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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光
如果说忘川是亡魂进入幽冥的第一道门,那么幽冥殿则是幽冥最内层最核心的部分,这里没有幽冥各处的鬼来鬼往,只偶尔有几个愁眉苦脸的鬼差抱着厚厚的卷册在殿外徘徊。
“神君还没醒吗……”
“都已经睡了三天了……”
忽而,常年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一双素手推开,几个鬼差都转眼去看,却见一位身穿月白僧袍的和尚正一脸平静的走进来。
几个鬼差急忙客气行礼:“ 见过印光法师。”
被称作印光法师的僧人有一双细挑眉眼,琥珀的眸子里像是藏了一汪水,隐隐可以看到一朵素色莲花在他的瞳孔里摇曳,他其余的五官也生得恰到好处,让人瞧着便好似如沐春风,身心都好似受到净化。
见到有鬼对他行礼,印光法师也向几位鬼差还礼,他道了一声佛号,旋即轻声问道:“北离神君可在?”
他的声音也十分清冷通透,让人生不出一丝抗拒,于是有地位高点的鬼差指了指大殿,道:“北离神君前几日醉酒,现在还未点灯——不过既然是印光法师来,那就待我去禀告神君……”
印光蹙眉,不过又点了点头:“多谢施主。”
鬼差大着胆子进到内殿,不一会儿幽冥殿便传来几声说话声,印光能听到其中一人的唯唯诺诺和另一人嘟嘟囔囔的不满。
大约过了半刻钟,幽冥殿里点了灯,意味着主人可以见客了,先前进去的鬼差换上了一张喜气的脸对印光客气道:“法师请进。”
印光道过谢之后,方才皱着眉头进了这不甚亮堂的大殿。
主殿里空空荡荡,两侧只有两排案几规规矩矩放着,一个身上挂着玄色长袍的男人正斜斜靠在大殿的正中位上,凑着刚刚点起的烛火缓慢地烧着一张明黄的纸张,印光只看了一眼就瞧出了那正是先前自己递交到幽冥的规划书。
他愣了一会儿,行礼道:“贫僧印光见过北离仙君。”
北离看了他一眼,方才慢条斯理地将残余的纸丢尽烛火里,语气懒散:“欢迎印光法师入驻我幽冥界,可惜幽冥殿里人不多,没办法给您开个欢迎会了。”
若七月能在这里,想来一眼就能认出这霸气占了幽冥殿主位的俊美男人分明就是那个时常贪杯不记得自己姓名的憨憨,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同样的一双桃花眼,落在憨憨身上便是一种人畜无害的天真,落在这位身上,便好似擒了利刃的神兵,让人望之生畏。
印光的模样瞧不出喜悲,他四处扫了扫,感知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去过忘川了?”
北离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眯起眼睛看着这个与阴沉冥界格格不入的佛子,忽然笑了下,做出一幅才清醒过来的模样:“原来是印光法师啊……您这就来幽冥任职了?看来是重修的上神劫数通过了?”
印光听到这话方才有了反应,诚实回答道:“不曾通过。”
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俩人算是故交,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是以他说出这四个字,也没有任何羞赧之意。
北离仙君似是笑了一声,然后望着被自己烧成灰烬的规划书:“那您不好好去人界历劫,跑到我这里来不思进取是何用意啊?”
印光相信北离清楚他来幽冥的目的,但他有点摸不清北离的意思,却还是如实道:“情劫难过,佛祖认为是我长期在自在天修行,与人界接触不足的缘故,所以特批我入幽冥界掌功德镜,以助我堪破因果大道,渡劫成功。”
“哈。”北离笑了一声,瞧着不像是什么恭喜的表情,“是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历劫失败还能来幽冥任职的上仙,法师这种应当还是开天劈地来的头一遭吧……”
他在上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按照仙界规则,只有通过了上神劫难,飞升上神方才能在三界得一神职,印光历劫失败,却能来幽冥述职,确实是不合规矩的。
印光再不通世故也明白过来这言语里的嘲讽,他皱着眉头道:“我参佛数万年,论佛法,我不逊色于一般上神。”
北离垂下脑袋,看着印光一脸正色,想了又想,方才问道:“你不会认为,你能在上仙时落得正统神职是你应得的吧。”
印光沉默不语,但眼神坦坦荡荡,没有一点心虚。
北离不说话了,因为他意识到印光打心眼里并没有觉得他接受这个职位有什么不妥。
良久,他才恍恍惚惚提起另外一个问题:“你方才说我去了忘川?”
印光眸里映着他:“你身上有忘川水的气息。”
北离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却分明记不得自己最近有去过忘川,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冗长的梦,他又暗了暗眸子,勾了勾唇:“那我倒是奇怪,您一介高僧,出生在天界,修行在小自在天,渡劫在人界,目前应该是第一次到幽冥界,怎么会这么熟悉忘川的气息?”
印光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僵硬地点了点头:“我曾在忘川前等过三千年。”
“哦?”北离挑眉,印光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我渡劫时,曾遇到一个女人,我想等在忘川向她解释一些事情。”
“看来是没有等到?”
“等了三千年,等过百世轮回也不曾等到。”
北离想到什么,眯着眼睛笑起来:“听起来,像是魂飞魄散了。”
“她就在忘川。”印光回答的斩钉截铁,“她兴许只是一直躲着我。”
北离没有说话,他有心提醒印光,一个凡人的魂魄是没有办法在忘川游离三千多年的,但印光必然也清楚这幽冥常识,他既然已经放弃等待,想来也早接受了这般结局——只是依旧有一份执念罢了。
他对佛子第一次渡劫时发生的事也早有听闻,知道那女子非但让印光渡劫失败,甚至险些影响了佛子的菩提心,让他后几次渡劫也都以失败告终——却也是第一次知晓,佛子第一次渡劫失败后销声匿迹地三千年竟是在忘川河边渡过的。
饶是对印光不喜,北离也不得不承认这样露出些窘迫神情的印光总算有了些人味。
忽而,他鼻子耸了耸,眼里透过一丝欣喜:“有酒香?”
印光疑惑抬头:“酒?”
北离已经急匆匆从座位上起开,随手挥灭了主位前的烛火,幽冥殿重归黑暗,印光一怔,而北离又想起什么,长袍扫过两排案几,便有一案几上亮起一点烛光,他吩咐道:“这便是你办公的位置。”
旋即又急匆匆走出门,看到了抱着案卷露出讨好笑容的鬼差,他拍了拍脑袋安排道:“正好,你们的印光法师要参透因果大道,这些案卷就都给印光批阅吧……”
他突然阴恻恻笑了下:“顺便告诉他,如果来的人不是你印光,而是神君之下任何一位神仙,你都不会有胆子去内殿唤醒我的。”
言毕,又猴急地化出一道黑烟,瞬间消失在一身冷汗的鬼差前面。
只留下印光听到鬼差的话,陷入沉思。
鬼差们见印光没有反应,将案卷规规矩矩摆在印光案前就要离开,忽而听到印光开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是因为是我,就能够给你勇气打扰神君?
鬼差心里苦啊,他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北离势必会被北离穿小鞋,可是那是印光啊,那是连帝君都不敢让他在外面久等的佛子啊,他能有什么办法?
但印光发了问,他也不能不答,只绞尽脑汁道:“因为北离神君与法师是故交,若是知道我们怠慢了法师,他肯定也是不高兴的……”
再明显不过的谎言,印光皱着眉头:“施主即不愿说出实话,那便只能是因为贫僧的俗家父亲。”
纵然没有提到那人名讳,鬼差却还是腿一软跪到了地上:“……我,在下,奴才……”
“施主不必说,小僧都明白。”印光没有什么波动的眼神看着他,语气是波澜不惊:“那便劳烦施主向幽冥各处传达一下。”
“贫僧自入小自在天起,便只是小自在天的普通沙弥,贫僧之所得,所受,皆由小僧参悟所得,与成化天君无关。”
月白的僧衣在穿堂的夜风里飒飒,昏黄的烛火映着印光完美的侧脸,显得他坚定而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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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孟婆又在跳脚了,要不是知道北离即便醉酒也有从不离身的护体神光,她一定要揪着北离的耳朵给他丢出酒馆了。
原本干净整洁,宾客不绝的酒馆早已是一片狼藉,罪魁祸首北离不省人事,而几个因为北离外露的神君气息而瑟瑟发抖的鬼仆已经指望不上了。身材娇小的孟婆小姐索性直接一挥手,整个酒馆顿时拔地而起,四个战战兢兢的小鬼头托起酒馆的四个角落,像是抬着一顶小轿,随着孟婆的一声令下,四个小鬼拔腿就跑,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孟婆自己把后院残存的酒坛移到马车上,在远处竖了个牌子告知酒馆新方位,临走还不忘啐一口烂醉如泥的酒鬼北离。
见到几个鬼仆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孟婆一阵骄傲,但又转过来叮嘱鬼仆:“刚刚的事,谁都不要说出去哦……”
孟婆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北离抱着酒坛翻了个身,咂了咂嘴,似是在呓语:“这酒……”
……缺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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