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

　　不久学校要选派代表去参加市里的钢琴比赛，曾璃报名参加，要先在学校进行预选赛，预选通过的才能代表学校参加比赛。

　　曾璃坐在座位上一边转笔一边填写报名表，写了一会儿，她拍拍江时川的胳膊，等他扭头看她，她才笑盈盈地开口，“你喜欢钢琴曲吗？我最喜欢的是这首少女的祈祷。”

　　江时川最近对她态度稍微好了点，虽然还是不太理她，但至少肯“看”她说话了。曾璃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双眸灼灼，江时川瞥了一眼她雀跃的脸，又瞥向她在填的表格，清秀的字迹，在参赛曲目里写下少女的祈祷。

　　他不置可否地转头回去，仍旧是低头去看手上的那本书，可不知为什么却喉头发紧，用尽了全力仍然觉得书上的字一个个在眼前跳跃，却进不到脑中。

　　“你听过这首曲子吗？我觉得特别好听。。。”曾璃不满他转头回去，又去拍他的胳膊。

　　江时川看着眼前的少女嘴唇一开一合，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你烦不烦，难道你不知道我根本听不到么。”

　　说完，不再理会曾璃，径自离去。

　　处暑已过，秋意起，晚上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江时川沿着小路往家走去，远远地看见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花坛边，昏黄的路灯轻笼住她的身影。

　　他顿了顿脚，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曾璃，你在这干嘛？”

　　曾璃回头，看到他很是惊喜，刚想开口，可是转念又像想起了什么，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转过头去耐心地朝着花坛方向探望着。

　　江时川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从他的方向可以看见她漆黑的头发上落满了细密晶莹的雨丝，微翘的鼻子小巧可爱，浓密的睫毛时不时地扇动一下，脸上的神情专注而认真。

　　他的伞悄悄往前挪了挪，为她挡住了飘落的雨丝。

　　片刻的静默后，曾璃突然小小地惊呼出声，她的手伸进花坛里然后抱出了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猫。

　　她把小猫紧紧抱在怀里，兴奋地看着江时川，“看，多可爱的小猫！”

　　江时川嫌弃地看了一眼，可爱吗？他觉得好丑，黑不拉几的。

　　曾璃完全没发现他嫌弃的眼神，一脸疼惜地看着怀中小小的一只，“它好可怜，还那么小，就要孤零零地呆在外面，”说着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他，“我们收养它好不好？”

　　“不好，”江时川想也不想地答道，这明明是她找到的猫，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我们”了？

　　他提步要走，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白皙的手腕在漫天雨丝的衬托下更显得纤细。

　　他心念微动，去看她微张的粉唇。

　　她说，“我今天晚上一直在这里等你，然后就看见了这只小猫，他没有妈妈，孤零零的一只，学校宿舍带不进去，我能不能先把他寄放在你家，等明天我想到办法了就带走他，可以吗？”

　　她盈盈的目光望向他，满怀期待和哀求，那目光那么明亮，被她这样望着，就像浸泡在如水的月光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忍心看那双眸子沾染上失望。

　　“嗯，”他淡淡应到。

　　曾璃本来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江时川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等反应过来，她开心地跳起来，一只手还拉着他的衣袖不放，“太好了，江时川，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怀中的小黑猫此时也感染到了抱她之人的快乐和兴奋，配合地喵喵叫了几声。

　　江时川被她攥得微微皱眉，可眼角却不经意染上极淡的一抹笑意，稍纵即逝。

　　“走吧，你还要这样跳多久。”

　　曾璃笑嘻嘻地应道“好，”开心地走在他的身侧。

　　江时川看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猫尽量不让它淋到雨，自己大半个身子却都露在伞外，不动声色地把伞往旁边移了移。

　　曾璃还以为江时川住的会是什么奢华的豪宅，没想到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一居室。

　　进到屋里，曾璃环顾四周，“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嗯，”江时川淡淡答道，走去浴室里拿了一条干毛巾出来，顺手递给曾璃。

　　曾璃就要给小猫擦身，被江时川一把制住，“擦自己，头发全湿了。”

　　曾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擦起了头发。

　　过了一会儿，江时川找来了纸箱，软垫子和小毛巾，把小猫妥善地安置在纸箱里。又去接了干净的水让小猫喝。

　　小猫露出温软的舌头一口一口地舔着水，曾璃看着此时蹲着身子耐心照顾小猫的人不由地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那里一大半都被雨水打湿了，形成一片深色的水渍，抓着毛巾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眼底有无声的情绪流淌而过。

　　安顿好小猫，江时川又给曾璃倒了杯热水，曾璃披着毛巾，坐在椅子上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啄着水喝，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江时川被她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今天白天你为什么那么生气，我听说你住这个小区，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幢，只好在路边等你，想跟你道歉，”她顿了一顿，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郑重地说道，“对不起。”

　　江时川怔了怔，眸光暗了几分，默然许久之后才说，“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曾璃在灯光里，看着少年英俊的侧脸，和一瞬落寞的眼神，突然不忍心再去扒开他血淋淋的伤口。

　　她莞尔一笑，换了语气，“你从来不参加晚自习，大家都说你在外面报各种补习班，才会成绩那么好，你到底报了几门啊。”

　　“没报，”江时川没好气地答道，看了一眼她明显不相信的眼神，又补充道:“我在练拳，”还有学习手语，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练拳？哇，怪不得那天那几个男生，你一下子就把他们制服了。”

　　曾璃又啄了一口水，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静默片刻，曾璃忽然问道，“你读唇语会很辛苦吗？”

　　江时川看着她，没说话。

　　曾璃眸光认真地看着他，轻轻地说道，“其实可以觉的累的，有时候困住自己的只是心魔，学会放下可以活得轻松一点。”

　　江时川的目光动了动，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娇小的女生已经看透了他，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似乎可以直逼自己的灵魂深处。

　　他还处在深深的震动之中，曾璃已经离开椅子走到他面前，她微微仰头看他，灯光把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的分外清楚，她微微一笑，“你头发也湿了，快擦擦吧，不然明天感冒就不好了，”说着她把毛巾轻轻地放在了他头上。

　　“今天我就先走了，再晚寝室就回不去了，明天再来看小猫啊，”她朝他嫣然一笑，挥挥手，开门离去。

　　门打开，再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他回望的目光。

　　门外的曾璃长长的无声的呼出一口气，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在寂静的楼道上默然站立良久，才一步一步坚定地迈下了步子。

　　第二天一放学，曾璃就和江时川一起带小猫去了宠物医院，做了检查，打了疫苗，还买了猫粮。江时川拎着一大袋猫粮，侧眼看正满脸疼惜地抱着小猫的曾璃，眼角不由地漫过一层淡淡的笑意。

　　两人一回到江时川的住宅，曾璃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贼嘻嘻地说道:“那个，我实在没地方养小猫，能不能暂时把小猫寄养在你这里啊！”她眨巴眨巴着看着他。

　　江时川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又看了一眼地上黑乎乎的一团，才淡淡开口:“你的猫，你负责照料他，我不管。”

　　曾璃欢呼一声，“太好了，”眉眼弯弯地又蹲下身子去逗弄小猫。

　　“你说，我们给他取名叫小白好不好？”她仰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

　　江时川看了一眼地上乌漆嘛黑的这一坨，小白？叫煤炭还差不多吧。

　　“为什么黑猫就不能叫小白，就不应该被外界所定义，”她说得义正言辞。

　　江时川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算了，她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小白，小白，以后你就叫小白喽，”曾璃开心地抱起小白，小白也配合地喵喵叫了几声。

　　她和小猫亲密互动了一会儿，江时川突然拉了拉她的胳膊。

　　“嗯？”曾璃疑惑地看着他。

　　“你最近练琴功课落下了不少吧，我看你今天数学卷子错了好几道，拿出来吧，我给你讲讲。”

　　“啊？哦。。。”曾璃起身，乖乖地点头跟他进了唯一的一间卧室。

　　书桌不宽，就够她一个人坐，江时川坐在床上俯过身一道一道看她做错的地方。

　　“怎么突然画风就变了。。。”曾璃低着头喃喃自语，她本来就不喜欢数学，所以数学总考不好。

　　“曾璃，”江时川突然叫她，语气认真，“你刚说什么我没看清，下次你说话要把脸对着我。。。”

　　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让曾璃的心微微一纠，“对不起，”她认真道歉，“我只是在说我真不喜欢数学。”

　　“不能偏科，”江时川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曾璃无法，只能耐心地听着他把每一个知识点拆分出来讲给她听。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指上，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视线往上移，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台灯的光芒柔和了他以往沉郁孤冷的气质，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宛若深海的黑眸。

　　她微微出神，其实离那次事故也才两年，两年，这个少年独自一人承受着丧母之痛，活在无声的世界里，靠唇语维系着和这个世界的那一点点联系。

　　唇语，她也试过捂住耳朵去看别人说话，可无论如何也很难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那么他呢，他又是凭着多大的毅力和坚持学会了唇语。

　　江时川能看到少女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耳根倏地一热，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色。他祥装镇定地拿笔敲了下她额头，“让你看题，你在看哪里？把这些题都订正了，我等会回来检查，”说着没敢再多看她一眼，匆忙起身离开。

　　留下曾璃无奈地对着卷子唉叹，“这人也太严厉了吧。”

　　因为旷了昨天的晚自习，今天曾璃不敢呆得太晚，等订正好数学卷子，留下一句“看好我们的小白，”便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曾璃一走，不大的屋子里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孤寂，小黑猫似乎也失去了精神，无精打采地趴回了自己的猫窝里。

　　我们的小猫，他想起刚才她扭头朝他说的一句，微微地笑了。他蹲下身，轻轻抚摸过小猫柔软的皮毛，喃喃自语道:“你也舍不得她走是不是？”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她总那么爱管闲事，真不知她觉得你哪里可爱了，明明这么丑。。。”

　　趴在窝里的小白也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被他摸得不舒服，愤怒地张大嘴，“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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