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吧

　　又一个周末，朱静汶一大早就坐上了教练车，由教练送他们这批学员一起去考科目二。

　　在去的路上，教练一直跟他们说，不要紧张，其实科目二一点都不难考，但是很多人就是因为紧张，出现了细节问题，所以才会挂掉。

　　他给他们举了一个例子：“我之前教了一个五十岁的阿姨，她是我见过练科目二练得最差的人，每天在练车场横冲直撞，看得我提心吊胆的，怎么教都教不会，怎么学都学不好，练了快一个月，我说，不行了，一定要去考试，不然也只是继续浪费时间，然后我就帮她预约了科二的考试。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她居然过了。”

　　教练笑了出声：“那天她走过来跟我说她过了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错了，我问她你怎么过的，她说就这样过了啊。我问她紧张吗？平时练车练得这么差，考试的时候是不是很没有信心，她说，不紧张啊，过就过，不过就下次再来呗。你们这一批练得算很不错了，只要考试的时候不要紧张，基本都不会有问题的。”

　　其他学员还会跟教练聊聊天，但朱静汶只是静静听着，她太紧张了，她头脑空白，四肢发软。她不断地深呼吸，但是没有用处，她满脑子只有“紧张”两个字。

　　教练一直提醒他们不要紧张，朱静汶也是这样提醒自己的，但是并没有用。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紧张”的方式，反而会让她更加的紧张。

　　教练送他们到了科目二的考场，几个学员拿着自己的身份证，验脸进了考场。朱静汶跟其中的一个女孩比较熟，就跟她一起坐了，另外两个学员坐到了另一边。

　　朱静汶忍不住问那女孩：“你紧张吗？”

　　女孩说：“有点。”

　　朱静汶说：“我感觉我现在比高考还紧张。”

　　“这么夸张吗？”女孩很不可思议，她觉得考驾照怎么可能比高考还紧张，高考对人的影响可能是一辈子的啊。

　　朱静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怎么害怕用纸笔的考试，反而对这种实操性的考试比较敏感。”

　　“没事的，你肯定可以过的，你是我们四个里面，练车练得最好最稳的那一个。教练还让我们把你当学习的榜样呢。”大屏幕上出现了女孩的名字，女孩立刻站起来，说：“看到我了，那我先去考试了。”

　　“加油。”

　　“我会的，你也加油。”

　　女孩走了出去，朱静汶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她更紧张了。大屏幕上的名字不断地变化，她的记忆力很好，看得出来，有些人考了很久，可能是第一次挂了在考第二次，有的人的名字很快就消失了，应该是连续两次都挂了，且挂的速度非常快。

　　什么时候才轮到我？

　　朱静汶希望自己的名字快点出现，过也好，不过也好，早过早庆祝，早死早超生。

　　朱*汶，81号车，上车。

　　朱静汶立刻走了出去，她一眼就看到了81号车，她来到车门边，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她调整好自己的座椅和两边的后视镜，工作人员要了她的身份证，刷进了考试系统，然后淡淡地说：“你可以开始了。”

　　第一关是坡道定点和起步，这是朱静汶在练车的过程中，出错率最高的一关。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长歪了，别人都能对准的线，她总是对错，要么停快了，要么停慢了。有的时候超出三十厘米，只扣了十分，但有的时候超出了五十厘米，直接挂了。

　　看着上面的车缓缓从坡顶上下去之后，朱静汶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启动车子，开始爬坡。

　　“车辆停止后，汽车前保险杠未定于桩杆线上，且前后不超出50cm，扣10分。”

　　考试系统传出了冷漠的声音，朱静汶沉下心来，缓慢抬起离合器，打左转向灯，当车身抖动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她缓缓松开了刹车，然后车子就慢慢下去了。

　　下去的过程中，朱静汶心想，后面的关卡都没什么好怕的了。她突然找到了十拿九稳的自信，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通过了曲线行驶和直角转弯。

　　而到了侧方停车的时候，她因为后退的时候速度太快，踩刹车的时间慢了一点，而被系统判断压线，考试不及格。

　　朱静汶非常懊恼，她郁闷地将车开回了原点，下了车，让工作人员重新将车开到合适的位置上。工作人员下了车，下巴一抬示意朱静汶进去，这回朱静汶进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用调，系好安全带就可以直接开始了。

　　刚刚的自信荡然无存，朱静汶回到了起点，最初的紧张也卷土重来。她只有一次机会了，朱静汶想，如果这次不过，那么她就得重新练科二，然后再交三百块的踩点费，再来一次。她不想再花钱，也不想多浪费几天的时间，她想一次过。

　　朱静汶跟自己说，放轻松，只要你不紧张，你就能过。

　　然后她起步了，她顺利地通过了坡道定点和起步、曲线行驶和直角转弯，这回她一分都没有扣。而到了侧方停车的时候，她开得很小心很慢，车尾渐渐进入库内，黄色虚线慢慢靠近中间的车把手的时候，她迅速地回正方向，然后继续往后倒。

　　车身压线，扣了十分。

　　朱静汶咬咬牙，将车停稳，拉起手刹，然后放下手刹，慢慢将车子驶离停车位。

　　没有正确使用转向灯，又扣了十分。

　　朱静汶只当听不见，继续往前行驶，她心神不宁，快要开过要转弯的地方时，她才回过神来，狠狠地踩了一把刹车。

　　糟了！

　　中途停车超过两秒，扣了五分。

　　朱静汶再一次听到考试系统里传来“考试不及格”的声音，她飞快地将车开回了起点，然后拿上自己的身份证，离开了考试车。

　　她回到候考室，从储物柜里拿到自己的手机，就走出了考场。

　　朱静汶找到教练车的时候，发现女孩已经坐在车里了，女孩的脸上是兴奋的笑容，朱静汶抿了抿唇，也坐了进去。

　　“教练呢？”她问。

　　“教练去买水了。我过了，你过了吗？”

　　朱静汶摇摇头。

　　“没事，你下次一定能过的。”

　　朱静汶说：“嗯。”

　　女孩没说话了，低下头跟朋友聊微信。

　　教练进来的时候，问朱静汶怎么样，朱静汶说没过。教练倒是挺平静的，问她挂在了哪里，朱静汶将自己的具体扣分过程说了一遍。

　　教练说：“你是不是紧张了？怎么这都能出错，平时你练习的时候都不会出错的。”

　　朱静汶挤出一个笑容：“我也不知道。”

　　“没事，下次再考也行。发现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下次练车的时候，我会重点看你的侧方停车。等他们两个出来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嗯。”

　　朱静汶不想继续与教练交谈，所以她拿出了手机，点开自己的小号，假装在跟某人聊天。

　　她坐在窗边，景色向后飞驰的时候，她想到了即将要体育考试的自己。

　　朱静汶觉得自己的害怕神经比别人的发达，她总是很容易紧张，很容易害怕，她怕的东西太多，害怕起来的表现又太糟糕。

　　她尤其怕体育考试，面对镜头和公开演讲。

　　朱静汶是一个没有体育天赋的人，她跑步跑不快，跳得不高也不远，踢毽子的时间还没有捡毽子的时间长，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只会依靠蛮力，用手将自己的脖子抬起来。

　　每次到了体育考试的时候，朱静汶都会提前两天就开始害怕，表现为没有胃口，很难睡着，连做梦都想着体育考试的事情。

　　她很羡慕跑得快的人，每次在操场上看到跑得又快又漂亮的人的时候，她都恨不得跟那个人身体互换，她也想要成为那样骄傲自信的人。

　　而每次快要上台演讲的时候，朱静汶也会提前一天就开始想这件事，她会不断地背自己演讲的内容，她想着，如果因为紧张而忘词的话，她还可以凭借机械的本能，让自己将后面的词“吐”出来。

　　每次班级要大合照，小团队要合影的时候，她也会紧张。朱静汶知道自己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但是每当她凝望着黑乎乎的镜头的时候，她的笑容都是僵硬的，不自然的，拘束的。

　　然后拿到照片的时候，她会后悔，她应该自然一些的，而不是缩着身体，笑容里流露出不自信。

　　她想要好多东西。

　　她想纠正那些岁月，她想跑得快又跳得远，她想对着镜头露出大方的笑容，她想站在舞台上，享受所有人将目光投过来的过程，她想一把通过科目二，拿到手机的时候挨个通知亲朋好友“我过啦”。

　　可是她总是紧张，总是怯缩。对于别人不放在眼里的事情，她总有着莫名其妙的恐惧。

　　路在脚下铺展，生命本该多姿多彩。可朱静汶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成长就是一个圆，她不断地向前走，最后只是走回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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