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王爷这般不耐烦，不晓得到底是小僧生来就讨嫌，还是王爷您对谁都没耐心哩？”

　　姬央慢悠悠地补了一刀又一刀，回过头，继续抬脚往殿内走。

　　看样子马上就要回到六皇子与清河公主那处。

　　秦阆不得不压下心头怒火，喊住他。“……等等！”

　　秦阆蹭蹭蹭走了大约七八步，抬起手，拽住了姬央晃悠悠的月白色僧袍袖子。

　　姬央垂下眼。

　　两个人眼下又如此的近了。前世，两人也这么近……何止呢！前世啊，他们两个人，可是红罗帐中温言细语立过海誓山盟的情人呢！

　　姬央自嘲一笑，一甩袖，竟不管不顾地呵了一声，径自往主殿内走去。

　　“喂，你站住！你给小王我站住！”秦阆在后头撩起一袭银色蟒纹袍子愤愤地追他。

　　主殿外，清河长公主却也已经提着裙裾跑出来了。刚下台阶，就见到睿王爷秦阆与姬央纠缠个不休。清河长公主立刻拧起两道翠眉头，大声斥责秦阆。“你做什么追他？！”

　　分明同样是皇家子嗣，但清河长公主对睿王爷秦阆却是颐指气使，就像在使唤自家仆从。

　　秦阆俊脸铁青，不得不忍住心中恶气，换上个笑脸。他刚想抬头辩解几句，却见六皇子也匆匆地走出来了。

　　六皇子先是见着姬央，随后见到自家正在跺脚生气的小妹妹，忙安慰了句。“婵妹，别气。不就是一件小事儿？你放心，回头哥哥就让伏龙寺那头把他给销了案放出来。”

　　六皇子说着又主动地挽起姬央胳膊，带笑的说了句 。“哎呀神僧，我这小妹妹呀，打小儿见着喜欢的东西就不肯撒手。神僧你看眼下……”

　　六皇子也是他妈的欲言又止。

　　姬央垂下眼，望着自家被拽住的袖子，似笑非笑。眼神连瞟都懒得去瞟清河长公主一眼，倒是刻意要做姿态给秦阆看。他故意响亮地笑了一声。“哦？是要小僧进公主府去讲经吗？如此说来，那可真是小僧莫大的福气。”

　　“你……十八哥哥你真的乐意？”清河长公主得了他这句，当即就喜笑颜开地扑腾过来。“哎呀，十八哥哥最好了。我就晓得，你心里也是欢喜我的。”

　　秦阆在后头气成了一根石头桩子。

　　姬央远远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下，心下了然，口中却淡淡地敷衍着笑道：“啊，当然，一切都是为了长公主祈福。”

　　姬央这边厢与六皇子把臂言欢，清河长公主在旁边立刻挨挨蹭蹭的又挽住了姬央右边胳膊。姬央心底什么都晓得，却什么都懒得开口辩解。再者说了，他本来也就是做给那人看的。

　　那人惯来小性儿，气一气他，也蛮好。

　　于是姬央就这样当着秦阆的面，被六皇子与清河长公主这一兄一妹公然的双双劫持着，入了主殿。

　　秦阆撩起衣袍跟在后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愤愤然了许久，一张俊脸气成了铁青色。良久，终于愤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这天杀的贼和尚！”

　　*
　　姬央是醉了酒的人，行动间到底有些迟缓。虽说一左一右有六皇子与清河长公主扶着，但他胸口一阵阵的往上泛着恶心。

　　“……嗝儿！”

　　姬央忍不住又打了个酒嗝，冷白面皮涨成酡红色。“对不住，小僧……”

　　这回倒不是他还想在中宫两位皇子公主面前玩欲言又止，事实上，他眼下酒劲儿醺醺地涌上来了，头都不敢乱动，生怕当场就吐出来。他强自忍着，口中声音清凌凌地谦逊道：“小僧要借个地方。”

　　说着，喉嗓间又是一阵干呕。

　　六皇子与他交接多年，晓得他酒量不行，当下不动声色地冲清河长公主使了个眼色。六皇子今夜连续灌了姬央三杯桃花醉，原本也是有别的打算。一则呢，眼下老皇帝病重弥留，宫中各家势力风云诡谲地都在涌着，伏龙寺也是一支势力，须稳住。二则么，当然是为了嫡亲的小妹妹、清河长公主。

　　按理说，六皇子本是出自中宫嫡子，根本犯不着做这些下作勾当。所以姬央也就没能料到这层，一时大意，竟然有些醉得沉了。

　　六皇子见姬央口中喊着要吐，脚步微一迟疑，又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一直隐在暗处的绣衣卫们纷纷都过来，低下头，抱拳行礼。“参见王爷！参见长公主！”

　　有人来参拜，清河长公主却仍在跺脚，一双杏子眼写满不高兴。她倒是不晓得今夜姬央其实是被六皇子刻意灌醉的。按照清河长公主的意思，这小和尚难得能从伏龙寺提溜出来，既然来了，总得到她的长公主府去一趟。最好么，还能小住十天半个月。

　　清河长公主还差着半个月才及笄，但长公主府内养着的清俊小儿郎们却也有七八个了。姬央是她亲自瞧上的，瞧中了一年多、也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年多，当然更得带回长公主府去。

　　所以眼下绣衣卫们围过来，六皇子已经将手撤了，清河长公主反倒死死拽住姬央不放。

　　就这么一拉一扯，姬央只觉得胸口那股恶气晃荡得越发厉害，忍不住噗的一声，张口就吐了出来。

　　“啊——”
　　耳边是清河长公主尖利的叫声。

　　坏了，大约是毁了斯文。

　　姬央倒是十分想要善后，只可惜眼下身体做不得主。他摇摇晃晃的，就像只醉酒的螃蟹似的，扎煞着双手，刚晃了几步，便面朝黄土噗的一声直直地栽下去。

　　“快！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扶住。”

　　六皇子话还没说完，几个绣衣卫便嗖嗖地飞到姬央身边。险险儿地，在姬央高耸的鼻梁骨就要擦着地面草皮时，把人给拽了起来。

　　可这再次的一拽一拉，姬央心中作呕的那股子醉酒劲儿发作越发狠了，张嘴，又是一顿狂吐。他脸上酡红退了，瞬间变得比纸还要惨白。

　　“却没想到，他酒量真这样不行。”六皇子略有些嫌弃地抬起袖，掩住口鼻。皱眉，吩咐左右。“快快，先抬人进去洗漱，还有婵妹妹你……”

　　六皇子转眼想招呼自家小妹妹，却看见清河长公主正呆呆地站着，鬓边金碧辉煌的凤凰翼翅上也沾着刚被姬央吐过的腌臜物体。六皇子忙不迭地道：“哎呀婵妹，你也快去洗洗啊！”

　　“……啊？”清河长公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公然的吐到身上。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显得慌张莫名。

　　“快快快，都快扶人下去！一个个的都死了不成？”向来温和多情的六皇子发了大脾气。

　　姬央耳内分明都听得见，但心底却模模糊糊。在他看来，今夜在宫中赴宴以及众朝臣们言笑晏晏的脸，不过都是些虚头。他心底只留着那个恶狠狠啐了他、又抬脚将他砰的一下踹到廊柱上的睿王爷秦阆。

　　秦阆。

　　这厮……那人。

　　姬央心中再次翻起一股酸软意，张嘴，噗，又吐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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