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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盛向南猛的抬眼看向他,少年人目光冷淡如冰,眼皮薄而内收,眼尾下垂,看向盛喻的目光不似看亲生父亲,反而更像是仇人。
他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和盛喻说话,反而是走过去抓住了何蝶的手腕,垂下眼睑。
“我带你去洗脸。”
何蝶跟着他茫然站了起来,然而身形在半路顿住。
盛向南冷淡瞥向盛喻,他正拉着何蝶另一只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道:“出去。”
盛向南抿唇。
盛喻抬眼看他,父子二人同出一辙的眼型,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很不好亲近的样子。
然而盛喻惯常是带笑的,以至于旁人看他便觉得这是个脾气很好,看上去很老实的一个人。
他看自己的儿子,却不像对别人,眼里带着点厌恶和不耐烦,淡淡重复:“出去。”
盛向南身形一僵,盛喻冷笑一声,道:“她是我的妻子,这是我和她的事情,盛向南,滚出去。”
他们确实不像父子,没有哪个父亲会厌恶自己的儿子。
盛向南靠着柱子抬头靠着漆黑的夜色面无表情的想,如果说盛喻是因为不喜欢何蝶而讨厌他,盛向南可以理解。
然而并不是,盛喻爱何蝶如生命,这一点盛向南不否认,他甚至从未见过有哪个男人如此热爱自己的妻子,盛喻简直像痴狂一样爱何蝶。
如果非要为盛喻对他的厌恶加以解释,盛向南能想到的,便是嫉妒。
盛喻在嫉妒他。
嫉妒他生下来便能以儿子的名义得到何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所谓的爱,在盛向南很模糊的记忆里,当何蝶还清醒时,他们因为这事爆发过剧烈的争吵。
总是带着温柔笑容抱着他的母亲歇斯底里的吼:“他是我的孩子。”
盛喻冷漠的从她手中夺走盛向南,将当时只有三岁的他赶出门外,任由他在屋外哇哇大哭。
随即屋内传来何蝶的痛哭声,具体说了什么盛向南记不清楚,可当盛喻再次从那扇房门里走出,厌恶又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从那之后,何蝶从未再抱过他。
一个月后,何蝶便丧失了一个正常成年人的心智,变得整天只会追着蝴蝶傻笑疯跑。
而盛喻在最开始的惊愕后反而带上了笑,时常将疯癫的何蝶抱进怀里,放着大哭不止的盛向南同她亲昵拥抱。
总是低喃着那句话:“真好,从此以后你只有我了。”
盛向南至今想起,都觉得盛喻是个疯子。
不折不扣的疯子。
*
接下来的几天景砚都没有见到盛向南,反而更多的见到盛喻。
和那天见到他一样,盛喻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见了景砚便会停下来摸摸他的头,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买糖给他。
景砚乖乖道谢,目光却悄悄往院子里瞥,他想问问盛向南在不在,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盛喻总是笑眯眯的,他却不敢问他。
只能旁敲侧击着问:“盛叔叔,何阿姨一个人在家吗?”
盛喻笑容微顿,随即低头看景砚,眼底神色莫名,语气却很温和:“怎么会呢,有盛叔叔陪着她呀。”
他像是想到什么事情,突然笑了,侧头看景砚,问:“要不要进来和你何阿姨一起玩一会儿?”
景砚抬头看着他:“啊,可以吗?”
盛喻笑道:“没事,进来吧。”
何蝶坐在院子里仰头呆呆的看着天空,即使景砚和盛喻推开门进去,她仍然毫无动静。
景砚不自觉皱了皱眉,目光落在何蝶身上,总感觉她有点奇怪。
之前盛喻没回来的时候,何蝶听到动静会转过头看人,也会跑过来给他们给苹果。
可现在,她好像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了。
盛喻笑着指了指何蝶身旁的凳子:“过去坐吧,和你何阿姨玩一会儿,我去给你倒饮料。”
景砚忙道:“不用了盛叔叔——”
盛喻已经转身进了屋子,景砚只好抿唇,他左右看了看,院子里只有何蝶一个人,旁边的屋子里也都没有人。
盛向南不在家。
意识到这一点后,景砚便感到后悔了,他有些坐立难安,然而现在提出离开又太冒昧,他只能坐到何蝶身边,抬头看她。
何蝶长得确实很漂亮,不论景砚第几次见她都有一种被惊艳到的感觉,长眉杏眼鹅蛋脸,皮肤莹润,眉眼如画。
即便是她如今毫无反应的呆呆看着天空,浑身上下也有一种诗人般的忧郁气质,让人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景砚试探着叫了一声:“何阿姨?”
何蝶没动,仍然呆呆的看着天空,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她像是一座漂亮的僵硬的雕塑。
景砚心里生出一种不适的感觉,他伸出手,想碰一碰何蝶的胳膊,却被走出房门的盛喻一下子叫住。
“景砚是吧?”盛喻脸上带着笑,然而看过来的那一眼让景砚猛的浑身一凉。
他手顿在半空,盛喻很快走过来,一手牵住了何蝶,将她带到身后,随即低头看着景砚温温地笑了:“小心你何阿姨吓到你。”
景砚缩回手,局促道:“啊,没事,不会的。”
盛喻把一杯果汁递给他,然后带着何蝶在一旁坐下,自己坐在了中间,隔开了景砚看何蝶的视线。
盛喻扭头笑着问了景砚几句,无非也就是今年读几年级,学习怎么样,景砚双手捧着杯子回答他,目光却不自觉的往他身后瞟。
盛喻一来,何蝶便不再看天空了,她低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半个苍白的下巴。
盛喻说着突然“呀”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塑料瓶。
“今天忘了给你何阿姨喂药了,”盛喻解释道:“你何阿姨病情有的时候不太稳定,所以要长期服用药物。”
盛喻很快进屋子里倒了杯水,动作熟练的往手心倒了五颗白色的药丸,一粒一粒塞进何蝶嘴里,然后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何蝶像是没有意识的机器人,盛喻如何,她就如何,那双眼睛没有一丝光彩。
景砚看得有些难受。
“……何阿姨她一直这样吗?我记得我之前来的时候她好像好多了,还能和我们说话呢……向南哥也没有给她喂药,怎么这两天好像变得严重了不少?”
他只是单纯的疑惑,然而盛喻动作却一顿。
杯子里的水不小心倒在了何蝶下巴上,盛喻回过神,伸手帮何蝶擦去下巴上的水渍。
他语气说不上来的感觉:“是吗?错觉吧。”
“你何阿姨一直这样,我以前带她去不少大城市看过医生,医生都说没办法。”
盛喻叹了口气,然而景砚却在这一声似乎是悲痛的叹息中听出了一丝兴奋:“这样也好,”
他目光温柔的看着何蝶,笑了一下:“我会一直陪着她,她也会一直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的呢?”
景砚张了张嘴,盛喻说的话他无法回答,只能“啊”了一声,呐呐道:“是吗。”
盛喻给何蝶喂完药,牵着她站起来。
“我要带你何阿姨进去休息一会儿了,你自己先在外面玩会儿吧。”
听到这话,景砚也立马站了起来:“不用啦,那我也回去了。”
盛喻没再说什么话,只将下巴上下点了点,像是笑似的:“行,那我就不送了。”
景砚走到大门口,他其实有点害怕大黑,然而今天大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使是知道他来了,却仍然躲在自己的狗窝里没有出来。
景砚有些纳闷,但也乐的大黑不出来,很快从盛向南家院子里走了出来。
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盛喻搂着何蝶的腰正在将她带进屋子里,太阳光线在屋檐处便停止不前,他两所在处一片阴暗。
景砚看不清何蝶是什么神情。
*
盛喻这回放了五天假,等到国庆假结束时他便又回了工作的地方,景砚终于在院子里见到盛向南。
盛向南推着自行车出门,他眼睫低垂,白皙的皮肤下是一片青色,看上去像是没睡好似的,景砚有些惊讶,在坐上自行车时多嘴问了句:“向南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盛向南跨上自行车,两只手握着车把手,腰部微弓。
安静片刻,景砚才听到他很低的一声“嗯”。
景砚想问他为什么没睡好,可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像对于他和盛向南的关系来说有些太过越线。
即使他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即使国庆节那天景砚送了盛向南一支钢笔。
即使盛向南那天晚上在看到景砚时低头对他笑了一下,虽然笑容很淡。
可景砚还是不敢问,盛向南身上疏离感太重,尤其是这次好几天不见,他身上又多了那份冷漠。
景砚不太敢说话,只好拿手指小心翼翼的拽着他的衣角,把呼吸放的微弱。
反而是盛向南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妈昨晚病情又严重了,闹着要找蝴蝶。”
盛向南语气疲倦:“我去给她找了一晚上的蝴蝶。”
景砚愣了一下:“啊?”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问:“那,找到了吗?”
“……嗯,早上找到了一只,装进玻璃罐里给她了。”
盛向南说完这句,便又陷入了沉默,景砚还想问什么,学校却近在眼前,他只好抿唇安静的从车上下来。
盛向南推着自行车进门,突然扭头对他道:“下午你先回,不用等我。”
景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回去吗?”
盛向南低头锁好自行车,抬手拿食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很淡:“我再去找几只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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