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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利舌驳文士泉闻剑气反遭讥
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
福来客栈。
自那日碧水轩一战后,颍水月二人离开骆马城,几日后到了汝城,见天色不早,便打算先住一宿,再做打算。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麻利地抹了抹桌子,满面堆笑地问,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对神仙似的男女,男的青衫潇洒,女的白衣飘飘,羡煞旁人。
两人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南宫泉不答,却含笑望着身侧的颍水月。颍水月随意报了两个菜名,又道:“绯雪……嗯,就是方才随我的那头白驴,不要喂草料,需得糯米三升,薏米一升半,再加半升红豆。切莫弄错了,否则别怪它拿蹄子蹶你。”
店小二怔了怔,不等他回应,南宫泉便道:“按这位姑娘吩咐的做,都记在账上好了。”
店小二闻言笑应:“好嘞!”又问:“不知公子您要些什么?”
南宫泉随口道:“就按方才的再来一份。”说完,便见店小二一脸古怪,似乎是强忍笑意,顿悟不妥,忙补充道:“自然是人吃的那份。”又轻叱道:“还不快去。”
那店小二自是左右逢源的主儿,立马退下,不想还是被颍水月看到那裂到嘴角的笑意,惹得她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子笑出了声。南宫泉听了双颊已是绯红点点,两只耳朵泛着粉色,大动特动,可爱已极。
南宫泉讷讷地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个男声叹道:“朝廷这几日又不太平了!”
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三个中年文士围坐一桌,其中一个灰衣文士道:“不知方兄所谓何事?”
对面的方姓文士左顾右盼片刻,压低声音对另外两人道:“两位有所不知,宫里出事了!”另两人脸色微变,连忙凑过头去听个仔细。
南宫泉与颍水月耳力自非比常人,那方姓文士的话句句入耳:“初四那日深夜,不知从哪里来了个男人,手持枣木棍,打进了皇太子居住的慈庆宫的宫门内,击伤守门内侍,冲至前殿檐下,好一会儿才被人擒获。”
那灰衣文士讶道:“此话当真?”
只听另一黄衣文士接口道:“我也听闻此事,据说这‘梃击案’的幕后主使是郑贵妃。”
灰衣文士惊道:“她疯啦,这可是杀头的罪!”
方姓文士不屑道:“她仗着皇帝宠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什么做不出来。愚蠢的女人,这次恐怕是天皇老子也保不住她喽!”说罢,脸上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黄衣文士不解道:“郑贵妃的儿子不是早已经封了王,去洛阳就藩了吗?”
方姓文士答道:“你说的是那个福王啊。皇帝宠他上了天,连太子的地位都远远不及他。当年皇帝立太子,册封他为福王后,他还明目张胆地留在宫中,不去就藩,这其中自然有郑贵妃一份‘功劳’嘞。不过最后,福王还是被那群拥护祖制的大臣们因为担心改立太子逼去了洛阳。”
稍歇,黄衣文士长叹一声,道:“真不知道朝廷那些居庙堂之高的大人们是怎么想的,还在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费心,我看这天下恐怕太平不了几日了哟!”
方姓文士不禁异道:“小事?听说那已有二十五年不见群臣的圣上都被惊动了,破例在慈宁宫召见有关大臣,可见朝廷为太子的事情闹得有多凶。”灰衣文士也点头附和。
黄衣文士再叹一声,道:“方兄有所不知,最近女真人又蠢蠢欲动,辽东那片地方随时都可能打起来,‘梃击案’与这国家兵戎之事比起来,难道还不算小吗?”
灰衣文士缓缓接口道:“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内人是户部尚书李汝华的小姨子,前些日子上京探亲,听她姐说辽东军饷不支,户部又无银,多次上书恳请皇上先从内库借支应急,圣上却丝毫不松口,户部正为这事愁着呢。”
方姓文士叹道:“看来朝廷又得加征了。不过今年冬季冷的出奇,北方雨水不济,南方又暴雨不滞,南方虽收成不好却也能勉强应付,可怜了北方的百姓啊。据说关中那一带饥荒闹得正凶,现在要是又得加税,不知道百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哟。”
听到这里,南宫泉和颍水月那桌的菜也已经上齐。南宫泉看着一桌子的素菜,心中苦笑,刚才怎么没注意阿月报的菜名。他怕颍水月连日赶路辛苦,正想着要不要再加两个菜,却听颍水月轻叹一声,幽幽道:“那些关中的百姓恐怕连粒米都吃不上了。”
南宫泉正要安慰她,又听那黄衣文士愤愤道:“还不是郑贵妃那个女人,真不知道她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真是一点也没错!”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没有郑贵妃,那个太子就能苟延残喘到登基那一天。没有郑贵妃,辽狗就不会出兵南下,蹂躏百姓,涂炭生灵。朝廷也就不用筹集军饷,增收赋税,加重百姓负担,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没有那个郑贵妃,今年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海升平,万民欢忭。没有她郑贵妃,大明王朝将摆脱内忧外患的被动局面,传至千秋万代,永葆无休!”这一席话,直堵得那黄衣文士脸上阵红阵白,嘴唇颤抖挤不出半个字,只得瞪大双眼,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个玉面朱唇的小公子,笼烟般清秀的眉下忽闪着一双清澈如水的乌眸,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灵气,头束玉麟髻,一袭云纹白裳着在他纤弱清瘦的身体上,倘若不是粉脂气重了些,当真算是个完美标致的玉人儿。
小公子见黄衣文士瞪他,毫不畏缩,冷讥道:“这个所谓的大明王朝也真是好能耐,一个你们口中不屑的小女子都能动其左右。”
他之前一番话故意顺着文士之口,好似在批驳郑贵妃的不是,可前一句关于太子登位之事多少还能勉强扯上点关系,但后面涉及国家战事,农粮收成等,任谁也会觉得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尤其最后一条涉及明朝政权的延续,除去是非不说,也当真是大逆不道了。不由逼得那三名文士应也不是,辩也不是,触羊抵藩,进退两难。
是啊,无论是历史经验,还是社会传统,皇帝无疑是英明的,即使不是,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指出。因此,英明的天子不会做出不合英明的决策。所以皇帝的所作所为一旦出了问题,那么肯定是受了身边人的教唆。这样所谓的恶人不是奸臣,就是权阉,倘若实在找不出这两类人,那么就仅剩下他身边的女人了。
其实,在以男子为中心的封建礼制社会中,女人哪有什么资格和权利去做坏事?即使有,也应该从男子身上去找原因!只不过这一群所谓的大丈夫自以为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试问,那一个小小的王妃何德何能,可以将整个大明王朝玩弄于鼓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是可笑!荒谬!
小公子说完也不再理会那三个文士相互间大眼瞪小眼,冷哼一声,叫来店小二,脆生生道:“来一份‘太湖三白’,幼凤含珠汤一碗,西施舌一份,盘锦的河蟹……嗯,还不到肥的时候,就算了。”他顿了顿又咕哝道:“真是给这几个穷酸弄得没了胃口。”继而又道:“再炼一蛊桃花百果膏。”同时不忘叮嘱:“百果要新鲜的,花汁要四月初绽的桃花。你可别糊弄我,是不是我一吃就知道。”
店小二见他服饰华贵,知是贵客,连连点头哈腰,恭身退下了。
颍水月初涉尘世,多事未识,又对厨艺有些偏好,不由问南宫泉,道:“泉哥哥,什么是‘太湖三白’?”
南宫泉驰骋江湖多年,又生在世家大族,从小这类的教养少不了,自是知晓,随即笑道:“这是吴郡太湖产的名食,以太湖银鱼、白鱼、白虾三味湖鲜之形冠名,故曰:太湖三白。”
颍水月若有所思,蹙眉道:“那泉哥哥,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吗?”
南宫泉一时语塞:“这……把它们都放在锅里,一同煮熟了吧,然后……”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此言不妥,未等再开口,又是一阵清脆笑声入耳。原来是那小公子已笑得伏在了桌上。南宫泉不禁脸红,微愠道:“你笑什么?”不想那小公子听了这话,笑声更甚,他笑得两腮绯红,竟平添几分娇媚,看得南宫泉直皱眉头。
颍水月冲南宫泉摇摇头,又问那小公子:“还请公子赐教。”
小公子笑饱即道:“这‘太湖三白’可是三道菜。其一白即太湖银鱼,因体长略圆,形如玉簪,似无骨无肠,细嫩透明,色泽似银,故称银鱼。宋诗有“春后银鱼霜下鲈”的名句,可制成各类应时名菜。我在岛上时……”他突地打住,又道:“据说海外扶桑人常把银鱼与鲱鱼籽、海胆酱一起,配上调味品,制成珍贵菜肴。至于这太湖白鱼的做法嘛,我还是觉得红烧比较多汁美味。其三太湖白虾,世人多有用白虾以酒浸之,即称‘醉虾’。所谓“太湖白虾甲天下,熟时色仍洁白”,即使熟食也是奇嫩异常,鲜美无比。”语罢,他骄傲地睨了南宫泉一眼,轻笑出声。
颍水月含笑点头,赞道:“公子果然见识过人。”
南宫泉心中不服,碍于颍水月只得轻哼一声,低头扒饭不理他。
这时,颍水月回头唤了声:“泉哥哥。”又柔声道:“阿月想北上,不知泉哥哥有什么打算。”
南宫泉思索片刻道:“其实,我这次出来要处理的事情具已办妥,想来陪你走一趟也没什么不可。”又笑道:“阿月,你说要行医救人,我虽然不会什么医术,但也希望可以帮上一点忙。”
颍水月有些感动,软软地唤了声:“泉哥哥。”湿润润的美眸里泛着盈盈水光。
南宫泉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微动,不禁去握她的柔荑,却被颍水月羞涩地躲开了,他才顿觉失态。
正在这有些尴尬的时候,二人只听“咣当”一声,即刻转头看去,原来是那小公子将碗甩在桌上,气呼呼道:“小二,叫你们掌柜的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绛红色锦衣的中年男子匆匆赶至,看到小公子,他白胖的圆脸上堆满了笑,道:“不知小店何处招待不周,怠慢了客官。”
小公子倏地站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桌上的一碗清汤道:“这做的是哪门子的‘幼凤含珠汤’,河蚌下锅前就是死的,雏鸡倒是雏鸡,只是为了省料,竟将整个脯翅都剁碎了来煲汤,难道你们的厨子不知道该取得是脯翅上的尖儿吗?还有,椒料多了,葱花少了,香菜压根就没放!另外,火候不够,我就纳闷怎么上的这么快呢,煲这汤至少要半个时辰!干的要丢掉,只留汤汁,不知道是不是去的太干净了,这汤要不是一股子死蚌的腥味,简直就和白水差不多!”
掌柜听他一一指出,又观他衣着不凡,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不能得罪,只得一个劲儿地赔不是。此刻,店小二又端了一个白瓷蛊上来,干笑道:“客官,这是……这是您要的‘桃花百果膏’。”
店小二揭开蛊盖,那白衣小公子只瞧了一眼,就道:“这‘桃花百果膏’更糟,看颜色就知道连尝都不用了。桃花按我说的是四月初绽的没错,只是捣得过于细烂以致花丝去得不是很干净,加入新鲜百果汁,以文火煎至八分,搅糖细炼,而你们却将糖和百果汁一起加进去,不用尝也知道定是一股焦苦之味。”说到这里,小公子咂咂嘴,扫了一眼那桌上的“西施舌”,摇头道:“我点的‘西施舌’是点心,不是这一盆子汤汤水水的。”又摆手道:“看在这‘西施舌’做的还算爽滑鲜美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南宫泉听言疑惑道:“难道这家店的厨子连点心和汤水都分不清了?”
颍水月向来对各色糕点情有独钟,她抿嘴笑道:“泉哥哥,这也怨不得厨子的手艺了。西施故里有一种点心被称为‘西施舌’,是以糯米粉包裹果料馅后放在模具中压制成舌形,经过油煎或汤煮而成的点心,色如皓月,香甜爽口。而这家厨子所做的也是‘西施舌’,不过唯是同名而已。”南宫泉恍然顿悟。
小公子话说到这里,整个店堂已是一片安静,众人的目光都锁在这年纪轻轻的小公子身上。掌柜直担心他的这番话砸了店里的招牌,笑着干咳道:“这位……客官,小店……”
还未等他说完,那白衣小公子突然像见了鬼似的转身跑上了楼,随手甩下一锭银子,急声道:“给我一间房。”
掌柜脸上蓦地笑开了花,他本来还以为遇上了此中行家,定不好收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还赚了一笔。忙对身边的小二喝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客官带路。”掌柜发话,小二自是一溜烟儿地跟着上了楼。
此时,南宫泉脊背上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奇怪感觉,不觉回首看去,却见店外闪过一个白影,他警觉地眯起眼,右手下意识搭上身后的剑柄。
南宫泉知道自己这种直觉是身经百战,浴血冲杀换来的,是高手逼近的预兆,对方似乎也是使剑的,只是没有杀意。因为他感受到剑气,却无杀气。
颍水月真切地感受到南宫泉身上四溢的森寒剑气,娇躯一颤,试着轻唤道:“泉哥哥。”
南宫泉一闻此音,顾首间剑气尽消。颍水月松了口气,刚才的他好陌生,自己还真有些发怵。
南宫泉心想刚才是吓到她了,心感愧疚,温和笑道:“阿月,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别人动你分毫!”
颍水月点头强笑,拿起筷子以示无碍,可转念又想到关中的灾情,一时间又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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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公子究竟是何人?又是什么能够让这聪颖利舌的小公子害怕到如此地步?那到白影又是何方高手?
下一章 月夜月影月无双 情思情动情无限
看南宫泉如何护花,颍水月心中那个难以忘怀的人又是谁?面对如花的美人,娇嫩的胴体,赤裸的威胁,思无邪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