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渡慕川

　　第十一章

　　因为刚散场，四周人声嘈杂，他们两个站在剧院外，在拥挤的人流中默默看着对方。

　　白慕心中紧张，她今天虽然穿着简单，但在妆发上下了十足的功夫。

　　以前肖城东曾经对她说过，虽然你五官长得寡淡，但要是化起妆来，粉面朱唇，也真叫人惊艳。

　　她不喜欢化浓妆，显得太张扬，但今天她特意挑了个正红色号的口红，红唇如砂，即便此刻天色昏暗，也让人无法忽略那一抹浓艳。

　　顾明川站在那里，背对着路灯叫人看不大清神色，声音低沉，“这句话应该让我来说。”

　　她猛地松了口气。

　　他的车就停在附近的停车场里，没多久两人就找到了车子，白慕提前订过了餐厅，将地址念给他，两人顺着导航，片刻后到了一片巷子外。

　　顾明川将车停在其中一个巷口处，幽深的巷道直通里面，他今天开的是一辆牧马人，车身宽大，开不进巷口，于是只能停在外面。

　　下了车，白慕为他引路，两人顺着长长的巷子往里走。

　　顾明川抬眼看了一下巷子的尽头，“我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餐馆。”

　　她笑了笑，“是一家做私房菜的，非常有特色，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订到的位子。”

　　又走了几步，一个大院门出现在眼前，院门外挂了一溜儿的红灯笼，门口立了一张迎宾台，一个应侍生打着领结站在外面，见到两人走过来，先问了一声“好”。

　　白慕报了名字和房间号，对方核对了一下，而后用对讲机唤里面的服务生。

　　片刻后，一个身穿旗袍的小美女从里面走出，满面笑容的对她说，“白小姐吗，里面请。”

　　进得门内，正见着一面花鸟内照壁，绕过照壁，旗袍美女又引两人穿过右侧回廊，然后过了一扇月门，才来到侧边的一间房中。

　　房内装饰古朴，除了一扇屏风和一旁的盥洗台，只余中间一张八仙桌椅。

　　白慕向引路的旗袍女子道了声谢，旗袍女笑道，“您客气了。”伸手摇了摇屋内一边的铃铛，只听“叮铃铃”一阵响，待铃铛上方掉下来一块牌子，旗袍女才将门掩上离开。

　　顾明川正在环视屋内，白慕向他解释，“顾总，先坐着等一等，这里的菜是我几天前就预约好的，稍等一会儿就上来。”

　　他点了点头，选了一张椅子坐下。

　　白慕也跟着坐了下来，跟他介绍，“这里的师傅家中以前是做清宫菜的，据说是流传下来的手法，做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有一道佛跳墙，传闻三个月才做一次，很难预约，我也是托了朋友才订到。”

　　她想起孙玲跟她八卦过，眼前这位是打小就长在国外的，于是问道，“顾总吃过佛跳墙吗？”

　　顾明川看了她一眼，“小时候吃过。”

　　她大大的笑了起来，“那正好，您可以尝尝看这里的菜式到底正不正宗。”

　　说话间，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白慕回道，“请进。”

　　身穿旧式长袍的服务生们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顷刻间，八仙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待服务生走出去后，白慕将碗筷递了过去，“您尝一尝。”

　　佛跳墙又叫满坛香，因其材料丰富，制作工艺繁琐，所以一般的餐馆鲜少有做这道菜的，白慕将桌子正中的盅盖掀开，果真是满屋飘香。

　　顾明川尝了几口，又喝了汤，也赞道，“确实不错。”

　　白慕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苏造肉，“您再尝尝这个。”

　　她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很快就将他面前的食盘装满了。

　　望着满满当当的食盘，顾明川眼中似是无奈，“你怎么不吃？”

　　她将眉眼弯起，“今天是我做东，当然是您应该多吃些。”

　　他嘴角也含着一丝笑意，“请客要讲究宾主尽欢，我自己一个人吃，怎么放得开？”

　　听他如此讲，她略一低头，拿起了筷子。

　　主厨的手艺果然不错，她夹了清蒸鲈鱼、山八珍两道菜，只觉得鱼肉鲜嫩、菇肉爽滑、汤汁浓郁，都是精品，即便是她来赴约之前提前垫过肚子，此刻也不禁多吃了两口。

　　不消多时，满桌的菜式两人都动了一遍，白慕见顾明川停下筷子，连忙端起一旁的三泡茶过去，“顾总，您今天既然开了车，就以茶代酒，润下口吧。”

　　顾明川接过茶碗，慢慢呷了一口，一股清甜之意润过喉间，他稍抬眼，就看到她笑意盈盈的望过来，明眸剪水，甚是动人。

　　他顿了一下，将茶碗放了下去。

　　白慕见他放了茶碗也不再动筷子，于是说道，“顾总，附近有个园子夜间景色还不错，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消一下食。”

　　他望着那如水的眸子片刻，最后点了点头，“麻烦你带路了。”

　　这片巷区大多是私宅，旁边依着林城的翁定河，夜里十分静谧，翁定河旁有个半开放式的园林，这会儿巷子里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他们从私房菜馆宅里出来，顺着巷子一直往后走，天上的星河就像洒了一层银粉，波光粼粼的照在人身上，似乎也给身旁之人蒙上了一层雾纱。

　　出了巷子，眼前一扇拱门，进门后就进了园区。

　　园子里路石相间，亭台转环，林影重重，她陪着他走到了靠近翁定河的林子旁，只听墙外河水淙淙，衬得夜愈发幽静。

　　白慕一边走一边跟他介绍，“这片巷子叫做定河巷，因为靠近翁定河才得了这个名字，旧时这里住的大多都是在翁定河上做苦力的船工，前面在远一点，还有一个早就废弃的码头……”

　　两人走到一处花墙下，顾明川忽然停住了脚步，白慕下意识止住了话题，他低沉的嗓音响起，“你今天费了这么多心思请我出来，难道只是想跟我说这些吗？”

　　她愣了一下，扯了一个笑出来，“是有些话想说，但是又怕顾总您听了心烦。”

　　顾明川看到那个笑，转过眼，旁边花墙上半开了几朵蔷薇，零零散散在繁密的叶子里招摇着，“我说过了，这忙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不缺钱，你不必这样。”

　　是吗？

　　白慕也顺着他的目光向那些花草看去。

　　她曾经跟肖城东出去应酬时接触过这类人——从年轻起就一帆风顺，从没有遭受过挫折，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日子太过于平顺，就会在某一天突发奇想，看到网上求助的帖子便毫无疑虑的给对方打钱，遇到生活困苦的人就一掷千金，或者遇到像她这样的，随便在他们面前哭一哭，就能让他们大发慈悲。

　　这与善良无关，只是他们突然想尝试着去当造物主，当拯救者，去享受那种改变别人命运的乐趣。

　　刚开始，她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她第一次请他吃饭，不欢而散后又再次邀请他，他都没有拒绝。

　　如果只是简单的顺手相帮，他不该对她有求必应。

　　他说过，他不缺钱。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一狠心将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捏在手中递了过去，强迫自己又笑了起来，“顾总，我知道您不需要我还钱，不过我也只是想尽我的绵薄之力来回报您……”

　　不知道是哪里的夜枭叫了一声，打断了她逐渐弱小下去的声音。

　　捏在手里的东西就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颤巍巍悬在那里，对面的人并没有接过去。

　　她全身发烫，羞耻感让她从一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低下了头。她现在什么都不剩了，如果他想要的是这个……那就拿去吧。

　　可等了半天，她的手依旧空在半空中，四周安静的似乎只剩下她不安的呼吸声。

　　她没办法就这么等下去，抬头想看看他的反应。

　　黑暗的树影中，顾明川静静站在那里，垂眸看着她手中的东西——一张漆黑的房卡。

　　他的表情算不上有多愉快，与平日温文尔雅的气息相去甚远，甚至有些阴鸷，她不明就里，还没想通他为什么这样，他却突然抬起眼，眸如两点寒芒，直戳过来，吓得她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他生气了？

　　为什么。

　　难道她误会了吗？

　　莫非他真的只是简单的想要帮自己？

　　她的念头还没转完，手腕就被冰冷的指尖握住了，激得她打了个寒战。

　　她对上他的眼，里面的寒意已经褪去，只剩下平静无波的眸光，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明川一只手握住她拿着房卡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出来，慢慢抽走了那张房卡，嗓音颇有些冷淡，“订的酒店不错。”

　　后面的记忆混乱不堪，等到她真的到了自己早已订好的酒店时她才醒过神来，手腕上似乎还留着冰冷的酥酥麻麻的触觉。

　　就在他们将要进房门的时候，顾明川的背影顿了顿，最后一次提醒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看着大开的房门，咬了咬牙，还是踏了进去。

　　那一夜的感觉并不美好，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儿黏在粘板上濒死的鱼，被他反复揉搓鞭笞，想来顾明川也并不痛快，因为还不到天亮，他就走了，只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拥着酒店里厚重的被子回复情绪。

　　再后来没过多久，顾明川结束了林城的任职，回到总部，她也从林城，调到了离总部不远的城市——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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