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令

作者:佛罗伦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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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情


      时值秋末,江洲的清晨常泛着一层寒雾。李江洲都受不了这种清寒,更别提患有痹症的壹拾。

      他昨夜给壹拾捂了一夜关节,减轻了她的病痛。见今日早晨壹拾膝盖没有发痛,他才照常出门去但镇守江洲河。

      因晋周两国起了冲突,两国士兵纷纷退兵江洲,江洲河边空空荡荡,只有李江洲独自驻守。

      陈安良从燕兵队伍里冲出来,跑到河边,他朝李江洲勾了勾手指,“过来,说悄悄话。”

      李江洲提着剑,向他走去。

      隔着冷雾腾升的河道,陈安良上身凑过来,附在他耳边道:“听说周国花大代价要你献上江洲?”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你想什么呢,还不赶快答应?要不然等晋周二国真的开战,你到时候再做决定就晚了。”

      “哦?你有见解?”

      “李江洲,你不会是想和晋周二国议价吧…你可别太天真,你一来背后没有国家可依靠,二来没有自己的军队,晋周交战,必夺江洲,你不趁有协商余地时尽快抱大腿,等真的开战时,就等着做炮灰吧。”

      “只要你们燕国不要偷鸡摸狗趁乱而入,我们江洲就平安无事。”

      “什么叫偷鸡摸狗!”

      “去问你们太子去!当初他我齐国做质子时窃取情报,可不是偷鸡摸狗的勾当!”

      有人说他陈安良的不是,他能忍耐,说太子照的不是,是孰不可忍。

      陈安良揪住李江洲衣领:“你再说一句!”

      “我说你们的太子照擅长偷鸡摸狗,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你!”陈安良拳头停在半空,不敢砸下去。

      他要是打了李江洲,矛盾就从晋周而过身上转到了燕国。

      打不得,打不得,在晋周二国开战之前,他打不得李江洲。

      陈安良愤恨的在空气中甩甩拳头,“李江洲,小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江洲用肩膀别开陈安良的拳头,“哼,你们燕国人上至太子、下至兵将,都这么没种吗?只喜欢搞阴的。”

      李江洲也意识到,只要江洲河界出点事,就能趁这机会让晋周而过把矛头一致对准燕国。

      他故意用话刺激陈安良。

      陈安良快郁闷死了,要不是这个时间太敏感,他一定揍死李江洲这龟孙子。

      陈安良不肯上钩,李江洲便更肆无忌惮地激他,什么不好听的话都往出说,气得陈安良推开他,捂着耳朵跑了。

      他望一眼对岸燕国的军营,再回头看一眼江洲兵士,内心忧虑了起来。

      他没有自己的兵。

      江洲是晋周二国共辖,他代为治理而已,驻守在江洲的兵士,一半属晋,一半属周,今日晋周而过纷纷撤兵,镇守江洲的兵士越来越少。

      如果没有兵士镇守,江洲将成为一座没有防守的城,各国铁骑随时能越过江洲河,占据江洲。

      江洲属晋、属周,属燕,都不是他所求。

      江洲是齐国的最后一片领土,只能属于齐国。

      …

      壹拾不知昨夜里李江洲用了什么法子给她按摩关节,今天痹症犯了的时候,只有往常三成疼,不妨碍她出门,她便照常去了书塾教书。

      正在授课时,另一位先生打断她,称有人要见她。

      壹拾心里有数,料想应是晋国的使臣。周国的使臣赵郎君已经见过李江洲了,前来到她面前做说客的,应是晋国使臣。

      但她只猜对了九成,她没猜中说客的身份。

      她本以为前来的会是晋国的孟君,可到了另一间空的书屋里,却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女子背对她坐在胡床上。

      壹拾站在门口,步子些微有些沉重。她松动了一下膝关节,这样走路时样子会没那么难看。

      那坐在胡床上的女子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茶杯,转过身,和蔼地对壹拾道:“小十,阿姐等你许久了。”

      那自称是她阿姐的女子和壹拾的样貌有几分相似,浓烈的眼,婉秀的眉,浓淡适宜的脸是齐地女子的典型样貌。

      壹拾素淡地笑道:“阿姐。”

      齐国的八公主锦姬,以前是个不受宠的王女。壹拾记得她从前很瘦的,像一株在万花林中逆时而生的梅花,孤高、清冷,格格不入。

      其实早在七年前,壹拾和锦姬有过一次能见面的机会。那时李江洲受下江洲令时,壹拾向晋周二国国君表明过身份,锦姬要来见她一面的,但当时壹拾正是狼狈之时,她不愿意让锦姬看到她落魄的样子,便拒绝了那次会面。

      这七年来,锦姬忙于晋王室里的争权夺势,也很少想起壹拾来。

      锦姬同壹拾之间没有过什么姐妹情深,因此重逢时,彼此之间也并不热络。

      锦姬用关怀陌生人的口吻道:“小十,这些年你受苦了。”

      壹拾也客套道:“阿姐话重了,壹拾在江洲这些年,虽不如在王室时奢靡,但也十分安逸。”

      没勾心斗角、没骄奢过度,就是平头百姓的日子,平平淡淡,但每日都很安心。

      “小十,现在是个什么形势…你应是清楚的。战争一触即发,届时江洲就会成为纷争之地,未免战火涉及江洲,你同李江洲应早日寻求一个可靠的庇护。”

      “阿姐,江洲和江洲百姓,就是我们最好的庇护了。”

      锦姬心道,壹拾果然是齐王室最厉害的那一人,战火快烧她家门口了,她还在这里说虚话。

      学堂下课,一帮孩子一窝蜂地涌出屋,动静之大惊起了一室灰,锦姬甩袖拂开面前的灰。仆侍拿来干净的帕子给锦姬擦手,锦姬边擦手边和壹拾说:“你怎还是这么烈性…当初命大从凌风台跳下来没死成,还不长教训吗?”

      锦姬以为壹拾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们这些王女当中,壹拾是书念得最好、活得最通透的一个,她怎么能不知道“贞烈”二字,根本就是先人和王权编造出来骗人它们去死的。

      “壹拾,上天当初没收走你的命,是让你以后安安稳稳,平平安安活着的,只要你们把江洲令献给晋国,晋王会保你和李江洲一世的平安。你也好,李江洲也好,这时候死守着江洲,是没前程的,小十,你应该很清楚一句话,识时务者…”

      壹拾直勾勾看着锦姬,打断她:“江洲令在李江洲的手上,他不愿把江洲令给晋国,我也拿他没办法。”

      李江洲没有答应周国开出的条件,她也不会冒然受晋国人两三句言语怂恿。

      不论她和李江洲是什么关系,立场是要统一的。

      锦姬见威逼利诱对壹拾无用,便也不打算和她耗时间了,她给仆侍使了一个眼色,书香四溢的学堂里立马涌入十几名甲衣侍卫。

      锦姬道:“既然你不愿听劝,那先同我回晋国待一段时日吧。”

      壹拾在齐王室的权利漩涡中长大,她熟悉王室的暗昧之事,戕害手足亦是再常见不过。

      锦姬要用她来要挟李江洲,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壹拾并未感到愤怒,她的只觉得有点儿可悲。

      那十几名甲衣侍卫包围着壹拾,气势巍峨地把壹拾和锦姬包围。

      壹拾双手一摊,浅浅一笑:“我可同你前去,但李江洲未必会受你裹挟,怕阿姐你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是能代表齐国的公主,李江洲若想在乱世里分一杯羹,最有力的办法就是借着你的身份,他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锦姬命人上前擒住壹拾,壹拾摆了摆手,“阿姐不必叫人绑我去晋国,我自己会走的,不过阿姐可愿与我一赌?”

      自信、张扬、笃定…她还是那个卫壹拾啊。

      锦姬扬眉问:“怎么个赌法?”

      “李江洲不会用江洲换我的。”

      “他不愿,就逼得他愿意。”

      壹拾倏然一笑:“你不了解李江洲。”

      锦姬被她自负的样子惹得恼怒,明明她现在势如困兽,可她得意的像个胜者。

      卫壹拾,她太狡猾了。

      锦姬负手而立,走近壹拾身前,扬着下巴与她锋芒相接,“他不拿江洲换你,身为王女,若他不肯献出江洲,为你守住领地,这也许是你该得意的是,可身为女人呢?壹拾,难道你甘愿被当做李江洲的一颗弃子?”

      锦姬和壹拾关系虽不密切,但她是了解壹拾的,过去在齐国之时,站在她身侧的男子分别是李倦和谢西照,一个温柔,一个孤高,被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们爱慕过的卫壹拾,如何接受成为李江洲弃子的事实?

      但壹拾显然未被触动,她只是平静地问锦姬:“可否让我留信一封给李江洲?”

      锦姬果决拒绝:“不必,有什么话,让他去建州当面与你说。”

      壹拾见锦姬这么心狠,才露出些做妹妹该有的小脾气,她朝锦姬皱了皱鼻子,喁喁道:“阿姐可真是狠心。”

      从前兄弟姐妹里没人能算计得过卫壹拾,锦姬不会把她的撒娇当真的,她面对壹拾,要时刻保持警醒,稍有心软就会落入她的圈套里。

      锦姬不留给壹拾任何时间,直接押着她前往晋都建州,她让人留了口信给李江洲。

      临走前,壹拾请锦姬给她些时间喂鸭子。

      锦姬讥诮道:“你真是好兴致。”

      壹拾道:“我的性子已经被这里的山山水水给养得很平静了。

      锦姬找人寻来鸭食,隔着马车的窗户,壹拾一把将鸭食洒向湖水里。

      喂完了鸭子,车马开始不回头地奔驶。江洲的松涛雪浪,孤山烟云,石桥人家,渐渐成为壹拾眼中倒影,绕过一座山,江洲就彻底不见了。

      壹拾打量着眼前闭目休息的锦姬。

      她比之七年前,模样富贵了些,气质却清减了。锦姬应当是兄弟姐妹中归宿最好一个,可壹拾在她身上没有看到养尊处优,反倒嗅出一丝丝甘苦。

      建州和江洲不远,快马走半个日头就到了。

      他们抵达建州晋太子府,两男一女三个不大的孩子立马向锦姬奔来,他们争相抱著锦姬的腿,锦姬抱起年纪最小的女儿,满脸笑颜。

      两个男孩儿还抱著锦姬的腿不肯让她走路,这时屋内走出来一个清癯的华服男子,壹拾想他便是锦姬的丈夫,晋国的太子栩。

      壹拾对太子栩有一种自然的好感,她嗅到了同类。

      壹拾自己是个药罐子,她闻到了太子栩身上的药味。

      太子栩把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抱起来,他侧头温柔地对锦姬说:“已命人收拾了空房,你带小十去安顿吧。”

      太子栩领着三个孩子去后院玩蹴鞠,只剩壹拾和锦姬独处,她看锦姬的眼神忽然变成了怜悯。

      壹拾从小被她的母后当做齐国王权继承人教养,她和锦姬女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教着揣度人心、审时度势了,因此她有着第一眼就能看透一个人的能力。

      见到太子栩,壹拾立马明白了锦姬的处境。

      这不是壹拾第一次见太子栩,多年前的齐国宫宴上,她见过作为晋国使臣的太子栩。

      那时太子栩可谓意气风发,受诸国万民的敬仰,绝不是自己刚才见到的那个病弱谨慎的男子。

      锦姬受不了别人怜悯的目光。她站在台阶下,俯视壹拾,苍白的面容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下。

      “只要李江洲能把江洲献上,太子坐稳了位子,我便是晋的王后,你不必可怜我。”

      壹拾听罢,自嘲一笑:“我如今是个阶下囚,哪来的资格可怜你。”

      锦姬知道壹拾看不起自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朝着一盏摇摇晃晃的地灯,那光把她的衣服照得更加华贵。

      她衣袍上绣着的牡丹成簇盛放,艳丽富贵。壹拾觉得有些许的讽刺,过去的锦姬她是看不上这些俗物的。

      真是时过境迁,所有人都变样了。

      锦姬向回廊深处走去,不见壹拾跟上来。她回头蹙着眉问:“你怎么了?”

      秋冬之交,是她痹症最厉害的时候,尤其是建州比江洲更要湿冷。壹拾的膝部开始刺痛,她扶着雕花柱站稳,抬头笑意盈盈地问锦姬:“我痹症犯了,阿姐可好给我请个大夫?”

      锦姬好整以暇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阶下囚,哪有求人的资格呢。”

      壹拾弯腰,手掌撑着膝盖揉搓。

      她抬眼,和锦姬仓促一瞥,眼中锐利尽露。

      可灯影一晃,下一瞬,壹拾又是个温和柔弱的样子。

      锦姬便想着可能是因为方才灯影晃了,自己眼一昏花,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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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姐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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