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翼刀（《荒遐客》续）

　　青衣掉了一滴泪，然后那滴泪刚滑到颊上，眸中就收了势，再无泪意。她唇角勾起一抹笑，任谁见了那样的笑，都要小心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上了一二分，李寻欢却知道那样的笑只是自嘲。青衣用一种很妖女的笑来自嘲自己的身份，自嘲自己的名字，自嘲自己的过往……
　　“你可知我和大当家的是怎么认识的？”青衣故意缓了缓，然后慢慢道，“那时，我是新收进的第三房小妾，大当家是大房的儿子……”

　　那时也是这样的秋，她随着一个戏班流浪至西北，那家主人点了一台戏，戏后以一袋金子向戏班老板买下了她。戏班子连夜走了，她留了下来。青衣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值这么多钱，想起自己幼时被乞丐头头卖入戏班，也只换到一碗热饭而已。丫鬟进来叫她三姨太，她也柔声应了。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有点无所谓，比如乞丐头头抓了她去换了一碗热饭，比如红岚院的老鸨给了她一把琵琶哄她做歌姬，比如最近的那任师父让她去杀人，比如这家的丫鬟端进了一碗热汤唤她三姨太……
　　那家主人在外经商，经常十天半个月地不在家，据下人说是个温和仁厚的人。她见到时也确实是那样一个男人，而且十分好骗，她在心里补了句。那人先告罪了唐突，又送了一堆礼，至少从未有人那么温柔待她过。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自己，青衣却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他那么喜欢的，扫视了眼自己，也许是这副温柔贤淑的表象。
　　那天，大房带着小少爷来探望她，说是探望，也带了点摆明身份的意味。她看着那小少爷却甚觉有趣，半大的孩子，却有一双比成年人还锐利的眼睛，虽然装得乖巧，然而习惯骗人的人总能更轻易拆穿别人的骗局。“这不是老爷的亲子吧。”她轻轻柔柔说得单纯无辜，然后好笑地看见大房刷白了脸，扔下一句“瞎扯什么”，落荒而逃。
　　后来，她在池塘边喂鱼，半个身子倚在美人靠上，素指纤纤百无聊赖地撒下细碎的鱼食。她觉得既然自己这次的角色是深宅大院的女眷，就该做些合这身份的事。然后那个“小少爷”出现在她面前。她掸了掸手，如别家小妾一样讨好地温柔笑道：“过几日就是少爷的生辰了，可有想好要什么礼物。”
　　“小少爷”丢下一块石子，惊散了一池鱼，“年年过生日，年年这个岁数……生日有什么好过。”这一下，青衣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喂，女人，我要抢劫这个宅子，你跟不跟我干？”“小少爷”瞪过来，满身戾气地看着她。青衣觉得自己要是说不肯，随之而来的将是一场至死方休的战斗，她随意笑笑，反问：“你怎么会认为我肯干？”
　　那“小少爷”哈哈大笑，“叫我一声大当家，我把军师的位子给你坐。”
　　青衣柔顺的福了福身，应了句，“大当家。”
　　“好！你这人十分有趣。以后跟着我，少不了你那一份。”
　　后来他们两个和外面的山贼里应外合，将这户人家屠戮干净洗劫一空。那些人该死不瞑目的，她自探心里却没有一丝愧疚。

　　“我自幼随性而为，从来不觉有什么黑白是非。回去肖家，保不准哪天我心情好了或是心情坏了，就跟着别人里应外合灭了肖家堡……如此，李探花还劝我回去吗？”
　　李寻欢摇了摇头，轻叹了声。青衣笑了，却笑得有些涩意。
　　然而李寻欢开口却是：“如果肖某人让肖家堡毁在了你手里，那肖家也不配让你回去。”青衣听得一怔又是一愣，李寻欢眨了眨眼，打趣笑道，“我想肖兄一定会这么回你的。”
　　青衣噗嗤笑了出来，“那人古板呆愣，才说不出这种话。”
　　林间渐渐传来一些响动。“应该是李将军的人找过来了，不知李探花有什么打算？”青衣回头，探了探声响来源，这李将军还真是舍得大费周章，听这速度，要找到这里没多久了。
　　“既然来了，总要查到点东西，才不白跑这一趟。”
　　青衣笑道：“小心东西没查到，倒把自己陷了进去。”
　　李寻欢显出几分无奈，咳了几声：“这陷不陷，好像还真由不得我做主。”
　　青衣俯下身，把一个香囊系在了李寻欢的腰间，“替我把这个转交给肖家堡主，就说上次那个第一次做，针脚拙劣，于是重做了一个免得贻笑大方。”迷迭香的香气清凉醒脑，香囊绣的满树杏花，布料色泽有些陈了，有些针脚却还很新。李寻欢看得有些痛，他不自觉得摸上怀里刻了一半的人像，咳了起来，唇边却还浮起一抹温浅笑意，道：“我一定带到。”
　　“那李探花自求多福。”
　　李寻欢点了点头：“自然。”
　　青衣飘然远去。

　　李将军的兵士们找到李寻欢时，他似是倚着一株矮树睡着了。其中一个粗鲁地将他推醒。李寻欢酒醉刚起的样子，抚着额问：“我这是在哪里？”将他推醒的那个问他，和他一起的那个女人呢？李寻欢迷惑反问：“什么女人？”
　　“切，醉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人哼唧，其余人哄然大笑。
　　“连女人都不记得了，还跑到这种荒郊野外，让我们一通好找，酒也没喝痛快。快走，李将军找。”兵士嚷嚷着将他推搡向前。
　　“就走，就走。”李寻欢喏喏应着，随他们向军营走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