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折

　　“他们到灯城为了什么？”温寄愁拧眉询问，她的眉峰如剑，眸中绽着一抹雪亮的光。原本沈乙只将她当作仙城大族小姐，可经由庙前一战，他已然改观。那凶煞的杀人剑，只能是在死人堆里练出来的，而且她与灯城——

　　沈乙已经自沈甲处得到了消息，此刻听到了温寄愁的询问，下意识抬眸去往沈竹桐。沈竹桐斜倚在椅子上，那双狭长的眼眸此刻弥布着慵懒的光，她轻微一颔首，沈乙便意会，冲着温寄愁一拱手道：“禀夫人，他们前往灯城是为了那一盏护命灯。”顿了顿，沈乙又继续道，“司季真于两载之前，佯装受伤的散修逃难到灯城，被灯女所救。此后便留在了灯城，与灯城的子民处在一块，颇得城中百姓的爱戴。数月前，沈汉陵在灯城为非作歹，便是他出了一剑。”

　　温寄愁一挑眉，这个司季真为灯城做了不少的好事。

　　“他杀了灯城的人。”沈乙眉头紧锁，有几分恼怒。灯城百姓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管他如何觊觎护命灯，他都不该在灯城杀人！沈甲那边的消息说他是被人迷惑了心思，可要是心中完美无缺，又怎么会被幻象找到可趁之机。

　　“现在灯城倒是干净了。”沈竹桐嗤笑了一声。

　　温寄愁“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如果沈竹桐没有骗她，十二楼的人做事得到三清秘殿的授意，那么就不是十二楼的人而是三清秘殿要这一盏灯。此灯是绝仙的遗物，他们想要寻找什么？！温寄愁眉头紧锁，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卷入了一个危机之中，因为她的剑、她的功法，都是承袭绝仙而来！

　　“三清秘殿十二楼在寻找八仙遗迹，似是想从中寻找八仙道典，寻找飞升的机会。”识海中蓦地响起了沈竹桐冷若玉石的声音。温寄愁眼皮子一颤，她倏然转向沈竹桐，对上她幽邃的视线，想要窥探她的心思。八仙遗迹——别人不知，但是她温寄愁心中清楚，绝仙冢已经出世！那一座被当作某个残暴大能留下的荒冢，其中葬的不是别人，而是八仙之一的绝仙！

　　当日游走仙域一剑斩不平的绯衣少年为何殒落，他的墓葬为何变得暴戾而邪性，早已经无人知晓。

　　“你知道了？”温寄愁忽地开口道。

　　沈竹桐则是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她不答话，温寄愁却从她那双藏着一点猩红光芒的双眸中找到了答案。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沈竹桐会给她选择，为什么会将她带到灯城了。

　　灯城。

　　沉睡的灯城从死寂中醒转，那段黑暗的沉睡的时刻仿佛从他们的生涯中被抹去了，只有哀恸与号哭声昭示着灯城的人并没有遗忘。

　　有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清昼散发赤足行走在灯城的街巷，一双灵动的双眸早已经失去了神采，她像是一抹游走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在天地间飘荡。微风下的灯火摇曳，遮挡在眼前的发丝迷离了她的双眼，她的口中不再是对灯城的颂歌，而是苍白而空洞的低喃。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灯城的百姓无声地聚拢来，阻住了清昼的前路。他们自发地跪在地上，抬眸望着清昼，一双双眼中充满了感激以及一丝丝的恳求。这是他们养大的少女，这是愿意为他们牺牲的少女，他们又怎么会怪她？

　　“清昼，不要害怕，你没有错。”

　　“清昼姑娘，你做得很好。”

　　“是我们的错，灯城不该由你一肩扛起。”

　　话语声一句句传到了清昼的耳中，她仿佛未曾听见。她的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吹散了，城中百姓朝着她伸手，可即将触摸到她的衣袖，又怕她像瓷娃娃一般碎裂，最后无奈地缩回了手，只能不安地望着她单薄的身影。

　　“去、我们去求护命灯！”一道声音骤然响起，骚动的百姓像是一时找到了主心骨，一窝蜂往寺庙中抛去。

　　“清昼姑娘。”

　　身影如影随形，嗓音温润并不像是灯城的子民。清昼倏然一惊，她的面上多了几分薄红，瞧上去有几分病态。她转身，看到一抹如同幽影般的暗色。沈甲并不想掩藏自己的身形，随着一角衣襟的显现，他整个人慢慢地勾勒出来。

　　“仙府的人。”清昼认出了沈甲身上的标志。

　　沈甲一颔首，笑容温和。

　　“仙府要拿我？”清昼有些茫然，是她失职，险些让灯城覆灭。

　　“不，你没有做错。”沈甲笑道，“这是你们的城，你竭力护住它，怎么会有错？少主知你心中不安，便让在下来一趟。奉灯人，你做得很好。错的是那些人。”沈甲的声音随着身形一道缥缈起来，他往日做的是隐匿打探消息等事情，哪里会安慰人？

　　“清昼姑娘，若是心中不痛快，不妨痛快饮酒大醉一场，哭个痛快！”

　　清昼终究不是潇洒落拓的江湖客，她不会喝酒，也不会大哭。

　　这是他搬来石头铺成的路。

　　这是他亲自修缮的屋瓦。

　　这是他树立的篱笆。

　　……

　　清昼数着灯城中司季真遗留的痕迹，一直走到充斥着哭声的宅子前。

　　少年不复再生。

　　他的一生停留在十五岁，他没有成为灯城的勇士，他没能够如愿踏上仙途。

　　因为司季真！司季真欠灯城一命，可是他拿自己的命还了。

　　清昼走到了城角，那个曾经捡到司季真的地方。救下司季真的不只是她，还有灯城。

　　她不会后悔，灯城也不会后悔。司季真与灯城之间，两清了。

　　心间的一抹怅惘随风渐去，唇角溢出的血气似是要将她的生机尽数带走。禁术到底伤害了她的躯体，消减了她的命数。灯城的无数盏灯代表着无数个人的命运，那么属于她的那一盏在哪里？

　　“她要死了。”沈甲传出了消息。

　　灯城的奉灯人相当于一城之主，沈乙掂量了一阵，觉得此事还是需要上报。

　　“她不会死。”沈竹桐眸光漠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懒散模样。而温寄愁则是斩钉截铁开口。

　　“为什么？”沈乙愕然望着温寄愁询问道。

　　“灯城的子民愿意与她联命。”温寄愁应道，这是她自护命灯中得知的。她走过了无数座城，看到了无数的肮脏，可是灯城却是一座干净的不该被血色玷污的城，所以沈竹桐也愿意护住这一座城，是么？

　　“好一座灯城！”沈竹桐眯了眯眼，眸中泛过了一道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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