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骆驼

　　春天的花陆陆续续地开了，海浪卷着新鲜的温度，一浪浪打在微凉的沙滩上。方若绮的心一点点凉了，赤脚走在细碎的沙子上，满腹寒意就着脚心直穿地底。
　　不远处，王瑞恩正俯身在古芊菁肩旁说戏，抑或者，是古芊菁对着王瑞恩说戏。
　　都说古芊菁是大小姐，眼睛长在天上，舌头长在刀上。方若绮不曾怕过，只没有料到，看上去刁蛮嚣张的古芊菁，心却长在了戏眼上。王瑞恩冷不防抬头看戏，却对上了她的眼。
　　对电影几乎痴狂的王瑞恩，仿佛第一次遇到如此能与之解透剧本的对象。古芊菁正如之前炫耀的，不仅把自己角色吃透，甚至把每一个与她对戏的角色都解构得一清二楚。任何与她对戏的人，都能不知不觉被带动出情绪。王瑞恩似乎对古芊菁的灵气着了迷，戏里戏外双目几乎不曾离开过。
　　“王大哥，我的表现怎样？”方若绮用一贯纯美的表情迎面问。王瑞恩好像没听到，直直走向古芊菁。
　　她失落地拉远与他们的距离，春日的潮声听起来如此寂寞。浪花溅起的水珠射进了她的眼，生疼。
　　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个和自己迈着同步的身影。
　　黎华微微侧脸，含着好笑的表情，探究似地望着她。
　　“王导正对你的演技赞不绝口呢，女主角却跑到一边踏浪？”
　　方若绮别过脸，没有吱声。不远处工作人员指指点点，她知道，又逃不脱与天王的诽闻。
　　其实她一点都不讨厌黎华，一点都不。黎华是君子中的君子，绅士中的绅士。他的关怀总在恰当的燃点显得那么不恰当。
　　在王瑞恩的戏里，她与黎华演过多少对手戏、多少次情侣，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每一次吻戏，他嘴唇永远恒温在37度，而监视屏里的气氛却直逼沸点。黎华有这个本事，以最轻巧姿态掌控出最绚丽的美景。
　　终于收工，王瑞恩微笑着走近方若绮：“一起吃饭？”
　　惯常的反应总是雀跃，今天王瑞恩却没看到这份令他舒心的笑容。
　　“不，我跟黎华约好了。”方若绮拉拉黎华的袖子，无辜地眨眼，“他说带我去打保龄球耶！”
　　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实在难让王瑞恩表示出任何不爽，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听到有更精彩的节目便急不可耐。黎华耸耸肩，一脸不由衷的抱歉。望着她蹦蹦跳跳上了他的车，王瑞恩不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林立翔终于帮着录音师剪辑完歌带，发现一边的古芊菁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嗬哟，果真是大小姐，我们这儿忙得头发也掉了，她倒优哉睡着。”录音师摸摸日渐稀疏的头发，好像他的头发都是古芊菁睡掉的。
　　林立翔不假思索地说：“她最近又拍戏又录音，累到了。”
　　“哎，立翔啊，说实话，跟古小姐搭档是不是很受罪？我有时候看到她对你吹胡子掀眉毛的样子就不平也。周映彤也不知怎么想的，让你跟她组团？”
　　林立翔笑而不答。
　　原本他非常不能理解周映彤这种奇怪的组合方式——让一只绿毛刺猬给自己伴奏，还曰之：唯一。
　　“唯一”是他们的团名。周映彤说，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我们必须取舍，只能得其一。林立翔不解地问，比如？周映彤笑答：比如眼泪。
　　一个人一生只能得一份眼泪。有的人以为自己得到的很多，其实都只是自来水混装的。
　　林立翔依旧似懂非懂，但不可否认的是，古芊菁伴奏得越来越好，他很意外，她居然能这么娴熟透彻地抓住他演唱的习惯，她的心思不仅仅放在练习自己的技巧，还着重观察体会他的每一处特点。
　　他回忆起在D-MAX时候，季青平原意打造一个红透半边天、歌艺震人的团体，但每个人都着力于自己的抢眼，对团友丝毫不顾及，再好的歌都显得七零八落，不成气候。而现在，一个团就他和古芊菁两人，展现的效果居然远胜于一个有十人唱功绝佳的团体。
　　她的伴奏已经不简单是伴奏，而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副歌喉，与他的主声线应合，变成新一轮迷人的声音。
　　这声音将他原先的沧桑悲凉赋予了新的意义，某一处透明的呼吸里，微微透进阳光，就像炎热的沙漠中，不时落一场清凉的雨，心中便盛了水淋淋的希望，明晃晃的朝霞。
　　有时候他重新看古芊菁，忍不住回想起与她相遇的辰光，虽然不情愿，却也得承认，这个女人，自有她骄傲的资本。他总不甘在她的骄傲下低头，一次次试图抬起头来，结果是，他的头确实越抬越高，但始终没有超越她。
　　真是一个不可爱的女人。
　　此时，不可爱的女人趴在桌子上假寐，听到林立翔对自己的维护，心中微微一晒。
　　呆子，我有这么容易累到么？只不过不想帮这个死秃子而已！

　　“若绮，又是你跟黎华的消息……”莫筱筠小心翼翼把报纸往好友眼前挪。她真不愿意看到，当提到黎华这个名字的时候，若绮脸上那种无奈的憋屈。
　　天王新闻总是各家报纸的卖点，方若绮跟黎华吃饭打保龄球甚至参加舞会，连个墨镜也不带，好像只恨认出的人不够多。她避开筱筠关切探询的目光，将那报纸捏成一团，扔进纸娄。
　　“林立翔怎么不见人？”转移话题是转移不必要的关心最好的方法。
　　果然莫筱筠沉下了眼帘。
　　“EAMI签了他，最近忙着录歌，驻唱就少了。”
　　“真过分，过河拆桥呀！”
　　“也别这么说，每个来民歌餐厅的艺人不都抱着借桥过河的想法？”
　　听到这话，方若绮霎时沉默。不可否认，她与筱筠接近、成为好友，确抱着这样的心思。只不过，接近之后，发现民歌有趣的地方不仅仅在于能提供更接近演艺圈的绳梯，还有温柔单纯的莫筱筠。然而，被筱筠这样说，就失掉了指责林立翔的立场，好像自己也是那目的不纯的一份子。
　　半是解除尴尬，半是为了好友不平，方若绮“噌”地站起身：“筱筠，去厨房做一份回锅肉饭，直接送去EAMI！我就不信，凭你的厨艺，还‘爱心’不了一个林立翔！”
　　林立翔好不容易趴开八字腿——古芊菁一脚踩在他胫骨上，痛得他呲牙咧嘴。突见余光一亮，一绺咖啡色的长发飘过，方若绮一脸吃惊，看着他的狼狈万分。
　　古芊菁终于松开他，嘴里嘀咕道：“就这点韧带还敢拍MTV？”，眼睛却转到了方若绮手里的便当上。
　　“送外卖的？”大小姐的无心之语都很刺人。方若绮乍见她，心下“咯噔”一声，远处莫筱筠死死挤在门外一侧的角落里，脸红得像个番茄。刚才一路讨论，林立翔看到这个爱心便当该有多么的惊喜，至少该知道莫筱筠一片心意了吧。现在看到一脸不屑的古芊菁，想到王瑞恩落在她脸上的眼神，一股说不上的味道，从若绮的舌根开始纠结，一路纠到胃底。
　　被美人看到自己受“践踏”的一幕，林立翔心里别提多懊丧了，早知道，决计不跟古芊菁比韧带。古芊菁的腿一路随随便便伸到头顶，还炫耀般地把脸在上面惬意地贴几贴，林立翔只趴了半个八字就卡住了。古芊菁“嘿嘿”两声，一脚踩上来。
　　方若绮见林立翔对古芊菁诚惶诚恐，那股味道更纠结，还夹缠着迁怒的火气。她本想扔下便当就走，但突然想到，这是筱筠的爱情，而古芊菁，又是王瑞恩青眼撩横的人。本性“天下和谐，我便和谐”的方若绮，那火便怎么也冒不出七窍了。
　　“诺，给你！”挤上一个不衷心的笑，顺便朝门外努努嘴，示意林立翔，这可是外面的少女巴巴做了给你送来的。其实，如果古芊菁不在，她会直接告诉林立翔，喂，有个姑娘看上你了，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吃回锅肉饭？
　　林立翔见美女一笑，魂便离了脑髓，压根没注意那俏皮微斜的小嘴有另一层涵义。方若绮却以为他明白了，又侧侧脑袋，意思是，跟着我走，我带你去见她。但怕古芊菁留心，便急急走了出去。
　　林立翔也想追，无奈那腿一时酸麻难耐，不由一屁股坐下来。又见方若绮扭头就走，以为她害羞。打开便当，见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回锅肉饭，刹那间，那出壳的灵魂亢奋得直直撞上了天花板，连五脏六腑都晕乎起来——方若绮，方若绮，给我做了爱心便当！原来，她也真的看上我了！
　　这一激动，让他好久都站不起来。望着淋上调味汁的肉片，回想起民歌初遇，她一身火辣性感的皮衣，大胆地唱着逗人的山歌，周围人在哄笑，而他却看见生命中最初最美的色彩。她的眉毛飞挑起一弯摄目的彩虹，唇齿荡漾波光粼粼的情意。方若绮，方若绮，她的名字在舌尖翻滚，在心头沸腾。一时之间，他感到，他的荒漠里，居然有娇媚的小花，妖娆地蹿出第一朵蕊。
　　方莫二人在走廊傻等了一会儿，不见林立翔出来，方若绮急了，推了莫筱筠一把，意思是，别这么熊了，该你上场了。
　　莫筱筠深呼吸，挪着步子来到门边，透过玻璃窗，看到古芊菁伸出纤指，老实不客气地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
　　莫筱筠的呼吸屏住了——有那么一秒钟，她以为自己不会呼吸了。林立翔居然拿她的便当与其他女人分享。
　　她觉得自己成了最大的笑话，古芊菁和林立翔说些什么，完全听不清，她却好像听到了，他们在说，这个姑娘真傻。
　　她感到，自己最真诚的东西被四处曝光，被嘲笑，被玷污。一瞬间，炒回锅肉的油辣辣地浇在心头，烫得泪腺也成了灰。她悄悄地退出，快步离开。方若绮好奇地赶上来，莫筱筠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古芊菁抿嘴满足地说：“这家外卖不错！”
　　林立翔扳着两条抽筋的腿，眼睁睁看着古芊菁得意洋洋一口一口吃着“爱心”便当，一时气结。
　　古芊菁转身搜索什么，半晌才莫明地说：“咦，怎么只有一份外卖？你的呢？”
　　你把我的吃了——林立翔舌头缠住了，双眼冒火。
　　“方若绮蛮热心的么，还把外卖给我们送上来——可惜太粗心，少了一份也不知道。”
　　古小姐的逻辑，送上来的那份外卖当然首先是给她的。
　　可送上来的爱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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