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

作者:十柒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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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1


      SUV是双排的,足够用来坐四个人。

      林木跟周雪占了后面的位置,纪襄便只能跟着谢弋坐前面。

      车里很安静。

      不同于在计程车上虽陌生但友好的氛围,现在这个密闭空间,即使没有丝毫的眼神交流,但也能让人感觉出些许不自在来。

      至少周雪是这么认为的。

      她偷偷打量前座二人,加上早上在酒店时纪襄沉默的态度,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二人实在不对劲。

      进镇子的路不好开,马路上的坑彻底淹了,根本看不清底下究竟有什么,偶尔碰到堆积的石块在所难免,胃里难受了也只能喝水缓解。

      林木跟周雪的住处在镇长家,谢弋先开车送他们过去。

      因为下大雨干部室漏了水,所以先前存放的材料需要换地方,刚才打电话时钟洋等人忙的就是这件事,现在他们还未回来,镇长家暂时没人。

      家里没人,谢弋自然得领他们进去。

      到地方后,纪襄没有下车,林木跟周雪则提上行李,跟在谢弋身后进了镇长家,一段路不长,但也走得磕磕绊绊。

      待后视镜里三人的身影消失,纪襄收回目光。

      车里有个长条面包。

      她上车不久后就注意到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只是因为它很眼熟,与上回她看见谢弋吃的那种是一样的,包装撕开,里头还剩大约一半。

      纪襄想起上次那个小女孩给她的一小块面包。

      她并没有吃,后来撕碎了,喂给了路边的小鸡。

      车子一动。

      车门打开,驾驶座坐上一人,谢弋脱掉雨衣,背对着她面朝门外,手掌扫过短而尖的板寸头发,捋下一串水渍。

      他轻咳了一下,绷着下颌缩了缩腮帮子,然后才微转过头,问:“回冯村长家?”

      纪襄没答,反问:“那些材料现在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弋把雨衣扔到后座底下,发动车子:“就在之前那干部室楼上。”

      “……那里不会漏水?”

      “不会。新的屋子背风,不容易渗水。”

      “都搬完了吗?”

      “你可以打电话问钟洋。”

      他这次回答完,下巴又收了收,连带侧脸都绷紧。纪襄一时无言,不确定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还是他认为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她没再问什么。

      也没有打电话询问钟洋。

      两人再次一路无言,从镇长家驶往冯村长家。

      ——————

      大道无人,家家门窗紧闭。

      其实茸芗镇并不小,这几天纪襄四处走过,虽然这里住的人不多,但其实土地面积还算大,只是有好几块是没有开垦的荒地,生活不了人也种不了粮食。

      纪襄仍还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

      慈善援助的项目很多,其中办事服务点差不多已经办成,只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例如计划里的道路硬化、水利灌溉和建成垃圾处理厂。这些连头都尚还未开,就因为连日的大雨无期限搁浅。

      纪襄有点头疼。

      她确实少考虑了许多东西。并且,不只有天气。

      “铃……”

      车里响起来电声,是传统未经设置的铃声。

      纪襄回神。

      “喂。”

      谢弋接起电话。

      他在开车,又没带耳机,所以只能外放,纪襄无意要听,但对话难免传入耳中。

      于是让她也不由吃了一惊。

      “谢哥,泄洪了!你人在哪儿?!家里吗?”

      钟洋响亮且急促的语调透过屏幕无比清晰,他那儿附近都已有轻微的尖叫声出现,纪襄心里咯噔一跳,目光不由看向后视镜,谢弋眉心一敛,当即停了车:“怎么回事?”

      “说要泄洪的通知昨天晚上下的,咱们村虽然在下游,但按理来说是出不了事的,但谁能想到这水位比想象中高了不少!现在堤坝已经被冲,洪水直接淹进来了!”

      钟洋话音刚落,道旁的河水突然暴涨,本就雨雾蒙蒙的车前玻璃“轰”地一下飞起数道浪花,然后又重重砸下,纪襄只觉眼前霎时一片雪白,她下意识缩起脖子闭上眼,感觉耳边犹如雷鸣,再睁开时,周围早已是波涛滚滚。

      她的心刹那跳得飞快!

      钟洋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因为谢弋动作极快地抽手关了免提,低声对钟洋嘱咐几句就挂断了,洪水一路翻涌,原本就泥泞不堪的道路直接被黄沙与石块席卷。

      谢弋没有再开车,这里离冯村长家只有短短几十米了。他利落地熄火拔钥匙,揣了车抽屉里的打火机跟烟进口袋,然后道:“穿雨衣,下车。”

      雨衣在后座上,谢弋长手一伸拿了扔给纪襄,纪襄只是下意识借住,但拿到之后又不免觉得硌手得紧。

      谢弋没给她多说话的机会。

      “快点!”

      洪水淹了车,谢弋开门难免费劲,一拉一推一用劲,门开了,但黄色的污水也顺势涌了进来,他没犹豫,当即跳了下车,蹚过水绕到另一边。

      纪襄紧抿着唇,在他开车门时已经穿好了雨衣。

      她的位置同样被淹,漫到小腿肚上贴着裤子。她提步迈下车,撑着车门一跃也跳进了水里。

      现在便不止到小腿肚了。

      “走上面。”

      谢弋前面带路,探着脚下情况往高一点的台阶上走,纪襄抓紧雨衣帽子,低头跟着他走过的地方一步没有落下。

      短短几十米,艰难又充满惊险,谢弋一步跨上冯村长家门口的坡,退开给纪襄让了位置,她则踩着台阶,也算平安抵达。

      但这“平安”却还有时间期限。

      因为不知这洪水何时会漫上坡来。

      谢弋没有遮雨的装备,这一趟过来浑身上下都淋得透透的,显得有些狼狈。短短的头发滴着水,脸被风一吹冷冽又苍白,手背上隐隐浮现青筋,手指上的伤痕尤其明显。

      他掏口袋拿手机。

      好在还能用。

      他等了约莫十几秒,那边电话接通:“在哪儿?”

      问得简洁了当。

      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纪襄只能看见谢弋面色更加凝重,放下手机但却迟迟未挂断。

      大概等了两三分钟,不远处出现模糊的三个人影。

      因为雨下得很大,初时根本难以辨认,直到稍微近了些,纪襄才认出人。

      有一个男人,大概就是方才跟谢弋讲电话的那个,她记得他的模样,但叫不出名字来。

      还有另外两个。

      她认得,是胡阿秀跟胡月。

      将近三天下雨,从水库泄洪出来,堤坝淹了,窄小的道路根本无法容纳这样的雨量,刚才还只是淹在小腿肚上,现在就已经快没过大腿了。

      冯献顺利上来,他虽然不怎么高,但总归是比胡阿秀跟胡月占优势的,一上坡就累得不行,坐下去便开始大喘气。

      而后面两人离到这儿还有段距离。

      “哎呦累死我了!”冯献摸着胸口,“刚才真是吓得不行,谢哥你是不知道那水浪有多大!一下拍上来路都看不清,车头都差点把不住。”

      谢弋没关心这个:“你们出门做什么?”

      “胡婶要去买布,拉着我让载着去县里头。谢哥你说说她是不是没事找事儿?这么大的雨,我都跟她说了别出门,她就非得找这个麻烦!”

      冯献幽怨不止,拍了拍手起身,不想再待在外头:“谢哥,给开个门呗,让我进村长屋里休息会儿。”

      谢弋没拒绝,但只是扔给他钥匙。

      “自己开。”

      说完跃下了坡。

      那边胡阿秀正扶着胡月。

      水线到了腰上,走路接近迈不开腿的地步,胡阿秀好歹是个中年女人,但胡月不过是个小女孩,气息已经明显不够,每一步都要胡阿秀在后面推着,才能勉强不原地坐下。

      谢弋的出现对也快要精疲力尽的胡阿秀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小谢!快来帮我扶一下我家阿妹!”

      胡阿秀抓着胡月的手,隔着一段距离努力想跟谢弋搭上线,纪襄看见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身后的门开了,冯献进了屋,回身喊她:“纪小姐?是纪小姐没错吧?你要不要也一起进来休息下?”

      纪襄的耳朵里有几秒钟一直都是冯献的声音,但很快那就打断——被一波急流涌来的洪水。

      胡阿秀的喊声随之而来:“啊!阿妹!!”

      洪水猛地扑来,卷入因风而折的枝干和路边不牢固的树木,长长几根木桩撞来,径直从胡月的手臂跟腋下擦过,她避无可避,吃痛地皱了眉,连呼救的话都说不出来,就被冲到好几米远的地方去。

      随着水流还在不断往前。

      胡阿秀也被惯性带得踉跄了下,径直就摔倒在水里,这一摔倒,她再没法站起来,脚底下发了软,头也不住地往下沉。

      她呛了两口水,脸都憋红了,手不断在往上扑棱着。

      这是要溺水了!

      谢弋本就离她们近,反应也快,见状赶忙大跨几步,背手先锁住胡阿秀的脖子将她从水里捞起来。

      胡阿秀还在挣扎,吐了几口水猛烈咳嗽,她的眼睛里蹦出泪花来,支吾道:“阿……阿妹……我的阿妹……”

      她在让谢弋去救她的女儿。

      但谢弋只是抿唇:“别动!”

      然后不顾胡阿秀更加剧烈的反抗,划拉着水奋力往坡上去。

      冯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来。

      他本来是要在屋里休息的,但还没来得及找张凳子坐下,刚喊上那纪小姐一句,就见她在眼前消失,然后水面便是“扑通”一声,望去只剩一头黑色的长发。

      怪吓人的。

      他指着那边:“我去……谢哥!你快看啊!怎么回事?!那个纪小姐她跳下去了!”

      谢弋闻言一顿,立时回头。

      纪襄身影尤其清晰。

      她在去往胡月那里。

      谢弋皱了皱眉,迅速将胡阿秀放到往上两级的台阶上,她一屁股坐下,大喘气着,手却还抓着不肯放。谢弋挣开,指挥冯献:“带她进屋去!看住了!”

      冯献本来就有点怵他,刚刚又看丢了一个人,现在正心虚着:“……知道了。”

      胡月抱住了路边的一棵树。

      是一棵很细的树,但底下的根好像很深,以至于现在还未被拔起,艰难地在这样风雨交加的环境里生存。

      她很害怕,但流不出眼泪,就像她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她和这个世界上唯一会保护她的人分开了。

      妈妈在安全的地方,而她被外力推离了,挣扎着,努力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纪襄在奋力地朝胡月去。

      她想这个小女孩定是这么想的。

      她想得救,她想活下来,哪怕在最困难的境地里,都不放弃那一丝能够得救的希望。

      她在企盼某个英雄的到来。

      “纪襄!”

      耳边是嗡嗡的钟鸣声。

      “纪襄!”

      又是一声喊。

      纪襄狠狠皱了眉,有点痛苦地想要捂住耳朵,只是刚想这么做,右手突然一下被扣住,激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她躲避着抽搐了一下,耳中的嘶鸣瞬间断了。

      “回去!”

      抓住她的人是谢弋。

      他的面色很不好看,本身就是冷硬的长相,加上此时沉了的声音跟表情,看起来几乎就是下一秒要动手的样子。

      他的手劲极大,纪襄清醒,疼得想往回收,但他始终不放手,拖着她,再次重复:“回去!”

      “放开!”

      纪襄厌恶他的触碰,心底里那股反胃的感觉再度涌上,她极力想甩开,但谢弋没肯让步,如同刚才反锁胡阿秀脖子那样,也转了个身像抓溺水的人一样将她往回拖。

      “人我会救,不需要你来插手。”

      又是一个洪浪扑上来,两个人都狠狠吃了一嘴,谢弋闭眼抿唇啐了一口,再睁开眼时神色冰冷,纪襄本在用力推着他,手指几乎穿过他的上衣抓破腰间皮肤,但下一秒那些反抗和暗里的愤怒全都停止。

      谢弋知道她听见了。

      但还是又重复一遍:“回去!别浪费时间,胡月我会救回来!”

      纪襄没说话,也毫无动作。

      谢弋带着人又走了几步,直到确定这个距离她没有余地再返回了,才松开手。

      纪襄的唇咬得死紧。

      她的脸很白,雨衣的帽子在刚才的过程中掉了下来,此时她头发全湿了,凌乱地贴在脸颊、鼻子和嘴上,几乎让人看不清表情。

      但尽管如此,那双眼睛,漆黑、凝重、晦暗,让人根本忽视不得。

      谢弋垂首和她对视。

      她的嘴唇在颤抖。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喘。

      他们对视过很多次。

      这次也并没什么不同。

      谢弋如同之前一般,并未过多停留,很快收回目光,不再管她,朝该去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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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chapte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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