伸到丈夫面前给他看，十指指尖上新做的美甲，个个淡蓝渐变成透明，如湖水欲滴。

　　“这颜色……”何振楠眼前一亮，拉过夫人的手，笑了笑，“好看。”

　　“从调色到绘图都是儿子一手包办。”周岳琳赞不绝口。

　　“这品味……啧啧。”何嘉麒却一点也不恭维，挖苦笑去何嘉晟，“清奇。”

　　“你说对了，我要的就是清奇。”何嘉晟笑。
　　心想有机会给温锦澜做一套，配上她那身清雅灵动，那才叫美。

　　在家一个长假，何振楠将何嘉晟留学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何嘉晟买了雅思的书，准备全力以赴。

　　何振楠白手起家，如今人到中年，事业有成，儿女双全，最是人生得意之时。

　　不过他心里有一点心事未了，趁自己现在气势足，有干劲，他打算将公司未来的投资方向放到栖原去。

　　何嘉晟得知，有些惊喜：“为什么是栖原？”

　　“因为那是你老家。”何振楠笑着说。

　　何嘉晟这才知道，他们何家祖上原来是栖原人，只是他爷爷当年参军打仗，后来落户落在了奶奶的家乡瑞江。

　　何振楠出生在瑞江，何嘉麒和何嘉晟也是，而且以前家里也没人提过这件事，所以姐弟俩都不知道自己的祖源其实在栖原。

　　“太好了。”何嘉晟一想到温锦澜就是栖原人，心叹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他们的未来可不更近一步了。

　　何嘉麒也觉得不错，何振楠说了，栖原那边放手让她打头阵，何嘉麒虽然是女孩子，但事业心很重，她想自己闯片天地。

　　只有妈妈周岳琳反对强烈。

　　她说不行：“为什么要去栖原？何振楠你在想什么？”

　　周岳琳性子温婉，长得非常美，年轻时曾经是世界环球小姐，嫁给何振楠之后便在家里相夫教子。

　　对丈夫对孩子极尽温柔耐心，别说平时说话声音大了，就连语气急一点都很少有。

　　但此时，她声音很大，还连名带姓地叫了何振楠的名字。

　　何振楠皱了下眉，笑着说：“就我说的原因，我想回去认祖。”

　　“认什么祖？”周岳琳更激动了，“你出生在瑞江，你的祖就在这里，何振楠你别搞事情。”

　　何嘉晟姐弟俩面面相觑，不太听得懂，感觉父母之间有个超大的秘密瞒了他们。

　　何振楠脸上有些不悦，拍了拍周岳琳：“好了好了，以后再说。”

　　何嘉晟心里存了疑，但当时情况下，也不好多问。

　　后来回校前一天，他和姐姐聊天，问起这件事，何嘉麒一头雾水，她也不知情。

　　“那你记不记得妮妮？”何嘉晟问，“就小时候爷爷带我们去栖原，拜访他老战友那次，那个爷爷家的孙女。”

　　当年他们姐弟俩一起去的栖原，何嘉晟只记得一个“妮妮”，别的全不记得了，想必何嘉麒比他大几岁，估计记得多一点。

　　果然，何嘉麒几乎都没思索，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眼色里一份警惕。

　　这反而勾起了何嘉晟的好奇心：“你怕什么？你现在和他们家还有联系？”

　　何嘉麒盯着弟弟看了几秒，直到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可以说秘密的信任时，才说：“谈不上联系。那人家姓郭，是栖原首富啊。就我们小时候去住的那个老房子，听说现在已经变成历史文物博物馆了，老值钱了。”

　　“是吗？”何嘉晟不太记得了，模糊记忆里大概是青砖木雕楼，院子很大，细水假山，到处是沉年的木香味和大树遮住的树荫。

　　何嘉麒说：“上次我去美国，遇到妮妮的哥哥了，你还记得那个人吗？”

　　何嘉晟摇摇头，一点印象也没有。

　　何嘉麒接着说：“其实我也不记得了，美国那次见到面才想起来的。那个人现在真是风流。”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何嘉麒咬了下唇，低下头，眉睫里一丝难以言喻又羞涩的神情。

　　何嘉晟笑了：“他怎么风流你了？”

　　“什么风流我？你瞎说什么呢？”

　　“我瞎说我瞎说。”
　　朦胧的爱情都是需要保护的。

　　换以前，何嘉晟一定会刨根问底，现在自己初尝情滋味，忽然就很能理解姐姐的心情。

　　他继续问：“那妮妮呢？你有消息吗？”

　　“你一直问她做什么？”何嘉麒反过来扒他的心思，笑着问，“你是不是惦记着娃娃亲那事？”

　　“当然不是。”何嘉晟一口否认。

　　娃娃亲的事，他也有点印象，就是两位爷爷说的玩的。

　　当时他不过才五岁，分不清大人的玩笑和真话，他们让他亲一下妮妮，娃娃亲就算定下了。

　　他就真的亲了妮妮，还把人家小姑娘亲哭了。

　　后来长大些，才觉得这事很荒唐，自己被捉弄了，但是两位爷爷已经携手见马克思去了，他总不能去责怪他们。

　　再后来，去临大上大学，遇见温锦澜，他总觉得她和妮妮之间有些相像，或者有某种联系。

　　他现在只想喜欢温锦澜，想要温锦澜做女朋友，但如果温锦澜和妮妮是认识的，以后大家见面会不会尴尬？又或者被温锦澜知道，自己小时候亲过妮妮，她会不会生气？

　　虽然这些无足轻重，不必在意，可他心里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一团雾气，填充在胸口，以为没什么，却又影响呼吸，以为影响呼吸，却又好像没什么。

　　而何嘉麒接下来的话让他很吃惊。

　　何嘉麒说：“那个妮妮听说后来病了，变成智障了，不会说话。”

　　“智障？”

　　“我也是在美国时听人说的，说妮妮的哥哥在外面怎么风流，女人一个一个换得勤，都说他没有心，但是他对他的妹妹爱得要死，谁说一句他妹妹的坏话，轻则被打，重则割舌头。”

　　“……”

　　“他妹妹后来被他们藏在家里，也不好出来见人。”

　　“藏在家里？”

　　“那可不，智障啊，首富家出了个智障，他们怎么可能让人知道。”

　　何嘉晟笑了，笑得放松：“那好，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妮妮智障了，那他就不用担心温锦澜和妮妮认不认识了，那件荒唐事更不用担心会被温锦澜知道了。

　　当然，毕竟是自己小时候亲过的姑娘，他多少要表示一下同情。

　　“可惜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