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我来呢，没别的事。”

　　魏忠从窗户里挣脱出去，光从身侧透进来，屋子里亮堂了一些。然而他还是没有发现屋里的阮峥，眼里只有洛云桢一人：“就是为了跟您通个气。以后我就在府里，您有什么吩咐开口就行，甭跟我客气。”

　　两人一里一外对视。

　　洛云桢：“阁下要走了？”

　　魏忠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对，抱歉把您的窗户弄坏了。”

　　洛云桢无话可说：“以后请走正门。”

　　“好嘞。”

　　影子一晃，消失在窗外。

　　屋内恢复安静，时间仿佛重回一刻钟前，阮峥进来给洛云桢送花，两人闲聊天，气氛和谐融洽。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异常。然而事实上，魏忠的发言，相当于往屋里丢进来一颗雷，这颗雷足以将一切炸得灰飞烟灭。

　　永宁公主的手段，无人不知。

　　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死刑犯，当然敢随地挖个坑把人埋了。

　　私通瑞王府，绝非三言两语可以揭过的小事。洛云桢很清楚，这一场飞来横祸，足以将把自己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从天牢出来，性命全捏在永宁公主手上：“我与瑞王爷素不相识，也不知此人从何而来。”

　　只有一句解释，信不信都在对方，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阮峥咽了口唾沫：“我相信你。”

　　洛云桢望着她。

　　“这个，你看……”

　　阮峥被他盯得大脑发烫，尝试用理科生的严谨逻辑，为这个漏洞百出的情节打补丁：“此人不甚聪明，选择白天前来。武功也不怎么高强，这么近的距离，屋里有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出。瑞王爷要真派人，怎么会派这么一个资质平平的蠢材呢？”

　　洛云桢若有所思：“那秦姑娘认为？”

　　阮峥断言：“这是挑拨离间。”

　　“哦？”

　　“瑞王爷与公主交好，不会做这种两面三刀的勾当，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所以说……”

　　“情况尚且不明，待我暗中查证有了结果，再禀报殿下。”一通胡说八道，阮峥话里话外暗示，告诉洛云桢自己会隐瞒下去，让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回去之后她再找个由头，把魏忠开除，这事就等于没发生过。

　　如意算盘打好，心里仍有一丝忐忑。

　　这番行为，说得不好听就是欺上瞒下。两人非亲非故，又没什么把柄握在对方手里，冒这么大风险帮人，听起来有些可疑。

　　“如此甚好。”幸好谢天谢地，洛云桢的智商终于低了一点。听完分析，他竟然不仅没起疑，甚至认可了她的做法：“秦姑娘深明大义。”

　　阮峥揩揩冷汗：“应该的应该的。”

　　糊弄过去了。

　　太好了……

　　她看着地面，无比庆幸走到门口，没留神，险些与一人迎面相撞。两人同时后退，被对方吓得心脏停跳。天崩地裂的一刹那，阮峥听到那颗雷爆掉的声音，头盖骨都要被炸飞。对方脸色惨白，受到的惊吓比她还大：“殿下！”

　　魏忠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没走窗户，从门口冲进来。他没想到公主就在屋子里，一嗓子嚎起来像见了鬼：“你、你怎么在这？”

　　事情陡然反转。

　　阮峥猝不及防，差点缺氧。

　　闭上眼睛，深吸气，怕自己当场眼皮一翻晕过去。

　　她没回头，不敢想象洛云桢这一刻的表情。伟大的墨菲定律说过，该发生的坏事总会发生，无论可能性多小。既然发生了，就得认命。人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掉马甲是小事，当众被戳穿谎言也没什么要紧。人设崩就崩吧，谁让剧情一直跟抽了风似的陀螺似的到处打飘，控都控不住。

　　如果蝴蝶效应真实存在。

　　故事线现在应该已经跑偏十万八千里了。

　　穿书以来，她每天勤勤恳恳，累个半死，越贴人设人设越崩，越努力圆剧情越圆不回来。每天一惊一乍都要犯心脏病，还得忍受状况百出的NPC。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什么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权谋文。

　　再次睁开眼睛，四大皆空。

　　阮峥望着惊恐万状的魏忠，忽然心如止水，一念之间成了佛，看他的眼神满怀慈悲。说了句让开，离开洛云桢的院子，回到自己房间。她让所有丫鬟都出去，表示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要打扰。秦斐然和元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看她脸色不大好，问要不要用膳。

　　阮峥说不用。

　　所有人消失后，她一个人面墙而坐，呆坐一下午。

　　捧着颗西域进贡的仙人球，把刺给薅秃了。她在绝对的安静中放空大脑，把暴躁的情绪释放出来。阳光照射她的后背，在墙上投下寂寥的影，日渐西斜，影子越来越瘦，最后被野蛮生长的黑暗吞噬殆尽。

　　从穿书到现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点。

　　她出了一身虚汗。

　　不知道过多久，浑浑噩噩睡过去。有人把她弄到床上，喂了点水喝。深度睡眠使人神志不清，什么都感觉不到。后来到了深夜，那人又点着蜡烛，趴在床边，把她手上的刺全部挑出来。

　　此后几天，太平无事。

　　阮峥一觉醒来之后，恢复如常，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既没有降罪魏忠，也没有对洛云桢做出解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当事人闭口不提，旁人更是一窍不知。一切照旧如常，只有魏忠日夜寝食难安，主动前来负荆请罪。

　　当然，请什么罪他不敢明说

　　大家求情也无从求起。

　　秦斐然是个好心人：“纵是犯了错，罪该万死，也该得殿下一句明白话。”

　　阮峥坐在湖边钓鱼：“谁说他犯错了。”

　　“既然没错，他为何请罪？”

　　“那我怎么知道。”

　　钓半天没收获，换个钩子，挂上一小块馒头做鱼饵，远远抛竿，甩进碧波荡漾的白玉湖里。阮峥握着长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放得清闲悠远：“他办了件大好事，我还要赏他呢。让元深给他发一千两银子，以后不必再扫园子，去西南院伺候洛公子。”

　　一千两的恐吓威力比惩罚更重。

　　魏忠几乎吓死，以为公主要送自己上西天，心如死灰，准备给爹娘烧几炷香再去领罪，结果发现管事给自己发了几身新衣裳，是真的让他去西南院。

　　府里议论纷纷，都猜那天在洛公子屋里，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魏忠撞见。此事十分隐秘，决不能外传，需要一千两银子封口。有人旁敲侧击向魏忠打探，魏忠经此一事，懂得了命比嘴重要的道理，不肯开口乱说话。

　　公主心思捉摸不透，事情莫名其妙成了一桩疑案。

　　阮峥无视流言蜚语，天天窝在府里钓鱼。

　　她已经想通了。

　　她不能一直去解决问题，问题总会源源不断出现，也不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因为按下葫芦浮起瓢，总有人会出来搞事情。时刻堤防打圆场是行不通的。最好冷眼旁观，看事态究竟能崩盘到什么地步，崩完了又会怎么样？

　　得摸到底线心里就有数了。

　　复杂的剧情控制不住，就得从简单的趣味中寻找快乐。

　　于是，她摒弃杂念，一门心思苦练钓鱼技术。

　　多日后，终于掌握要领，钓到条十二斤八两的白水鱼。她大喜过望，命厨房鱼头炖汤，鱼肉切片清蒸，边角料剁碎做丸子。菜分两份，一份送到西南院给洛云桢，一份留下来自己吃。元深大快朵颐。秦斐然不吃河鲜，只吃了点笋片。

　　全鱼宴吃到尽兴时，门房来传话，说瑞王府送东西来了。

　　阮峥当没听见。

　　秦斐然奇怪：“非年非节的，这是什么由头？”

　　门房道：“说是给殿下和洛公子的新婚贺礼。”

　　阮峥攥住酒杯，终于忍无可忍，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个老不死的小白脸，还敢来阴老子。”

　　元深一口饭没嚼完，喷了出去。阮峥拍下筷子，起身往外走，秦斐然立刻跟上去。一路杀到到门口，再次被眼前场景震撼。几十抬贺礼怼在大街上，浩浩荡荡，效果比起那天花轿不遑多让。

　　见到有人出来，一个尖嘴猴腮的领头人立马凑上前，满脸堆笑朝她一拜：“小的奉瑞王爷的命，来给殿下请安！”

　　阮峥没给他面子，皮笑肉不笑：“怎么着，你们瑞王爷是打算下聘，把洛云桢从公主府赎回去？”

　　领头人很是尴尬：“殿下说笑了。”

　　“那他什么意思？”

　　领头人谦卑地弓下腰，拱了拱手：“我们王爷是来贺喜殿下的。先前没来，是因那会儿殿下忙着，怕是没有功夫出门，这会得了闲，咱们才好来送贺礼。都是些赏玩器物，王爷亲自挑选的，还望殿下笑纳。”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分明是挂羊头卖狗肉。

　　阮峥对他没有一丝信任，扫视那几十抬贺礼，指指点点的路人，以及旁边忍不住偷笑的小丫鬟。“我若不收下呢？”

　　“王爷说，殿下不收，一定会后悔。”

　　“关门，送客。”小伎俩想糊弄人。

　　她不吃这一套，领头人急了，小跑凑近前，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快速解释：“贺礼中除了赏玩之物，还有许多洛家的东西，都是王爷搜集的，费了不少气力。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贺礼进府，好歹能让洛公子高兴些。”

　　好家伙。

　　洛家都被抄了，他居然敢来这一套。

　　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自己搜集完不算，还明目张胆送来公主府，想把她拖上贼船。上回的账还没算，这次又整一出新戏。阮峥手攥成拳，有种想锤死瑞王爷的冲动：“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看在洛云桢的面子上，收下这些东西？”

　　领头人道：“因为殿下没有杀魏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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