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藏家

　　一周时间不到。
　　裴青菀彻底成了柳飞絮的跟屁虫兼小迷妹。

　　不但在画室一直跟着，回到家，也要叽叽喳喳地跟王阿姨分享。

　　“王阿姨，絮絮姐姐好厉害哇！”
　　“老师说她是天才，让我向她学习！”
　　“絮絮姐姐今天请我吃了辣条，好辣，嘴巴红了。”

　　“辣条不能吃，是垃圾食品。”
　　“没关系的王阿姨，小菀只吃了一点点。”

　　那时，裴青梧很烦这个被称为絮絮姐姐的陌生人。
　　还算安静顺眼的裴青菀在遇见这人后，每天吵吵闹闹的像只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烦人得很。

　　某天，小青菀小跑到厨房，抱着王阿姨的小腿撒娇：“王阿姨，我今天想邀请絮絮姐姐来家里玩，能麻烦你帮忙准备草莓蛋糕吗？”

　　得到答复后，小青菀开心地跳起来，小腿迈得飞快，跑进房间，在衣柜里翻找玩偶。

　　太过兴奋，没留意到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哥哥。

　　裴青梧看着自己被撞到的胳膊，冷脸抱着书上楼躲进房间里，却发现家里人为了防止他老一个人待着，白日里将房门锁了起来。
　　他只好再次回到角落里看书。
　　撕了张纸揉成两个小纸团，塞进耳朵里。

　　小青菀抱着只比自己小一号的玩偶从楼梯上跑下来，惹得王阿姨惊呼：“慢点慢点。”

　　小青菀把玩偶摆在沙发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转头看向在角落里写写画画的裴青梧，背着手小步走过去，分享道：“哥哥，我邀请了客人来家里玩。”

　　裴青梧头也没抬，伸出食指捅紧耳朵里的纸团。

　　裴青菀没得到回复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跑到院子里摘花，出了满头的汗。

　　站在大门处的王阿姨笑着看着她，感慨：“难得小菀这么活泼。”

　　虽不似裴青梧沉闷，但小青菀性格也偏内向，不善与人交流，没什么朋友。
　　看来送她去学画画是好事。

　　隔天
　　美术班最后一节课

　　柳飞絮被小跟屁虫邀请作客时，愣了愣，说：“那我跟家里说一声。”

　　她借了老师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报备。

　　跟着裴青菀到达那幢小洋房时，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童话风的欧式花园，而是落地窗后的角落里，坐在地毯上的男孩。

　　柳飞絮眨眨眼：“好漂亮。”
　　睫毛像羽毛，黑眼珠在阳光的折射下，澄净美好。

　　裴青菀歪头，以为她说的是墙边的玫瑰花丛，说：“那些都是王阿姨种的，絮絮姐姐你喜欢，走的时候小菀摘给你。”

　　柳飞絮收回视线：“不用了。”

　　被裴青菀拉进室内吃蛋糕时，柳飞絮被她家满墙的书震撼到。

　　裴青菀说“我爸爸妈妈是出版社的编辑，爱收藏书。”

　　柳飞絮点头，看向角落里刚刚惊鸿一瞥的男孩，问：“那是你哥哥？”

　　裴青菀点头。
　　她看见柳飞絮向哥哥走去，笑着说：“你好，我叫柳飞絮，你叫什么名字。”

　　不出意料，裴青梧头也没抬。

　　裴青菀连忙小跑过去解释：“哥哥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他平时也不怎么理我。”

　　柳飞絮：？
　　稀罕事，从小都是别人抢着认识她，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壁。

　　但她对长得漂亮的人一向有耐心，比如老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的裴青菀。
　　眼前这个小男孩也不例外。

　　陪小跟屁虫吃完蛋糕，玩了兔子搬家家的幼稚游戏后，柳飞絮看着脸蛋红扑扑的裴青菀，提议道：“我们来画画吧。”

　　裴青菀愣了愣：“好啊！”
　　絮絮姐姐下课后也画画，好努力啊！

　　柳飞絮拿过王阿姨准备的画板，走到裴青梧面前，架好，说：“来画你哥哥。”
　　裴青菀：“诶？”

　　裴青梧依旧没反应。
　　半小时后，他似乎是口渴了，起身想倒水，意外发现身后的两人。

　　小的那个，今天玩得太累，已经在椅子上睡过去了，身上披着粉色的小毯子。

　　大的那个，见他动了，脑袋从画板后探出来，小声道：“不要乱动哦，马上就要画完了。”

　　裴青梧并没有听她的话，自顾自走去倒水。

　　柳飞絮嘟了嘟嘴，埋怨道：“真不听话。”好在她已经把他刚刚的样子牢记于心，默写也没问题。

　　裴青梧拿着蓝色的水杯回来时，罕见地没直接回他的小空间待着。
　　而是在路过柳飞絮的画时，脚步顿住。

　　这两人都在画他。

　　睡过去的那个，画纸上是一个圆脑袋，长着猪鼻子，黑洞眼睛，头顶插着几根毛，穿着五彩斑斓衣服的怪物。

　　柳飞絮那张，若是有懂艺术的在，一定会感慨，这完全不像是八九岁小孩能画出来的画。

　　这样的色感，简直是天才。

　　裴青菀年纪小，王阿姨只给她买了儿童蜡笔和铅笔，家里没有水彩、油画这类容易弄脏衣服的颜料。

　　柳飞絮也没用铅笔，就用蜡笔画完了整幅画。

　　色彩浓郁，对比强烈，线条凌乱却极其精准地勾勒出人物神态，人与物之间的虚实处理得堪称绝妙，几十块钱的儿童蜡笔画出了油画质感。

　　年少的裴青梧不懂艺术，不懂绘画技法、色彩。
　　但他觉得这幅画好看。

　　对感兴趣的东西，他极度专注。
　　他站在柳飞絮身旁，黑白分明的凤眼注视着她画完最后一笔。

　　柳飞絮也同样专注，画完才发现他站了过来，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声。”

　　裴青梧看着画没说话。

　　柳飞絮捏了捏他的脸，并伸手把他耳朵里的纸团拿了出来。

　　裴青梧微愣，双手捂着耳朵后退一步，皱眉看着她。

　　那幅画忽然被递到他面前。

　　柳飞絮笑着说：“送给你。”

　　裴青梧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忽然跑回自己的小空间，从一堆纸里面翻翻找找好一会，走过来时，也递给了她一张纸。

　　柳飞絮接过后，他才把那幅画抽走，收到他的小桌子上。

　　柳飞絮歪头眨眨眼。
　　这是礼物交换？

　　她拿着那张纸，走到裴青梧旁边坐下，手指着纸上大大小小的圈和点，问：“喂，我送了你一幅画，你就拿这么个东西应付我啊？”

　　裴青梧侧目，眼里带着对她不识货的嫌弃。
　　“这是宇宙。”
　　他不常说话，声音闷闷的。

　　第一次来作客的柳飞絮不知道，这是裴青梧这个月说的第一句话。

　　她凑近，眯眼打量那张纸。
　　怎么看都觉得是乱画的。

　　她靠在裴青梧旁边，撑着下巴看着他写写画画，指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问：“那你现在在画什么？太阳吗？”

　　裴青梧不想搭理她了。

　　柳飞絮也不恼，就坐在旁边看他写写画画。

　　她惊奇地发现，裴青梧并不是在乱画，他画每一笔前，都会思考好一会，有时甚至会在其他的纸上写一些天书一样的符号。

　　小孩子对所有事物都怀有好奇心。

　　回家后，柳飞絮拿着那张纸，跑到妈妈身边，问：“妈妈，宇宙是什么样子？”

　　柳妈妈正在收衣服，把她推到一边，说：“让你爸给你开电视自己看。”

　　柳飞絮难得没有缠着好不容易回家的爸爸，乖乖地坐在电视机前，看完了一整部科普纪录片。

　　什么也没看懂。
　　她只关注到，宇宙很漂亮，有数不清的彩色星球，还有童话一般的动物在其中穿行。

　　第二天美术课。
　　柳飞絮没有画老师指定的课题，自己创作了一副画。

　　下课后她再次借老师手机跟妈妈报备今天不回家吃饭，跟着裴青菀回了家。

　　跟小跟班一起玩了会，柳飞絮左手拿那张A4纸对裴青梧说：“诺，这是你送我的宇宙。”
　　右手将梦幻般的色彩画放到他面前，笑道：“这是我送你的宇宙。”
　　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他边的那堆纸，问：“你今天送我什么？”

　　裴青梧看向那幅色彩画，闷声道：“不对。”
　　但是很漂亮，想要。

　　他转眼看向自己桌上的纸，似乎有些犹豫。

　　柳飞絮眨着漂亮的狐狸眼，期待地看着他。

　　裴青梧抬起头，为难道：“…没写完。”

　　柳飞絮看了眼他画的密密麻麻的纸，什么也看不懂，心里感叹这人长这么漂亮，怎么一点艺术天赋都没有。
　　“那你写完记得给我。”

　　裴青梧轻轻点头，继续埋头写写画画。

　　裴青菀呆呆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转头看向一旁同样震惊的王阿姨，懵懵地说：“哥哥说了好多话。”

　　说完，她又想起：“絮絮姐姐，你都没有送过我画。”

　　柳飞絮失笑，回头亲了一口她皱巴巴的小脸，“今天就给小菀画一幅！”

　　裴青菀红着脸“喔”了声。

　　在那之后，柳飞絮上课便很少画老师布置的课题了，裴青梧说话的频次也越来越高。
　　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发言。

　　“裴青梧，我都已经画完了，你怎么还没好。”
　　“快了。”
　　“裴青梧你不想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吗？”
　　“不想。”太吵。
　　“裴青梧你看我今天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不好看。”没她的画好看。
　　“裴青梧，明天开始我就要上学了，就不能每天来找你了呜呜。”
　　“上学？”
　　“对啊，你不上学吗，老师每天布置好多作业，妈妈都不让我出来玩了。”
　　“……”

　　隔天
　　下午五点，平时美术课放学的时间。

　　裴家一大一小站在门口。

　　裴青菀眼巴巴地看着大门，问：“哥哥，今天絮絮姐姐不来吗？”
　　裴青梧抿唇，没回答她。

　　周五，柳飞絮背着书包，像主人家一样，自然地走到裴家大门输入密码，走了进去。

　　王阿姨帮她取下重重的背包，笑着道：“草莓蛋糕每天都备着，就等你来了。”

　　柳飞絮笑嘻嘻道：“谢谢王阿姨。”

　　说完，她急匆匆往里面跑。

　　她被天天在窗边盼着，见到熟悉身影后急匆匆跑出来的裴青菀撞进怀里。
　　“絮絮姐姐！小菀想你了。”

　　柳飞絮摸了摸她的头，嘀咕道：“你们幼儿园怎么没作业，还这么早下课。”

　　裴青菀张开手比划，满脸认真：“我们有手工作业，要做一个很大很大的乌龟！你的作业也是吗？”

　　柳飞絮故作高深地摇摇头。

　　跟妹妹寒暄完，她笑着走到裴青梧面前：“哥哥呢，哥哥想我没？”

　　小少年没吭声。

　　柳飞絮愁眉苦脸：“不会吧，你都不想我嘛？我这么想你。”

　　裴青梧轻抿唇，问：“作业呢？”

　　“啊！在书包里。”柳飞絮拿起王阿姨放在沙发上的书包，从里面抽出几本书。
　　“这是英语、这是数学、还有语文，这个周末还得写一篇作文！”说到后面，狐狸眼里的光都暗了。

　　裴青菀提议：“那我跟絮絮姐姐一起做作业。”

　　柳飞絮嘴角微抽。
　　按照她的习惯，都是拖到周日晚上才会临时抱佛脚。

　　柳飞絮：“行吧。”
　　勉为其难当一次好学生吧。

　　宽敞的木桌上，裴青菀在王阿姨的指导下做着乌龟手工，这对小朋友来说难度有些大，几乎都是王阿姨在弄，她漂亮的凤眼时不时往柳飞絮身上瞟，似乎是想找她说话。

　　柳飞絮正埋头，苦愁深恨地写作业。

　　裴青梧罕见地没干自己的事，定定地看着她写作业。

　　柳飞絮写作业的速度很慢，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写完语文。

　　裴青菀都抱着手工乌龟玩了好一会了。

　　观察良久，裴青梧从桌上抽走了柳飞絮的数学作业本！

　　柳飞絮没注意，她的语文作文就快瞎编完了。
　　最后一个字落笔，她大喊一声：“终于写完了。”

　　裴青菀哒哒哒地跑过来，问：“都做完了吗，那我们明天是不是能一起玩了。”

　　柳飞絮苦着脸道：“不行，还有英语和数学。”

　　话音刚落，裴青梧将英语练习册递到她面前。

　　柳飞絮拿起来翻阅：“小菀你看，我周末要做15到16页……我去！”

　　她往后翻了好几页。
　　发现整本练习册都做完了，上面的答案是用黑笔写的，写得跟打印出来的似的。
　　数学书也是一样，全部写完了，她算了一两道简单题，答案居然都是对的。

　　柳飞絮第一反应：
　　难道是答案之神下凡来解救她了？

　　第二反应，震惊地看向裴青梧。
　　只见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狐狸眼眨了眨，柳飞絮忽然起身抱着裴青梧猛地亲了一口。
　　“mua！！！”

　　裴青梧：……！？？
　　“你干什么！？”

　　小少年难得如此惊慌失措，捂着通红的脸蛋，凤眸水润颤动。

　　柳飞絮没回应他，看着做完的作业“嘿嘿”傻笑了会，又把小布丁裴青菀举起来亲了口。
　　“走走走！我们去玩小乌龟！吃草莓蛋糕！”

　　自那之后，柳飞絮又可以每天来裴家玩了，在她的要求下，裴青梧甚至会模仿她的字体。

　　她因为作业准确率高，按时完成，多次被老师点名表扬。

　　代写作业的行为直到柳飞絮六年级才被发现。

　　原因是，老师发的课外作业奥数试卷她全写对了。

　　那张奥数试卷根本不是小学生能完成的难度。

　　柳飞絮数学老师的伴侣也教数学，但教的是大学数学。这张卷子，是他自己闲来无事做着玩，收拾时没注意，混进了小学奥数卷子里。

　　事发隔天
　　柳飞絮，柳女士，数学老师和她的伴侣齐聚办公室。

　　出来时，柳飞絮额头上多了个大包，柳女士怒气冲冲训她，“你以后放学不准出去玩，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写！作！业！”

　　那天，裴青梧没有等到放学的柳飞絮，敲开他家大门的，是一个打扮儒雅，面容亲和的中年男人。
　　他手上拿着“柳飞絮的课后作业”，笑着问他：“请问裴青梧住在这吗？”

　　那天，裴青梧妈妈刘青云刚好在家，接待了这位客人。

　　客人离开时，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不顾裴青梧挣扎的动作，忽然紧紧地搂住他，手臂颤抖，泪水涌出眼眶。

　　柳飞絮对这一切不知情，在那之后，她只有周末能去裴家玩，平时都在妈妈的看守下认真写作业。

　　她唯一察觉到的是，裴青梧爸爸妈妈在家的时间变得多起来，以前她几乎没碰见过他们，现在，几乎每次去都在。

　　裴青梧的爸爸妈妈对她的态度很好，总给她带好吃好喝的，她很喜欢他们。
　　但不知为何，裴青梧很讨厌他们。

　　裴青梧除了写写画画和陪她玩之外，开始要上课了，但不是和她一样去学校，而是把老师请到家里来。

　　听裴青菀说，给裴青梧上课的老师一直在换，年纪越来越大。

　　柳飞絮得知成绩有了突破性进展的下午，兴冲冲地去裴家分享这个好消息。
　　却根本没挤进门。

　　数不清的大人们围在裴青梧家门口，手里拿着“长枪大炮”，刘青云被他们围在中间，她牵着裴青梧。

　　裴青梧俊秀的脸上满是烦躁之意，瞧见柳飞絮的那一刻，他挣脱着想离开，却被母亲戴着昂贵珠宝的手握紧，被人群阻隔。

　　那一年
　　一本叫做《我的天才宝贝》的书横空出世，火爆整个育儿圈，成了孩子们的噩梦。

　　也成了柳飞絮的噩梦。
　　阳宁没有好大学，拥有神童之名的裴青梧保送了云城大学少年班。
　　他们搬家了。
　　搬到了千里之外的云城。
　　她放学后再也不能去找他们了。
　　没法把自己最新的画作送给裴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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