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墙

　　11

　　魏辰书伤势严重，太医围着治了整整一个下午。除了治伤，还得吊命，晚上也不敢休息，生怕伤口起了炎症转成什么不可治的重症。
　　好在虽然疯鹰凶猛，爪爪见血，侧肋甚至还有几个血窟窿，但都没有伤及要害。加上魏辰书胎中弱症在去年突发了一次之后，经过一年调养，身子也渐渐大好，不然还没等医治就撑不过去。对比五殿下肩口皮肉伤势反反复复，气若游丝，魏辰书这边全无好肉，还下意识的吞咽汤药，□□着求生，众太医也不免佩服他心性顽强。

　　魏辰书的意识浮浮沉沉，疼得如同脑仁抽筋。他哼不出口，呼不了疼，趴着床上喘息越来越沉。太医们侍候在一旁，怕他夜里起烧熬不过去。惠贵妃除了最开始掉了眼泪，现下也冷静下来，坐在一旁守着，能帮上一二，便亲自动手。
　　后半夜的时候，魏辰书果然起烧了。太医替他换药退热，惠贵妃便在一旁轻轻哄着同他说话。他的意识不清醒，根本听不明白，只在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三殿下现在能呼痛，是有了意识，有了好转的迹象。若要脱险，还得看明天早上退不退烧。”
　　惠贵妃原先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不敢碰儿子，生怕碰错了地方，惹他疼。
　　众人一夜忙碌，一夜未睡，到了第二日清早，魏辰书的烧终于了退下去，惠贵妃的心头大石也总算放下。
　　“三殿下暂时脱险。只是，这伤对于成人武将尚且九死一生，三殿下往日羸弱，恐伤势反复。”
　　宫人回禀了凛帝，凛帝清早便来了这边，瞧见魏辰书苍白蜡黄的脸，一阵阵的心疼。他留下宽慰了贵妃，又去了小五那里。小五还晕着，身上的伤已经止血脱险了。

　　这事凛帝不愿闹大，对外封了口，只说是遇到了野鹰袭击，因此并未有许多人知晓事情原委，连惠贵妃与容嫔也不知晓。不过，第二日长公主清理车驾，率先返京于不知情者来说，十分反常。
　　长公主走前去凛帝那里辞行，凛帝不愿见她，她也不再撒娇，穿好了斗篷慢悠悠的走。正上马车，就听到老三那边传来喜讯，说是醒了过来。
　　康幸长公主上车的步子一停，“老三这都不死，还清醒了？有意思。”

　　那边魏辰书才方方醒了醒，脑子还转不过来，只够发出一个“疼”的音，凛帝已经凑在床前：“老三，皇父在这里。你好好养伤，伤势稳定下来，咱们明日就回宫。”
　　魏辰书的脑子还没有那样快，模模糊糊的又闭上了眼睛。
　　“陛下，三殿下伤了元气，没有精神，此刻能转醒已是十分难得。”
　　凛帝站起来：“好好治，不可落下病根。”

　　几个太医不敢不从，又去看伤口配药。凛帝瞧见惠贵妃熬得双眼通红，心中万分怜惜：“老三脱险，你也去休息，这里有太医看着，你也帮不上忙。”
　　惠贵妃心中不安，却也不抗旨，与凛帝一同出了大帐。
　　几个太医没了主子在一旁看着心头轻松些许，又一阵忙碌换药，端了熬好的汤药来喂，直到断定伤口确实没有发炎的症状才敢些些放心。几人交流病况，又对这位三殿下赞许有加。

　　“这样重的伤，他一日夜就能醒来，这等意志成人也难见。”
　　“是啊。”一个太医道：“我入太医院之前也见过被野鹰袭击的人，也治了三日才醒。”
　　他几人净手，一回身就瞧见站在门口的长公主，几人一怔，立马行了大礼。
　　长公主：“我来看看老三，你们忙你们的。”
　　康幸找了位置坐下，宫人忙忙上茶侍候。她摆了摆手：“不必管我，我就看看。刚刚听说老三醒了，我瞧着怎么不像。”

　　太医院院判道：“回长公主殿下，三皇子伤及元气，清醒一刻已是难得。”
　　康幸点了点头：“昨儿不是说只是皮肉伤，不曾伤及要害？”
　　太医又道：“三皇子年幼，不可与成人武将相比。这等伤势，稍有不甚，便有性命之忧。”
　　康幸“哦”了一声，站了起来。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番床上的小孩，着实可怜至极，“他背上的伤要落疤的吧？”

　　太医回：“有些地方伤痕浅好好将养不会落疤，有些地方皮开肉绽，是要落疤的。”
　　康幸：“可惜了这一身皮肉。”她说着用手指拨了拨魏辰书额前的软发，见他眉头微皱，好似又要模糊醒来，“各位大人累了，先歇着去吧，既然已经脱险有内侍照顾就好，若有了什么事故再去烦大人。”
　　几个太医互相看看，不敢违命，缓缓的退了出去。
　　待太医退去，康幸又让宫人都出去。奶娘还想说话，被康幸的内官一压，便不敢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只得退出了帐外。

　　康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瞧着魏辰书转醒的过程。先是眉毛微蹙，再是睫毛颤抖，然后鼻子发出难听的哼哼，最后才睁开眼睛。眼睛无神混沌，好似没有真的醒来。
　　“我知道你醒了，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待着。”康幸长公主还是一副柔弱的模样，但话里却半分没有柔弱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可怜，你是真可怜呀，好好的嫡子成了庶子，好好太子之位也成了别人的，你心里不服得厉害吧。”
　　魏辰书这才真正清醒过来，眼睛里的混沌颜色慢慢清明，嘴唇微动，发出了两个叠音：“姑、姑。”

　　“哟，还认识我，是真的醒了。”康幸长公主仍旧坐着，与魏辰书四目相对：“我不喜欢你的母亲，逆来顺受，被人骑在头上了也不知反击。但你，不像你母亲。老三，你虽然年幼，但你心里明白，你与我才是一样的人。”
　　魏辰书实在说不出话，强撑着才没有晕过去。他脑子转的极慢，康幸短短的几句话他要想上许久才能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了，牵动心绪、肌理，又是疼得差些晕过去。
　　魏辰书：“你……”

　　康幸：“鹰是我放的。那只猎鹰，自来到猎场我便饿着它，饿得它疯了，寻了个时间再放了它。这皇家猎场，它无论啄得是谁，我都高兴。我心里就想着，它要是懂我的心思，便去啄了太子，该是多好。”她直直的瞧着魏辰书：“老三，你也是这样想的，是不是？”
　　魏辰书又反应一阵，不想康幸姑姑已经疯了，居然说出这等疯话来。他自觉无必要在听，闭上眼睛，不想理她。谁料康幸站起来，“你闭上眼睛就听不见了么？老三，你心里清楚，我们一样都不过是别人驯养的猎鹰，但猎鹰也有疯的时候，也有啄人眼珠的时候。”
　　康幸还在说，魏辰书已不给她任何反应。

　　“其实呀，我也是比不过你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内宫凶险，以为自己是天下明珠。”她笑着走进床边，手指在那苍白的小脸上转了一圈：“老三，你瞧瞧，多少人给小小的你上课，我那时想求都求不来。”
　　她说罢冷冷一笑，又似摸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的擦了手，骄傲的走出这顶大帐，瞧见外面等候的宫人，吩咐说：“去看看三殿下，他方才醒了。”
　　几个宫人忙忙进去，康幸长公主一挑眉毛，朝自己的马车走，脚步轻盈，心情极好：“走，回京。我那快病死的公公还等着我侍孝呢。”

　　长公主的马车率先回京，谁也没有惊动，只有魏辰书在她走后不久又起了烧。几个太医轮番诊治，好险给稳定住了。次日清早，陛下就拔营回京。
　　来时走了半日，回去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因着皇子受伤，宫里也是一阵人仰马翻。刘后生怕太子也受了伤，小心翼翼检查一圈，确认太子无恙才放心：“总算是祖宗保佑，没伤了你。”
　　过了五日，两位皇子的伤情大大好转，都已完全清醒，好好将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也不会留下病根。凛帝这才心宽了一些。
　　只是小五或许受惊太过，对猎鹰之事记忆不详，太医也束手无策。
　　“罢了，身子好了就成。”凛帝听后这般说的：“这等事情，记不记得也没有什么要紧。”

　　魏辰书倒是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知道小五受惊遗忘先是吃惊，而后也没多说什么。倒是魏辰易很不高兴，顶着那肿的高高的脸说：“救命之恩，他说忘就忘了？要不是三哥你奋不顾身的救他，他都不知哪儿去了。”
　　魏辰书趴在床上，还不能大声说话：“你小些声音。他年幼，受了惊吓，忘了便忘了吧。”
　　魏辰易一贯爱憎分明：“三哥，我这是替你打抱不平。他往日里一副乖巧样子，也常凑来与我们玩耍，好似个敢的，懂事的。这会儿承了别人大恩，一句忘了就算了？我瞧着他那样的，日后也不必深交，说不得遇事就要忘了。”

　　魏辰书被魏辰易一通叨叨说得没了脾气，只安慰着：“小五差些没了命，你便谅解他吧。”
　　魏辰易眼睛一红，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三哥才是真的快没命了，日日夜夜、沉沉浮浮，如何不忘了？我、我也被吓得不轻，还被鹰扇了个耳刮子，回去就烧了几日，如何没让我烧坏了脑子，也忘了？”
　　魏辰书轻轻叹了口气，去拉他的手：“景行，我记着你不要命的冲上来救我。三哥记得你的好。”

　　魏辰易眼里掉下一滴泪，被他男子汉般飞快的抹了：“我也记得三哥挡在我们身前，记得三哥推开我，记得三哥扑上去救他，可他不记得了呀，他是不想记得才不记得，他是自己想忘了才忘了！”
　　魏辰书知道实在宽慰不了他，便道：“他记不记得也不影响我们兄弟感情。”
　　魏辰易双手抓住魏辰书，重重点头，“我再不和他好了，只和三哥好。”
　　他说得极其郑重，简直宛如某种誓言一般。魏辰书趴在床上瞧面前这人脸上的伤，他想，景行受伤都能进宫探病，秦渊身在宫中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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