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头上司为我刷游艇

　　将他从苦瓜世界里救出来的是杨婷婷。

　　他一边自暴自弃地想，像自己这样不顾他人情绪的自私鬼活该一辈子苦涩，但一边沮丧中又有着一丝丝期待，渴望能有一个人，握着他的手将他从黑暗世界里拽离。

　　凉丝丝的手抚上他额头的那一刻，他费力睁开眼，想看清楚这位慷慨施舍他阳光的好心人士是谁。

　　是杨婷婷。

　　他在可笑地奢求什么？难道将邻里关系推向更远的不是他自己吗？难道伤害邻居后的这一秒他还在做着无望的期待吗？

　　他脑子昏沉沉地想，无所谓了，谁都可以。

　　杨婷婷在他耳边时而大呼小叫“天哪，怎么突然发烧了？额头好烫”，时而坐在一旁嘀嘀咕咕“我明明定的是安宽道上的，为什么最后收到的却是繁荣街上的，好吧，虽然这个蛋糕比我之前定的那个大，但是我之前定的那个呢？被谁吃了？”

　　但她很快就知道是谁吃了她的蛋糕。

　　因为她这位表哥，身体和心灵一样脆弱敏感，即使是个小小的发烧，杨婷婷都不敢随便给他吃除了药之外的任何东西——谁能来大发善心告诉告诉她，苦瓜对于治疗感冒发烧有什么奇效？

　　本来想质问第一个蛋糕去向踪迹的她吓得赶紧拨通冯显哥哥电话。

　　冯显他爸，也就是冯叔叔，是恭家的家庭医生，等到冯叔叔想要享受晚年生活了，而冯显又刚念完医学博士，顺理成章地，他接替他爸，进入恭家，开始关心各位恭家人的身心健康状况。

　　冯显哥哥和她表哥年纪差不多大，但和她这位古板无趣，生活每一步都严格按照电脑程序运行的表哥完全相反，冯显有着非常活泼的性格。

　　杨婷婷一打开门，冯显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热情拥抱，“小婷婷，怎么想起找我来玩啦？”

　　他又说，“冰淇淋蛋糕在哪儿买的？回头把地址发我微信上。”

　　杨婷婷大怒，“原来那个蛋糕是你吃的！”

　　冯显心虚地摸摸鼻子，“我以为恭元度已经和你说过了。”

　　既然偷吃蛋糕，暴饮暴食的人是冯显，那为什么任由这两人在一旁聒噪，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的人却是恭元度呢？

　　杨婷婷和冯显两人齐齐将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恭元度。

　　杨婷婷的眼神是迷惑中带着不解。

　　冯显的目光是深思中带着探究。

　　沉默被恭元度打破，他睁开眼，嗓音沙哑，“水……”

　　杨婷婷刚想去厨房烧水，却被冯显拦住，他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据我最近观察，新景路的饮用水来源被上游的化工厂污染，目前达不到你表哥饮用的健康标准。”

　　这短短一段话，荒诞中透露出一丝丝的权威性，让杨婷婷皱着眉毛怀疑时又在想，这到底可不可信？

　　冯显继续向杨婷婷传授他的谬论，“我早上晨跑时，发现湖东路那边空气质量比较好，水质中钙离子较多，这种水比较适合你表哥喝。”

　　杨婷婷像看外星物种一样看着冯显，“从你家，每天早上都晨跑到湖东路？”

　　冯显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杨婷婷茫然了，“那……咱们现在把我表哥送到……湖东路？”

　　冯显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如果她再迟疑一秒，她表哥即将因水质不好而患上某种顽疾，心慌意乱之下，她也顾不得思考了，连忙和冯显一起，开车将恭元度送到湖东路幸福家园。

　　冯显动作不是那么温柔地将恭元度扔到卧室大床上，推着杨婷婷出了客厅大门，在她提醒要关上大门的前三十秒钟，冯显迅速拿起玄关处鞋柜上的一个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

　　然后捂着她的嘴，连门也不关，以露面歹徒的狂妄气势，将她拽下楼。

　　“为什么要摔杯子啊？而且你连门也不关。”

　　“表哥还病着，咱们把他送到这里来就一走了之吗？不管他了？”

　　坐到车上，杨婷婷愤愤指责冯显。

　　“没关门吗？那你为什么不关？”冯显迅速抓回主动权，“玻璃杯？天太热，我手心出汗，手滑了。”

　　“放心啦，热情的街坊邻居会来帮助你表哥的。”

　　在杨婷婷极其怀疑的不信任眼神中，冯显一派轻松地握住方向盘，开启下一个话题，“你那个冰淇淋蛋糕在哪儿买的来着？”

　　杨婷婷并不相信这位不靠谱人士口中的什么“热情的街坊邻居”，并不是批判这里人情冷漠，只是觉得哪有那么凑巧，在她表哥情况更糟糕之前，刚好就有人发现她那深藏在卧室大床上的倒霉表哥呢？

　　车开出幸福家园十分钟后，冯显口中的“热情的街坊邻居”，手里拿着个草莓味的甜筒，走进单元门。

　　走到五楼，在她从包里掏出钥匙的间隙，余光看到了对面大敞的门，以及玄关处蹭鞋垫旁一地的碎玻璃。

　　这好似扭打互搏的现场立即引起了荆过尔的警觉，她放缓了呼吸，慢慢蹭到门口，趴在门旁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双方互相推搡以致桌上杂物纷乱砸到地上的声音没有，因为愤怒而互相指责对方的痛斥没有，屋子里静悄悄的，如果不是这敞开的门，以及这一地的碎玻璃，根本看不出任何奇怪的迹象。

　　这反而显得更奇怪了。

　　荆过尔又凑近听了听，确定里面没有任何怪异声响。

　　她往前迈了一步，脚踩在蹭鞋垫上，轻声叫了句“恭元度”。

　　没人应答。

　　在“不要多管闲事”和“万一邻居遇到什么麻烦事”之间挣扎半天，最终眼神再次扫到那一堆碎玻璃上。

　　这样的情形，怎样也算不上是正常吧？

　　突然，走廊深处的屋子里，突然传来某种玻璃物品被推倒在地的清脆声音，满脑子邻居可能碰到什么困难的可怕想象由不得荆过尔犹豫了，她牢牢谨记邻居有洁癖这件事，换了拖鞋，匆忙循声跑到卧室里。

　　窗帘紧闭，屋子里一片黑暗，空调冷气大开，恭元度躺在床上，高烧使他从脸颊一路通红到脖子——再往下她看不到情况有多严重了，因为太冷，恭元度盖着被子，一双眉毛痛苦地皱起。

　　荆过尔吓了一大跳，实在是想不明白从他俩在商业街分别再到现在，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高速公路地面上可以直接煮鸡蛋的高温天气，他是如何患上高烧的。

　　她只能归结为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冷气吹多了。

　　她将空调调到适宜温度，窗帘拉开，窗户打开，畅通空气，然后走到床前，轻轻推了推她这位可怜的邻居。

　　“恭元度。”她悄声叫他。

　　恭元度侧躺着，透着不自然潮红的苍白脸颊陷在枕头里，把自己蜷成蚕宝宝一样，手指更紧地揪住了被角。

　　“恭元度。”她又一次悄声叫他。

　　恭元度终于睁开眼睛了，他迷迷惘惘地仰起头，瞧着荆过尔，嘴微微张开，急促喘了几口，似乎在辨认眼前这位究竟是谁。

　　“我是你的邻居，荆过尔，你还记得我吗？”荆过尔小心翼翼地问他。

　　荆过尔用手背测了测他的额头温度，然后握住他抓着被子的手指，低声说，“你发烧了，我去给你烧点水，然后给你吃药，行吗？”

　　恭元度努力睁大眼睛，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了荆过尔半天，然后微微前倾着身子，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回握住她的手，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为什么刚才来的人不是你？”

　　“我等了你好久。”

　　“你为什么不帮我测温？就像电视剧里，额头对额头的那种？”

　　高温使他眼眶发热，鼻尖冒汗，他的整个胸腔像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喷射岩浆的火山，呼出来的气体仿佛拥有能够灼伤空气的超能力，如果荆过尔此时手上有根温度计，将它竖在两人中间等上几秒，恭元度猜测，数值会迅速飙升直至水银管爆裂。

　　但他有几个瞬间却又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寒冷北极，他浸泡在漂浮着冰块的海底深处，海水涌入他的口鼻，他攥紧胸前的那一小块布料，因为透骨的极寒天气使他渴求哪怕一丝丝的温暖。

　　他就在这时认出了荆过尔，他的对门邻居。

　　邻居这词多么奇妙，它能让关系完全陌生，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相知相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比微信通讯录里永远不会聊天的朋友更进一步，比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意图的情侣更远一步。

　　但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将恭元度大脑中专门负责理智的那根弦烧毁，他忘记了邻居之间应有的，礼貌而有分寸的交际来往，他觉得自己忽冷忽热，在灼热与严寒两个极端中来回摇摆。

　　浑身发热时，他的眼神落到了荆过尔手里拿着的那个粉红色甜筒上；全身冰冷时，他的目光移到了荆过尔微微渗出一层汗珠的脖颈处。

　　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想让自己好受些，凭借着脑中最直观的渴求，他直起身，再次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一只手环住了面前人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抬高胳膊，他微微低下头，含住了那即将化掉的甜筒。

　　原来是草莓味的。

　　甜得腻人，凉到冰牙，他囫囵吞下一口，冰淇淋在他口腔内部迅速融化成液体，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向下，发挥着灭火器一样的功效。

　　他还闻到了她身上清新的柠檬香气。

　　“这甜筒到底是什么味道的？柠檬味的吗？”他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又吞掉一口冰淇淋。

　　粉色液体在他唇齿之间融化，滴落到她的手上，他被冰淇淋濡湿的嘴唇慢慢往下，紧紧贴在了她的手腕内侧。

　　鼻尖抵在她掌纹末端，嘴唇与皮肤表层的距离仿佛是一个亲吻，落在了距离手掌两指宽的位置，他轻微含住了她的脉搏，仿佛将她的生命与骨血都与自己的唇齿相连。

　　她因此而轻微挣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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