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藏娇(大修）

　　陈季不响，只拿眼狠狠盯紧了绮罗身后的鼠妖。
　　鼠妖如芒在背，不停瑟缩着，似是对陈季的眼神无法承受。
　　绮罗犹豫半晌，终是从怀中取出一颗丹石，极宝贝地托至陈季面前，道：“把这个吃下吧，应该能抵挡一段时间。”

　　那颗圆圆的丹石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状似珍珠，色白如乳，周身充盈着点点莹亮珠光，那光明明灭灭，细细碎碎，像极了萤火，被绮罗的葱白玉手纤巧地托着，煞是好看。
　　鼠妖见状，立即瞪大了眼，眼神不自觉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贪婪。
　　那是蚌精内丹的一部分，凝结了它五百年的修为。
　　蚌精属于下级妖怪，要修炼成精非常不易，修为的增加也极慢。绮罗虽说已修行近两千年了，道行却远远不及胡朔那只千年玄狐，眼下它竟愿意将凝结了五百年修为的内丹送给陈季，让她用来压制暗咒，可见诚意之足。

　　哪知陈季这只气头上的犟驴却并不领情，只冷冷道：“不要你管。”语毕便转身往院外走去。
　　这明显就只是迁怒了。
　　蚌精一番热忱遭遇寒风，怔了片刻后，愤然甩袖，冷笑道：“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随即旋身，只一瞬，身影便消失不见。

　　绮罗负气沉回水缸，陈季自顾自往外走，剩下鼠精站在院中，左看看右看看，茫然无措。
　　“傻站着做什么？”蚌精的声音从水缸里传出来，瓮声瓮气地娇斥道：“要么回窝，要么跟上去护她周全，你总归是知情人，别以为自己能脱得了干系，真要让她出了事，无需我去说，自会有人来扒了你的皮！”
　　这一番话，哪里还容得了鼠妖选择回窝？
　　鼠妖只好垂头丧气地跟了去了。

　　出了鬼屋，陈季沿着老街往前走，苍白而面无表情的脸，加上衣服上的血，路上遇见的行人都被她的模样骇了一大跳。
　　她穿得单薄，北风一吹，感觉骨髓里都要冷得结了冰碴，直冻得上下牙关不停打架，身子颤抖个不停，连悄悄跟在后头的鼠妖看了都觉得可怜兮兮的。
　　好几次，鼠妖见她摇摇晃晃的，似乎已撑不下去了，马上就要晕倒了，连忙紧走几步跑上前打算扶住她，却见她只是顿了一顿，很快又挺身了背脊继续往前走。
　　它哪里知道，陈季本质上就是头犟驴，眼下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正是满心的愤恨，对自己招鬼惹怪的体质怨恨，对缠着自己的妖怪怨恨，甚至怨恨父母不该生下这样的她来。
　　若它真上前去扶，铁定也会被迁怒。

　　不知不觉间，陈季发现自己走到了城西老桥头边。
　　城西老桥原本不叫城西老桥，它以前有个极风雅的名字，正正刻在桥中央的石头上，但年深日久，那些字都已被磨平，也就再没有人知道它的本名了，甚至就连县志上都找不到关于城西老桥原名的记录。
　　人类不知道，活了成百上千岁的妖怪们却都知道。
　　陈季虽然不是妖怪，却也知道，因为桥下的阿织曾经告诉过她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里有着鲜衣怒马的蹁跹少年，及誓言相守一生的如花美眷，也有这座老桥。

　　城西老桥北岸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无主梅林，大部分是素心腊梅，正值盛放时节，浓郁清甜的香味充盈了整片梅林，远远弥漫到了桥头上。
　　陈季走到了桥中央，深吸一口带着沁人心脾花香的清寒空气，望了望河道两岸的点点灯火、串串霓虹，竟生出一种于彼岸观人世繁华的寂寥感。

　　背靠着老桥的护栏缓缓蹲下，大半的寒风被护栏挡去了，陈季仍抱着手臂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抬起头，看向了某处虚空，轻轻说了句：“阿织，我冷。”
　　声音是满是疲倦。
　　过了一会儿，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于桥头现了形。
　　这人黑纱曳地，帏帽遮颜，缓缓行至陈季面前，一抬手便从袖中射出数幅白绢，轻巧地把陈季整个包裹起来，不一会儿就形成一个绢筑的大圆球。
　　远远跟着的鼠妖大吃一大惊，它因为害怕陈季发飙而一直都只敢远远跟着，此时连忙跑上前。
　　“你……你干什么？快把陈季小姐放了！”

　　闻言，妖怪慢吞吞地转过身，一袭黑纱也遮盖不住的玲珑的曲线。
　　原来竟是个女子。
　　这女妖的打扮是初唐式样，襦裙高高束于胸上，显得胸形尤为丰满。
　　一阵阵裹挟着腊梅清香的晚风拂过，遮住它容颜的帏帽黑纱，并着宽幅长裙与臂上挽着的绵长披帛，一齐轻柔地飘荡起来。
　　只可用一个词形容，婀娜多姿。
　　鼠妖在花香中有点迷失，突然很想知道，对面那名女子的帏帽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张面容。

　　女妖也不回话，只静静地朝向鼠妖这方向。
　　鼠妖知道它正从帏帽后望着自己，一时心中激跳，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女妖见鼠妖只愣愣地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意思，便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拽住大绢球外松散出的一段白绢，拖着向桥下慢慢走去。

　　冬季水少，河水变得很窄，大片河底的淤泥裸露着，靠近两岸的几根桥墩也整个显露了出来。
　　女妖走得极慢，缓缓越过鼠妖，缓缓下了桥，便要往桥墩走去。
　　鼠妖这时才反应过来，它打了个寒颤，想起出门前绮罗带有威胁的话语，连忙急步奔向前，拦在了女妖前面。
　　“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你不能带走这个人！”

　　女妖站着不动了，戴着帏帽的头轻轻歪了一下，似乎很疑惑。
　　绢球里传来陈季的声音，低低的：“别理它。”
　　女妖闻言，便继续拖着绢球往河岸下走。
　　鼠妖急了，顾不得许多，整个人向绢球上一扑，尖利了的声音甚至带了哭腔：“姑娘！你不能带走她啊，你要是带走了她，我就小命不保了呀！”“小命不保”这话都成它口头禅了。

　　女妖犹犹豫豫地又站住了。
　　大绢球里再次传来陈季的声音，听上去很急躁：“阿织，不要理它！”
　　女妖当真不再理会鼠妖，袖子一掀，一股劲风便向鼠妖袭去。
　　鼠妖被风高高掀起，在地上滚出好几圈才止住势头。
　　再抬头去看，女妖已不见了，大绢球也不见了。

　　鼠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桥边，心下不停交战。
　　是跑回去通风报信搬救兵？还是就此逃之夭夭？回去报信，若能救出陈季还好说，顶多是受一通责骂，但，若它们都不是这妖女的对手呢？会不会连自己的小命也搭上？
　　鼠妖打了个寒颤，它跟鬼屋里的妖怪不见得有几分亲厚，就算传闻说这个人类女孩是被玄狐家护于羽翼下的，但那也只是传闻，为了一个人类搭上身家性命，怎么算都不值。
　　一直谨小慎微地苟活了下来，鼠妖向来是自己保命最重要的，于是它打定主意逃了。

　　以前那个废园是不能回了，鼠妖便尽量往相反的方向走。
　　妖怪脚程快，不到半个时辰已远远出了城。
　　这个城市原本就是个山城，出城不过十几里就有一座巍峨高山，鼠妖想着先到那山里避避风头再作打算。

　　站在山脚下，鼠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灵气，隐约混在大山区充满泥土与树林芬芳的自然气息中，格外令人心旷神怡。
　　鼠妖不禁一阵狂喜，想不到它被困在废园五十多年，竟不知身边就有座极适宜修行的风水宝地。
　　被狂喜冲晕头脑的鼠妖，立即循着直觉，往灵气最强盛的方向上了山。
　　当一座古朴的道观森严地出现在眼前时，鼠妖这才回过神来。
　　暗道一声：该死！原来之前感受到的灵气，竟是道家修士的清静灵力。

　　妖怪间盛传吃一只老道或吃一只高僧都能增几十年修为，原来并不是以讹传讹，现下它感受到的这股炽盛灵气，的确馋人。
　　只不过，再馋人，也得有命吃，普通小妖怕是口福没享到，自己倒先被道士收了。
　　自知修为不够的鼠妖依依不舍地转身。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耍一下，却急着走呢？”
　　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气息浑厚，却一时循不到出处，仿佛自四面八方传来。

　　这声音有如一道惊雷，在鼠妖心头炸响，引起阵阵轰鸣。
　　这个声音，它记得！
　　鼠妖双膝一软立时跪倒，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汗出如浆。
　　心道：合该它时运不济，跑出没几里路，又让它遇上了个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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