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崖

　　这是一次艰难的自查，顾陌想。团队里的伙伴共事时间最少的是上个月来的小吴，其他人和林芬一样已经相伴顾陌三年有余。除了小吴，顾陌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和林鹏飞互通有无，到底是谁泄露了他近期最想要获得的代言？
　　然而最后的结果，让顾陌哭笑不得，没有什么居心叵测，也没有什么波谲云诡，有的是团队的纪律松散、管理不善。事情的真相就是团队里负责宣传的小郭近期一直把顾陌的各种新鲜物料透露给一位最近沉迷《如崖》的朋友，还不是什么关系亲密的朋友，仅仅是普通朋友而已。其实这三年来，小郭也一直和身边朋友分享和安利顾陌的种种，和团队里的其他人一样，他真心希望自己的老板可以红起来。只是他没有想到顾陌已经今时不同往日，顾陌现在如此大的关注度，边边角角的新闻、物料都能被人挖掘、搜集，服装和代言这类的重要信息一旦泄露，一来二去很快就会通过无孔不入的社交媒体传播、发酵——被传递到利益相关方的手上只是时间问题。
　　在林芬犹豫、尴尬的时候，顾陌已经快速地行使了老板的职权，给了小郭一笔不菲的遣散费把他打发了，并和团队约法三章，今后任何未宣的物料都要严格保密。
　　这样一来，本就人手不够的团队愈加显得捉襟见肘了。为了暂时缓解团队的人手压力，尽管林芬一万个不愿意，顾陌和程锦州商议，在顾陌的团队找到合适的人员之前，凡是双人活动的各种物料都由程锦州的团队负责。

　　风波暂过，顾陌清醒不少——寂寂无闻的时候，出一点小纰漏，很容易就遮掩过去；而今每一步都要格外慎重，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等着在他懈怠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林芬提醒顾陌，程锦州再义气，也是旁人，更何况论资历和人脉，他比顾陌强的不是一星半点。程锦州有容人的气度不错，你顾陌也不能没有防备之心，全心全意把自己丢出去，在这个圈子里终究是要跌跟头的。再说，一部双男主电视剧带来的利益终究是要两个人来分的。
　　顾陌冷冷地回了一句：你觉得程锦州和陈然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吗？
　　程锦州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是两个团队深度合作其中的厉害，顾陌不是没有想过。而为今之计，哪里可以那么容易找到一个强大而稳定的资方去依赖呢。这两个多月来，也有不少人递来橄榄枝，经纪约、影视约他也看了不少，也有背后颇有声量的大拿说要和他签全约的，他全都没有否决，也没有完全答应。那些馥郁芬芳的玫瑰全都长在荆棘密布的藤蔓上，摘与不摘，得好好思量，他不能无枝可依，也不想被牢牢捆绑、束缚。顾陌觉得在这个圈子里，不论哪一个方面，他都不是翘楚，唯有始终做自己，才能让他不再泯然众人。
　　因此，在他完全落脚之前，和程锦州合作，是为今相对安全的、可控制的一个选择，他相信程锦州，更明白自己想要的，他们两人对彼此有认同，但在人生价值的排序上并不完全一致，这是他们可以合作的基础。好风凭借力，程锦州这股风恰如其分，没有强劲到让他无所适从，这股风包容和煦，他可以凭风而起，也可以随时脱身。

　　上次和程锦州一起拍摄的“馥丽”广告一经播出，反响巨大。“馥丽”的产品不论线上、线下哪一种品类都全面脱销。按合约上规定，顾陌和程锦州不日将有一次线下合体营业。
　　活动地点定在港城，顾陌本无异议——港城是国内最繁华的时尚之都。但考虑到滨海影视基地离港城距离遥远，程锦州最近又在剧组日夜颠倒地赶戏，顾陌曾提出换一个距离折衷的一线城市。不想，程锦州并不领情。
　　依照约定，陈然这边很快安排好了服装、造型。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顾陌这次格外谨慎。

　　活动前一天，顾陌晚上十一点才结束了当天最后一个商务拍摄。拍摄一结束，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机场，乘坐晚班机飞往港城。
　　飞机落地，已近午夜。顾陌原以为走VIP通道便可以避开接机的人流，顺利抵达酒店办理入住。没有想到他的车刚到酒店，就被大队人马团团围住。港城的夜色中，狂热的人们驻守在顾陌即将要入住的酒店的每个入口。僵持了将近一个多小时，顾陌的车从这个入口绕到那个入口，从地上转到地下。最后，该酒店几乎调动了当夜所有当值的安保人员才将顾陌护送回了房间。
　　为了方便两个团队对接和安排工作，主办方贴心地将顾、程二人的房间安排在了同一楼层相邻的两个套房。顾陌到达房间的时候，发现隔壁已经有人入住。上前敲门想打个招呼才发现套房里的是程锦州团队的一个工作人员，他正在房间里打理着他俩明天活动要穿的服装。程锦州还没有来，陈然也没有来，连小杜也还没有来。
　　昨天联系的时候，陈然告诉林芬，程锦州会和他们一样，提前一天到达港城，并约定第二天早晨一起试装，拍摄当天的官方照片。已是凌晨时分，包括程锦州以及他团队的核心成员全都无影无踪，这和他团队一向的稳健作风实在太不相吻合了。林芬去电询问，陈然只说了，程老师遇到一些事情耽搁了，稍安勿躁，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话已至此，顾陌也不好意思再深究，只得带着一肚子狐疑离开。

　　顾陌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林芬，程锦州到了没有。林芬告诉他，陈然正在隔壁和摄影团队对接，至于程锦州在哪里，仍然是个谜。
　　整个上午，顾陌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热情地和每个工作人员打招呼，礼貌地配合着化妆、发型、摄影，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在职业素养上有任何纰漏。
　　眼看上午的工作已接近尾声，程锦州仍然杳无音讯，陈然则不紧不慢地主持着里里外外的工作。
　　昨天夜里、今天一早，顾陌几次试图通过微信和程锦州取得联系，无果。顾陌真的有些恼火。他自问对程锦州已是十二分的坦诚，在整个圈里，还没有第二个人曾接受到他如此大的善意。而程锦州到底怀揣着什么“秘密”，需要对他如此防备？
　　“程老师大概几点过来？下午的活动，我还有些细节要和他商量。”顾陌终于没忍住，悄悄挨到陈然身边试探。
　　“小顾老师，活动的细节，交代给我就行了。”陈然头也不抬地回答。
　　“陈然，距离活动开始只有两个小时了。程老师现在到底在哪里？”顾陌尽量压低声音，语气中却充满焦虑。
　　“作为经纪人，我比你更希望他马上出现在这里。”陈然淡淡地说，“放心，程锦州是成年人，也是个成熟的艺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向你保证，他不会耽误活动的。”

　　还有半个多小时活动就要正式开始了，顾陌百无聊赖地坐在活动现场的后台，他不知道程锦州何时才会出现，或许不会出现？原本的期待、希冀，正一点点消磨殆尽。
　　因为程锦州缺席了上次的红毯活动，今天的活动便成了顾陌和程锦州在剧播后众所期待的第一次现场双人活动。一大早，举行活动的商场外已挤满了各路人马，声势浩大。条幅、易拉宝、花车占据了商场外的广场和绿地。谁能想到，一次单一品牌的走台活动，现场人数之多已经惊动了市政、路政。
　　门外由远及近一阵声浪迭起，顾陌回头看，是程锦州，他在陈然和小杜一左一右地护持下快步走进来。
　　“程老师……”顾陌起身迎接，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程锦州已被一群工作人员团团围住。
　　妆发完毕，程锦州看起来神采奕奕，完全没有风尘仆仆的倦容。一身面料轻薄的长款对襟鸦青色套装，简练的设计剪裁，让程锦州看起来格外挺拔巍峨。顾陌的服装是相同面料的月白色短款，和程锦州的那套相比，多一分儒雅雍容——为了配合今天的主题也兼顾《如崖》的故事背景，团队在众多候选中独独挑中了这个以“新国风”而闻名的新锐设计品牌。
　　程锦州似乎对今天的服装格外满意，抑或是心情不错，他一把拽过微微发怔的顾陌，向外走去。
　　活动有惊无险地准时开始。姗姗来迟并没有打乱程锦州的阵脚，他思路清晰，反应灵敏，对于媒体抛来的话题对答如流，毫不露怯。站在一旁的顾陌却略显拘束、扭捏。他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正浑身散发着魅力的程锦州。
　　此时，顾陌的脑中正被无数个问题萦绕着：程锦州到底是几时到达港城的？在这十多个小时的失联时间内，程锦州到底在做什么？这一切，程锦州为什么要瞒着他顾陌？

　　群访终于结束，顾陌对自己今天的表现不甚满意。还在恍神，程锦州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可以下台了。行进间，顾陌仿佛闻到了程锦州身上的气味。他身上很香，是一种清爽又甜蜜的味道，顾陌想。
　　接下去还有内场活动，妆发们趁着间歇马不停蹄地给二人补妆。程锦州兴致很高，一面坐在镜前补妆，一面关心起顾陌这几天的行程，并指点给顾陌一些港城好吃好玩的去处——俨然半个本地人的样子。至于迟到的原因，他缄口不提。
　　顾陌哪里想听这些？无奈周围闲杂人等实在太多，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礼貌地回应：“程老师，对港城很熟悉啊。”
　　“那是当然。如果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在港城到处转转。”程锦州不假思索，“不过，最近恐怕不行。现在，我俩不管到哪里，都只配待在酒店。”说完，程锦州又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程锦州自然是对港城十分熟悉。顾陌恍然大悟，他隐约记得，那个对程锦州来说十分重要的身边人便是港城姑娘。
　　说话间，顾陌偷瞄了一眼镜中那个格外松弛惬意的程锦州，他注意到程锦州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程锦州是左撇子——他今天没有佩戴别的饰物，独独在左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他那枚素圈戒指。
　　莫不是？顾陌忽然觉得好笑，那个平日里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程锦州，那个对待生活恣意洒脱的程锦州……竟可以为爱痴狂到如此？想到这儿，顾陌愈发好奇——程锦州到底是以何种方式、何时到达港城的？他竟能在天罗地网、众目睽睽下偷天遁地？
　　“程老师，你今天身上好香，用的什么香水？”顾陌问。
　　“我不用香水。”程锦州斩钉截铁，随即又下意识将手背凑近鼻子，“是今早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是挺好闻的。”他的眼角和嘴角漾起一抹浅而满的笑意。
　　走在去往内场的通道上，顾陌凑近程锦州问道：“程老师，今早在哪里？”
　　程锦州微微一笑，毫不掩饰，附在顾陌耳边道：“我今早在我女朋友家，怎么了？你小子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吧。”
　　顾陌难以克制地一阵大笑，是得到信任的如释重负，是被猜到中所想的豁然开朗。他用肘重重地锤了一下程锦州，顺势欢脱地一下搂住程锦州的肩膀，挤着他向前走去，周围的工作人员立时侧目，纷纷尖叫起来。
　　能让两个人瞬间亲密无间的，除了志趣相投，性情相合，还有就是——彼此分享或守护着一个小秘密，顾陌忽然觉得特别畅快。

　　内场采访进行得更加顺利，顾、程二人配合默契，互动亲密。活动还未结束，“一顾倾程”又占据了各大娱乐媒体的显要位置，网络上人们热烈讨论着“馥丽”双人营业的话题。举办活动的商场外，粉丝高喊着，一顾倾程，再顾倾心。
　　“程老师，好不容易回一次港城，不多留一天吗？”
　　“我的剧马上就要杀青了，恐怕是请不出假了。再说，我平白无故多待一天，又不知道会惹出多少是非？”
　　“不如，我让林芬去和‘馥丽’的人去商量，就说我们今天时间仓促没有拍完双人物料，明天可以补拍？”
　　“真有你的，顾陌。谢了，来日方长，下回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别嫌我麻烦就好。”
　　来日方长，顾陌特别喜欢听程锦州说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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