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界线

　　童言夏注意到月下长安的声音，是在大四刚放寒假的时候。那天毛榕给她打电话：“宝贝，晚上要不要基地集合？好久没玩了。”

　　正当童言夏纠结如何拒绝她并表明自己想上信君行看一眼时，毛榕又说：“镜花水月约我，还有月下长安。”

　　妥了！

　　不得不说，从游戏名称就能看出月下长安和童言夏一样，是个“专一”的人，他们两个的吃鸡账号ID和《信君行》里一模一样。

　　镜花水月把毛榕和月下长安拉到一个队伍里，毛榕大喊：“我拉一个大神进来哈。”
　　“拉吧，拉吧。”镜花水月无所谓，麦里一阵噪声后，人不知道干嘛去了。

　　童言夏刚一入队，便打字调侃月下长安：你会玩吗，大菜狗？别是个手残吧？
　　月下长安：KD8.6，你没长眼？
　　童言夏：……

　　童言夏虽然网游玩得不怎么样，但莫名其妙很精通手游，吃鸡更是操作秀到起飞。一个人就能带飞全队，所以毛榕才首选她做队友。

　　“三儿！小钧钧呢？咦？二里清欢？重名还是……”镜花水月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他们三个连呼吸声都没能插上。

　　“一个人。”

　　月下长安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很磁性、不是标准的低音炮，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朦胧。
　　她特别喜欢这种声音，特别特别喜欢。

　　和简开阳很像。

　　“三儿是什么意思？小三？”童言夏清了清嗓子。
　　“他外号。”

　　她以为是在宿舍排行老三。

　　“跟你跳了啊，三儿。”她也不客气地这样喊他。另一边毛榕和镜花水月一拍即合，聊得热火朝天，童言夏甚至都没能听到月下长安有没有回复。

　　月下长安似乎没有戴耳机，声音离得特别远：“基地？”
　　毛榕没听清，疑惑地“啊”了一声：“大神，你声音太小了。”

　　“嗯，刚枪，谁先死谁菜鸡。”童言夏放出壮志豪言，引来毛榕的骂声一片，“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离队去山顶趴着了。”

　　“山顶更容易死。”镜花水月说道，“三儿，你带个耳机，听不清你说话。你得学着戴耳机，老不爱戴耳机怎么能行，看视频多不方便。”

　　童言夏毫不在乎地接梗：“没事儿，大家一起看，相互学习。”

　　“……”月下长安那边窸窸窣窣摩擦电流的声音，看样子是把耳机戴上了。伴着跳伞时的呼啸声，他开口说，“7队满编。”

　　“大仓那儿有两匹独狼。”童言夏转动小视野观察地形。

　　“二里你什么水平啊？”镜花水月问。

　　“玩完这局，给你一个机会看我上个赛季的KD，打了两百多场。今天是这个赛季的第一局，成败在此一举。”刚落地没多久，“咣当”一声，只听童言夏继而狼嚎，“怎么全是脚步声。”

　　她落下的地方没有枪，只有一把平底锅和1个医疗包。

　　她手指灵活地沿着楼梯疯狂逃窜，二楼虽不见人影但已空无一物。眼见小地图上的脚步颜色加深，她心跳得极快，慌忙躲进房间角落。

　　枪声四起，乱成一锅粥。

　　毛榕的尖叫声混在她的笑声里：“你还有空笑，赶紧来救我啊。”
　　“恕我无能。”

　　身着迷彩服的男人突然冲进她的安全角，看到的是一个蹲在墙边、手举铁锅的黑皮爆炸头：“你要炒菜啊？”

　　“……”童言夏看着月下长安在小屋里左摇右摆后又冲了出去，“我没枪能怎么办！”
　　“没枪？”他声音里笑意不减，操纵着人物又退回到她面前，“没枪你拿铁锅上。”

　　“我上你炕！”童言夏对准他的背影一铁锅砸了个空。

　　镜花水月手指头都酸了：“大仓有人，大仓有人。”

　　屏幕上出现一行白字：你的队友月下长安使用M416突击步.枪命中头部击倒了拿着M24的露娜。

　　“这儿有枪，过来。”月下长安语调平缓，沉稳得一批。童言夏向着他标记的点颠颠跑过去，快速舔盒，连对方的衣服都不放过。

　　“你这叫奸尸。”在一旁观看全过程的月下长安吐槽道，“用得惯AK吗，我有M4，跟你换。”
　　童言夏换满子弹，瞬间信心十足：“不用，人送外号AK赛神仙。”

　　“……”月下长安笑了，“你这张嘴确实赛神仙。”

　　然而等童言夏拿到枪，训练基地早已不见人烟。她佯装惋惜：“不给我发挥的机会。下下，你杀了几个人啊？”

　　“8个。给你发挥的机会你就成盒了。”

　　“你都杀了8个了？！不行，接下来该我表演了，你们不能抢我人头啊。”童言夏话音刚落，几十发利落的枪声叮当打在她的平底锅上，她手忙脚乱地转身。

　　“砰”一击爆头，跪倒在地。
　　“……”

　　“75，75。”毛榕负责趴在楼顶上报点，“要过来了，要过来了。”

　　童言夏听到一声嘁笑，紧接着是那个好听的声音却欠揍的挑衅语调：“赛神仙，你怎么了？”

　　在地上攀爬的她与跑上楼的人撞了个满怀：“……我给您拜个早年。”

　　他蹲下来救她，笑意从开局到现在就没停过：“有大包吗？”

　　“有。给我看住他，此仇不报我就是狗！”童言夏给自己补充好血条，在地上随便换了一个完整的二级头，怒气冲冲地跑上楼，与翻墙进楼的敌军正面相对。

　　童言夏乱枪扫射后，屏幕上出现两行字。

　　——你被认真佛系选手使用QBZ突击步.枪击倒了。
　　——你的队友月下长安使用AKM突击步.枪淘汰了认真佛系选手。

　　身着土黄色迷彩服的男人再次蹲在她面前救死扶伤，在镜花水月和毛榕的嘲笑声中调侃她：“此仇不报？”

　　“祝大家新的一年，咳，”童言夏尴尬地咳一声，“旺旺旺！”

　　镜花水月和毛榕笑出眼泪：“八宝，我服你了。能屈能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铁血哈巴狗。”

　　“哼！我这是太久不玩儿手生，给我一点时间脉动回来。”童言夏看着自己变得红彤彤的二级甲，翻窗跳出大楼，往附近的小房屋跑，“我去搜个二级甲。”

　　“别乱跑，还有人。”月下长安好心提醒。

　　几乎是在他说完、童言夏进入小房间的同时，一颗雷被丢进小房间，“轰”得一声把她炸了个人仰马翻。

　　“……”

　　毛榕放肆大笑，镜花水月也差点笑断气，“人在180那儿趴着。快出来，二里，他扔雷补你了。”

　　童言夏马不停蹄地往门外爬，因为是第三次被击倒，血条比之前的降速快上几分。她抬头看到迷彩服男子不顾生命安危从三层楼顶一跃而下，摔掉小半管血。

　　她嚎啕大哭：“救命啊，我是菜鸡！”

　　“四号拉一下。”月下长安直冲敌人所在的位置，吩咐毛榕来救她。

　　那人趴在坡下，把月下长安的行动轨迹看得清清楚楚，在他即将靠近之际，站起身。月下长安似乎一开始就打算和他正面对枪，高高跃起一步，肆意开枪。

　　他磁性的声音抚摸她的耳膜：“死了。”

　　月下长安以命中头部淘汰对方时，她刚好被毛榕救起，卑微地在打药，看着小地图上越跑越远的2号身影。

　　童言夏找到新的二级甲，又匆匆忙忙去舔包，正纠结换哪把枪比较好。下一秒，一辆粉色的小摩托把她撞飞，整个人骑在车头上。

　　“故意杀人判死刑。”她捡完东西点击乘坐，坐上月下长安的车后座。镜花水月骑上另一辆蹦蹦车回去接毛榕，“走啦，缩圈了。”

　　童言夏坐在摩托后座上心惊胆战，示意他稳妥着开车：“我不能再倒了，再倒真没了就。”

　　然而，驾驶员压根不听她的话，从山顶上一路俯冲向下：“给你来个漂移。”摩托车的呜呜声回荡在耳畔。

　　画面天旋地转，屁股下的摩托车飞出老远，他们两个降落在草地上，又徒步跑向飞远的摩托车。
　　“这就是，真，翻车现场。”童言夏瞄一眼左上角的剩余玩家数。

　　9。

　　除了他们，只剩五个人，还有满编队的可能性非常小。

　　“真是段位越低的局，老阴逼越多。”她非常不满自己接二连三被阴倒的事实。

　　“不算低段位，”月下长安载着她一路跨过山河，“子……镜花是无敌战神。我的号也是皇冠，带你们俩匹配到的段位肯定比较高。”

　　“镜花居然是战神？真看不出来。”毛榕呵呵笑两声。镜花水月也不甘落后，“头发长见识短？苟分是正道之光。”

　　“呵，照在坟头上。”
　　“照在坟头上。”

　　她和月下长安异口同声，本人也因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惊呆了。

　　毛榕和镜花水月当即起哄：“哎哟喂，共用脑电波了？”
　　童言夏也不要脸地回复：“这就叫，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月下长安骑着摩托带她转了大半个安全区，直到燃油耗尽。而热带雨林地图中，燃油是比较稀缺的物资。

　　他们两个在较高处上蹿下跳，寻找人影。

　　“有脚步。”她提醒，警惕起来。
　　“嗯。”

　　童言夏趴在草丛中，面对脚步出现的地方。
　　行动缓慢且有规律，很像……人机。

　　果不其然，几秒后，一个行动呆板的朴素玩家端着小冲锋枪出现在她面前，对准她开了两枪。童言夏也学着他的频率还两发子弹。

　　然后，此人冒绿烟了。

　　“真厉害，打死一个人机耶。”月下长安选择“鼓掌”动作，以表扬的姿态羞辱她。
　　童言夏不服：“下一把我一定能东山再起，这把是正式比赛前的小试牛刀。”

　　她第一次听到月下长安连续笑出三声“哈”，之后宠溺地回答了一句：“好。”

　　童言夏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和他斗嘴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看起来嫌弃不已，其实内心喜欢得不得了？

　　有月下长安在，他们毫无疑问的吃到鸡。

　　但是童言夏看着结算界面百感交集。

　　“哈哈哈，厉害啊，二里，”镜花水月捧腹大笑，“我第一次看见有人1个人头0伤害的，你怎么做到的？也教教我呗。”

　　“……”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打死一个人机，但是0伤害！

　　“挺好的，起码KD不是0。”月下长安一定在偷乐，她都听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声了！

　　“你们看我之前的战绩啊，别光看这一把。”童言夏指挥他们去看历史战绩，“小刀是证人，我真的很厉害。”

　　毛榕正在吃零食，含糊不清：“嗯嗯，我证明，是真的厉害。”

　　“你就适合拿s686，s12k，”月下长安大口喝水，咽下，“能喷。”
　　“……”

　　童言夏必须要为自己正名一次：“换海岛，我这次一定拿MVP给你们看！我今晚拿不着MVP，我就不睡觉了！”

　　月下长安笑着，默默把地图换成海岛。

　　然而几局下来，童言夏把把落地成盒，心态崩到地裂，偏偏这个时候月下长安不知死活地调侃她：“这就是大神啊。”

　　“你刚刚要是不跟我抢M4，我肯定打得过他！”
　　“……”月下长安反击，“那是我的枪，什么就抢你的。”

　　“你不能让给我？上把你都让给我了。”
　　毛榕和镜花水月插不上话，想调和一下气氛，始终找不到缺口。

　　月下长安突然有点火大：“你是不是把我对你的好当成习惯了，觉得就应该是这样，什么情况我都应该顺着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M4给我我能带你吃鸡、帮你报仇，上把让给你了是因为当时没有敌人，这把打着架我怎么让给你？”
　　“……”

　　“歪理邪说，你还生气。”
　　童言夏有点委屈，她只是闹个脾气，他喋喋不休，这样的男人不能要！

　　他好听的声音温柔如风：“本来就可爱，生气之后还不把人可爱死了。”

　　毛榕：……
　　童言夏：……
　　镜花水月：……我靠，你有没有节操？

　　童言夏成功把自己新赛季的四排KDA打成0.5，然后雄赳赳气昂昂、没有丝毫羞愧地告诉大家她不要MVP了、晚安。

　　月下长安特地把她的战绩截图保存，又在聊天框中打上“0-1”。明明什么话都没说，童言夏的脸却如螃蟹入锅，蒸腾发红。

　　童言夏：你有毒，给我加了负面buff。

　　月下长安：别给自己的菜找借口。人家16岁射击拿银牌，你拿个scar跟得了帕金森一样。
　　童言夏：得帕金森的都是天才，比如霍金。

　　简开阳嘁笑一声。

　　微信提示音叮咚一声响，他捞过手机，点开。
　　是叶子新发来的。

　　——真的太像了。
　　他回复：嗯。

　　叶子新又发来一条消息：看来，你就喜欢这种性格的女生。啧啧，说你固执你还真固执。简开阳啊简开阳，唉。

　　简开阳笑笑。

　　不是像，那个人就是她。

　　他记得她的声音，而且，永远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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