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冬天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被大雨笼罩。
　　谈修手里握着那把大黑伞，缓缓抬头望向那片黑沉沉的天。

　　距离出口两步之遥，在他倾身向前的那一秒，熟悉的嗓音从背后追来，是乐瑶。

　　女孩跑到他身旁，弯腰撑膝盖，重重呼出一口气，抬头望向他的琥珀色瞳孔澄澈无比：“学长，我们还没加Q.Q。”

　　“嘀嗒——”
　　一滴雨，忽然降落在他心里。

　　一部手机递到他面前，“学长，输入你的号。”
　　他的手，不受控制般抬起，接过那部手机。
　　很快，他听见乐瑶欢快的笑声：“加上啦，学长你记得通过。”

　　她，不怕吗？

　　怔愣间，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他冰凉的指间。
　　比他小许多的那只手仿佛注入一股神奇的力量，轻松将他掌控。

　　“我刚才看到楼下电玩城在打广告，元旦金币买一送一，里面好多游戏，我们也去试试吧。”乐瑶不由分说把谈修拽到一楼，没有问他任何话，仿佛谈琪儿不曾出现。

　　电玩城里散布着衣着不同的年轻男女，也有父母牵着小孩在玩游戏。乐瑶一口气兑换价值十元的游戏币，目标直指娃娃机。

　　不同娃娃机里的玩偶让乐瑶眼花缭乱：“学长，你说我抓哪个比较好？”
　　谈修神色淡淡：“你抓不到。”
　　乐瑶朝她耸鼻尖，小声轻哼：“做人要有梦想。”

　　明知抓不到，她还是心甘情愿把一枚又一枚游戏币投进去。

　　然而多次失败后，乐瑶耷拉着笑脸，寄希望于谈修：“学长，你来试试。”
　　谈修睇她一眼，满脸写着拒绝。

　　乐瑶收回游戏币，对着娃娃机搓搓手：“这么多次，概率也该轮到我了吧。”
　　她嘀咕半天，将最后两枚游戏币投进去，操控爪子捕捉玩偶。当爪子稳稳抓起她想要的玩偶，乐瑶睁大双眼，嘴角笑弯。

　　眼看就要移到出口，爪子一松，玩偶正卡在出口边缘，乐瑶顿时笑容全无：“果然没这运气。”

　　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修长白皙，骨节漂亮。
　　乐瑶不明所以地望向他，谈修撇头：“游戏币，我来。”

　　乐瑶恍然大悟，随后讪讪一笑，朝他摊开干净的双手：“没啦，赔完了。”
　　谈修：“……”

　　两人不得不去前台买币，乐瑶数着自己仅剩的零花钱，有些不舍：“刚刚花掉很多了。”
　　当她准备递出其中那张五元时，谈修用他那双极其好看的手抽走了其中两张一元零钱。

　　一共8枚游戏币，谈修全部把它交到乐瑶手里。
　　乐瑶掂了掂重量，表示怀疑：“这点够吗？”

　　谈修答：“应该。”
　　不是笃定的语气，却莫名让人信服。

　　乐瑶立马转身向娃娃机走去，却被人揪住帽子。
　　她不明所以，谈修指了指推币机。

　　几分钟后，乐瑶捧着沉甸甸的篮子站在推币机前，满眼都是对谈修的崇拜：“学长，你，你也太厉害了。”
　　谈修功成不居，将最后一把银币放进乐瑶的小篮子：“运气而已。”
　　“哼。”她才不信。

　　还没开始就已经彰显出本事，乐瑶迫不及待把人拉去娃娃机面前，指着说要这个那个。
　　她的声音滔滔不绝，谈修揉按额头，直觉脑袋又开始疼了。

　　几十枚游戏币投入，乐瑶首付颇丰，引来周围所有人羡慕。她见好就收，拉着谈修去下一个场地。

　　“啊啊啊，是拳皇诶。”
　　“双人摩托，我们来比赛。”
　　“看我投篮，精准率百分百！”话音落，乐瑶的篮球撞到框上，蹦跶两下，掉了。

　　她“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觉得尴尬，抱起篮球继续。她游走在各类游戏之间，笑声不断，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

　　谈修被她感染，默认乐瑶拦着他到处乱窜的行为，直到乐瑶抱起一把玩具枪。

　　“学长，看这！”乐瑶故意喊他。
　　当谈修看过来时，她举枪，上扬，眯起一只眼睛，粉唇微张：“砰——”

　　那一枪，击中了谈修的心脏。

　　“噗通、噗通。”
　　谈修静静凝视前方，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逐渐模糊，但他看清了女孩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弯弯的眼睛，可爱的虎牙，一如三年前在雪地里的初见。

　　“乐瑶。”谈修极少喊她名字。
　　“啊？”乐瑶放下玩具枪。
　　“……回家吧。”谈修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没问出刚才在楼上，她止步不前又追上来的原因。

　　雨停了，两人终于用完所有游戏币。
　　乐瑶在询问谈修意见后，把一些小玩偶送给求而不得的小朋友，自己留下最喜欢的几只。

　　乐瑶如获珍宝似的搂着玩偶，忽而转到谈修前面再回头问：“学长，你现在心情好了吗？”
　　“之前不是看得出来？”他是指下午刚进商场那会儿，乐瑶一眼看穿他心情糟糕。

　　“我觉得你现在心情不错。”
　　“嗯？”

　　“因为这个呀。”乐瑶搂着玩偶向他炫耀，“你帮我抓到娃娃，还陪我玩那么多游戏，心情肯定好咯。”
　　不然怎么会耐心陪她到处转悠？

　　谈修静静地注视她一会儿，没承认也没否认，率先走出商场大楼。乐瑶跟上去，两人轻车熟路登上025号公交车，那是通往家的路。

　　乐瑶已经学会找双人座，即使作为分开，她也敢大着胆子跟其他乘客换位，想方设法拉近距离。

　　上车不久，乐瑶就忍不住探寻秘密：“学长，今天那个是你亲妹妹吗？”
　　谈修双手相扣，随意搭在身前：“嗯。”

　　“你们关系不好？”她下意识开口，又赶紧掩住唇角，小声补充：“这是可以问的么。”
　　谈修食指挑动一下，答得干脆简洁：“不好。”

　　乐瑶不由得猜测原因，难道是兄妹俩脾气都太糟糕，同性相斥？

　　目光触及她圆睁的双眼，谈修提前结束话题：“别问。”

　　“哦。”乐瑶收回视线，心里还冒着问号。没过一会儿，她又偏向旁边人，“学长，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或者你信任的朋友。”

　　谈修看向窗外，没应声。
　　乐瑶见好就收，搂着玩偶给自己拍照玩，还趁谈修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他加入镜头。

　　到站后，两人在熟悉的路口分别，谈修站定不动，乐瑶背着书包蹦跳几步，在雪人挂饰乱晃时回头，语气欢快：“学长，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哦。”

　　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朝他招手，穿透指缝的光线晃动闪烁，如顽石裂缝、深渊见光。

　　这一次，谈修没说“不可以”。

　　元旦佳节，乐瑶满载而归。
　　当她回到家中，发现好友验证在前几分钟被通过，高兴得扑到床上打了个滚，双手捧着手机趴在棉被上盯着“新好友”ID，脸上的笑容快溢满整个房间。

　　谈修的网络叫做“X”，头像是一个人工捏成的小雪人，简洁的名字跟画风奇特的雪人搭配，有种反差萌。

　　乐瑶在消息框徘徊许久，没想好第一句话该发送什么内容，干脆切到空间准备发说说。

　　她习惯性在空间记录日常，大多呈欢乐状态，这会儿点开空间一阵输入，看到整排堪比土拨鼠尖叫的“啊啊啊”又觉得不够矜持。
　　乐瑶赶紧删掉，重新编辑文字。

　　如今谈修在她列表，千万要注意形象！
　　乐瑶把手机屏幕往下扒拉。

　　一张美女自拍照？
　　好看，点赞。

　　一组清秀风景图？
　　雅致，点赞。

　　一篇文绉绉的生活日志，下面不少人发表评论，说这人有才情。

　　内容停在这，乐瑶灵机一动，往空间发了一条“鲁迅文学”：往日的伞竟觉得小了些，今日肩膀被淋湿了些许……[1]

　　这条跟她平时风格截然不同的说说立马获得多人点赞，评论数量也在上升，齐刷刷的表示质疑。

　　“有情况？”
　　“被盗号了？”
　　“老大，你被附身了？”

　　“……”乐瑶无语，直到看见李西月的评论：原来是撑不下两个人了。

　　乐瑶乐得拍手，西月果然是懂她的。
　　她切回聊天页面，迅速找到李西月的号：“西月月，你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

　　太阳向西坠：“不想知道。”
　　瑶瑶爱吃鱼：“美型妖精大混战1-10册。”
　　太阳向西坠：“，”

　　一个逗号，示意她可以开始长篇大论的炫耀。
　　乐瑶彻底拉开话闸：“今天我去奶茶店……”

　　公交车上，谈修切号看到挂在好友申请列表的熟悉头像，手指缓缓落下，触碰屏幕。

　　再次打开空间，原本极少有人发言的空间连刷几条都是“瑶瑶爱吃鱼”的日常。

　　2012年11月9日：
　　“追了三条街……”

　　2012年11月3日：
　　“下雨真烦，会弄脏我的鞋袜，我讨厌下雨天。”

　　2012年7月12日：
　　“百香柠檬我的最爱！”

　　2012年5月20日：
　　“爸爸送了妈妈好大一束鲜花，可惜我永远不能收到。”

　　2012年3月2日：
　　“买了新闹钟，是我最喜欢的香芋紫啦。”

　　2012年1月1日：
　　“说好的元旦节去山上看雪，被爸妈放鸽子，哭哭。”

　　她的空间总是很热闹，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谈修看了许久才退出页面。
　　他的联系人不多，消息列表格外简洁，最近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跟纪池的对话页面。

　　公交车经过站牌，刹车又启动，谈修编辑好信息发送：“乐瑶，以后不要再去奶茶店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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