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梦我

　　有了这次的语言摩擦之后，沈郁似乎更有底气同唐木识站在一块了。
　　林晓寒说的一点没错，他之所以区别对待唐木识与其他人，是因为他真心想对唐木识好，而无关紧要的人他一点都不在意。

　　不管是出于友情还是什么，他的目光都只想向着一个人。

　　不知林晓寒是否出于一丝同情，后来她就再没找过沈郁了，也没硬要掺和在他们之间。

　　沈郁更多的随在唐木识身旁，当他的好友，替他补习功课。
　　从外校转过来的唐木识成绩并不算好，他玩心也重，时不时思想飞到了九霄云外，而不是在严肃的课本上。

　　为了应付大考，唐木识也没怎么去过球场了，一来是天气转凉，已经进入初冬，二来是意识到自己成绩再不上去说不定考不起大学，便把傍晚打球的时间交付给习题，交付给了沈郁。

　　而这个时间段也是沈郁最期待的时刻，因为每每这时，对方就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这道题，还有这道，你都给我讲一下。”
　　唐木识撑在桌子上，凑到卷子面前，戳着他全错的数学题给对方看。

　　沈郁的数学也不算特别厉害，但这些题都是课上老师刚讲过的，为了课后给他补习，他十分认真去听课，并且努力把题搞懂为止。
　　他拿着笔在试卷上给要复习的题打圈，然后说：“看来你真的一点没听。”

　　唐木识呵呵笑道：“听了，没听全。”

　　“行，那我给你讲一遍，如果还是听不懂的话，就去问课代表吧。”

　　“没事，就听你的。”

　　于是，沈郁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一步步解给他看，并明确告知了需要记下来的点，最后执笔几乎把卷子空白处都给写满了。

　　讲完抬头问：“明白了吗？”

　　唐木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应该明白了。”

　　沈郁从桌上翻出练习册，找了个同样解法的题亮到他面前：“那你来解一遍。”

　　“现在啊？”

　　“嗯，你先解，不懂我再给你讲。”

　　“好吧。”
　　唐木识抿嘴装作一副为难的模样，其实他对自己很有把握，方才对方讲题的时候他一听就明白了，之所以在课上没听懂，完全是因为开了会儿小差。

　　他提笔的时候对沈郁说：“我感觉你可以当老师了。”

　　沈郁却一副不情愿的神情：“我才不要呢，当老师最烦了。”

　　唐木识乐呵道；“确实有点烦哦，你太严肃了，太严肃的老师学生都不喜欢。”

　　沈郁本来想接他的话，顺便问一下他之后的打算，可瞥向他的时候，又没问出口，而是伸出手指点了下练习册，“快写吧。”

　　“哦——”
　　唐木识便开始认真解题。他写起来很顺利，似乎把沈郁之前说的解题思路全都记了下来，没一会儿题就解完了。

　　因两人面对面坐着，他便把练习册转了个向，挪到沈郁面前，打趣道：“老师你看看，是不是解对了。”

　　沈郁被他逗笑，斜了他一眼，望向面前的册子，点了点头：“不错，有进步，再接再厉，以后上课可不许开小差了啊。”

　　噗嗤——
　　“沈老师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改。”

　　在俩人贫了几句嘴后，上课铃声响了。
　　沈郁便把试卷和本子叠在一起，因他坐了别人的位置，旁边的姑娘站在一边瞧着他。
　　他忙站起来，说了句不好意思，随即跟沈郁挥了挥手，小跑回自己教室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沈郁暗自欣喜，笑容挂在脸上，掩藏不住内心的雀跃。

　　没多久学期就过去了，天气已经寒冷到了整年的极点。

　　寒假期间，何以志回奶奶家过节，唐木识和父母一块儿留在镇上。
　　他们没去度假，也没去探亲，就安安静静守着上一辈人留下来的老房子。
　　唐木识的母亲说这所老房子有灵气，住久了自己身体上的一些病痛都慢慢好转了。
　　而她的那些花已经枯掉了大半，只剩下些能御寒的花朵，却也缩在苞里，等待春天的到来。

　　这时候，沈郁和唐木识总是泡在一块儿。
　　两人就窝在房间里，躺在一张床上，裹着同一条毯子，玩FC游戏，看电影，或是分享一本漫画书。
　　沈郁向他袒露自己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因为他觉得自己就会这么一件事，如果哪天想不起来画了，心里会过意不去，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唐木识不这么认为，他说：“你很厉害，至少比大部分人都厉害。即使你不画画了，你也会有其他过人的地方。”

　　被他这么一说，沈郁垂下目光，看向别处，装作没认真听一般，总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是不习惯别人夸奖自己。
　　这些话听上去是场面话，但从唐木识嘴里说出来的，即使是假的他也愿意去相信。

　　当他把自己的画拿去给唐木识看时，心里很没底，因为那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喜好跟别人分享呢。

　　唐木识接过一叠大大小小的画纸，上面描绘的几乎都是铅笔画，有几幅是彩铅，人物，树木，风景，还有漫画人物。
　　他看呆了，直呼沈郁为未来大画家。

　　那时他还不知道如何算是一名画家，他只知道，沈郁就是那个可以用笔创造价值的人。

　　有一副画，沈郁很是喜欢，却不曾给他看过。
　　那副画被他悄悄藏了起来，锁在了青春里的一段记忆中。

　　某个大晴天，他们决定出门逛逛，于是骑着单车在日头下瞎晃。
　　路过小公园，看见有几个老人围在石桌子前下棋。唐木识忽然想起齐老头来，于是提议要去看看老人家。

　　沈郁依旧住在单车的后座，手掌小心翼翼贴着对方的肩膀。冬衣厚重，也就感受不到皮肤的温度，他就大可放心搭上去了。

　　等骑到了许久未来的巷子，听了一路喧嚣，那个巷子尤为僻静。到了老齐家院门口，唐木识停下车，看见门已经关上了。

　　沈郁从后座下来，走到大门前，试图伸手推了下，发现门已经被锁死。
　　看来齐老头应该是到城里跟儿女过节去了。
　　唐木识有些失落，喃喃道：“真是的，我们还白跑了一趟。不过这样也好，大冬天的，有人陪他就行，总不算太难熬。听说老人最怕冬天了，因为很可能就听不到来年的报春。”
　　他说完还刻意笑了笑。

　　沈郁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这么低落的话，便回称：“呸，说点吉利。齐爷爷他好人有好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唐木识的目光望了他许久，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随即招呼他上车，又骑了回去。

　　路上他问沈郁：“你爸妈的关系好些了没？”

　　沈郁无所谓的样子：“就那样，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我爸上个月找了份工作，不怎么在家。估计过两天就会回来过年了。”

　　“那就好，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最重要嘛。”

　　沈郁应了声，就没再提父母的事了。
　　显然唐木识家庭和睦，父母温柔，不会明白他们家的情况。确实一家人开开心心最重要，但不是所有家庭都能做到开心的，不爆发就已经不错了。

　　大年夜那晚，沈郁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吃年夜饭。他们兀自吃自己碗里的东西，几乎没人说话。
　　母亲夹了块鸡肉到他碗里，让他多吃点，长身体呢。父亲倒了杯子酒，喝了一口，咂咂嘴，把报纸摊在桌上，一边看一边吃。

　　此时河对岸的人家放起了烟花，声音很响，打破了他们家的寂静。沈郁和母亲同时转头看向窗外，望了好一会儿，直到烟花消失。

　　其实他们看不到烟花在空中绽放的样子，只能望见倒映在玻璃窗上炸开的颜色。
　　烟花只在他们脑海中绽放，借以慰藉空虚的心灵。

　　清晨的窗户上结了一层薄霜，遮住了屋外的一切景象。

　　沈郁常常把房间里玻璃窗的霜花与雾气擦干净，至少透亮一些，不足以遮挡住外面的视线。
　　他想要望见那条河，望见那条石板路。河对面那处人家攀上墙壁的爬山虎与喇叭花早就枯萎了，只剩下整片斑驳的的枯藤挂在墙上，任冷风吹拂。
　　可沈郁知道，它们并没有消亡，明年夏季，那些爬山虎和喇叭花依旧会出现，依旧会生机盎然。

　　他希望还能在某个夏季的午后，看见唐木识推自行车从桥上走过，然后提着小桶和钓钩，兴致勃勃地坐在树荫下钓鱼。

　　那时风会从他侧脸吹来，卷起他的目光，瞥向正对面的某个孤零零的小窗口，然后望见自己。
　　他们会对视，会微笑，会打一声招呼，或者什么都不做，对视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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